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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是心非的宝玉和黛玉:一边骂着仕途经济,一边爱着仕途经济

 liuhuirong 2024-05-15 发布于湖北

一直以来,宝玉和黛玉广被推崇,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宝玉坚决抗拒“仕途经济”,而黛玉是唯一的支持者。

对于“仕途经济”,很多读者和宝玉一样,简单粗暴地理解为高官厚禄,属于贾雨村这类人的人生追求。同时,因为我们的文化历来推崇陶渊明式的“不为五斗米折腰”,宁肯归乡种田清贫度日,也不愿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这便形成了一种风骨,是文人的最高境界,也是受世人仰视的高风亮节。

于是,拒绝“仕途经济”的宝玉和黛玉被推上了神坛,成了红楼中高风亮节的代表人物。

这个结论看起来非常有道理,贾宝玉确实多次发表过视仕途为粪土的言论:

第十九回,袭人转述宝玉的言论:“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读书上进就是为了谋个官位以收获厚禄,享受荣华富贵,不正是贾雨村之流吗?

第三十二回,湘云劝宝玉交往“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宝玉马上翻脸:“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这个情节如果单独拉出来看,特别像那个临水洗耳的许由。尧帝要把王位让给他,他觉得脏了他的耳朵,必须洗一洗才行。

第三十六回,宝钗等人劝宝玉读书归正,他反唇相讥:“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得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话说得更狠了,“钓名沽誉”、“国贼禄鬼”,都是特别难听的贬损之词,直接把宝钗归为贾雨村一类。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使得广大读者认为宝钗和贾雨村是同路人。

性情温和的贾宝玉能说出这样的狠话,说明他确实对“仕途经济”深恶痛绝,与之势不两立。谁要敢触碰他的这条底线,他会六亲不认。

这不正是陶渊明式的卓尔不群的高士之风吗?作为宝玉唯一知音的黛玉,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他们不就是隐居于繁华闹市的一对高士吗?

然而,作者曹雪芹先生并没有把“高士”的名号给贾宝玉和林黛玉,反而给了被宝玉痛骂的薛宝钗。也就是说,真正有高风亮节的不是宝玉和黛玉,而是与他们价值观相去甚远的宝钗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孔圣人告诉我们:“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真正想要了解一个人,不能光听他怎么说,还要看他怎么做。

宝玉把追求“仕途经济”的人视为“禄蠹”,认为他们是“沽名钓誉”的“国贼禄鬼”,透过他的这些言论来看他的日常行为,我们会发现,他和黛玉才是真正的“国贼禄鬼”。他们一边骂着“仕途经济”,一边却享受着“仕途经济”带给他们的一切,并且深深地爱着“仕途经济”给予他们的生活享受

“仕途经济”带给宝黛尊崇的身份地位,他们享受其中。

从古至今,人生于世,都带着身份标签。这种身份标签,首先来自家庭,来自父母,然后来自自己的奋斗。

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小时候遇到亲友,很难让人记住姓名,却总能被称作“某某家的孩子”。当祖父母或父母在当地有名望或有官职,孩子则会被高看一眼。这个“某某家孩子”的标签,直到自己奋斗出了超越父辈的成绩,才会撕去,贴上新的标签。

贾宝玉和林黛玉的身份标签,同样来自家庭,而且来自上溯几代的祖辈所贴上的标签。比如,贾宝玉走出去,别人会这么介绍:这是荣国公的孙子,现任工部员外郎贾大人的少公子。林黛玉走出去,别人会这么介绍:这是列侯林家的姑娘,是现任巡盐御史、前科探花林大人的女公子。



“荣国公”、“工部员外郎”、“列侯”、“巡盐御史”、“前科探花”,都是仕途专有术语。宝玉和黛玉,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仕途经济”的环境里,他们生命中的一切,都与“仕途经济”息息相关。正是这样的标签,带给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尊崇地位

嘴上说着反对“仕途经济”的宝玉和黛玉,从来没有质疑对“仕途经济”赋予他们的身份地位,反而是享受其中。

这正是宝玉嘴里所说的“沽名钓誉”,宝玉和黛玉享受着这些名誉,从来不觉得这些名誉有什么不妥。

“仕途经济”带给宝黛优裕的物质生活,他们享受其中。

宝玉所说的“禄蠹”和“禄鬼”,意思相同,都是指心安理得享受仕途俸禄的人。宝玉从来没有认真审视过自己,如果他愿意审视,他会发现,他和黛玉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禄蠹”和“禄鬼”

因为受贾母宠爱,宝玉和黛玉享受着最高的物质待遇,到了应有尽有的地步。这些物质待遇从何而来?从贾府的爵位和贾政的官位而来,都属于俸禄。

官员享受俸禄,其实就和职员享受工资是一样的,付出多则回报多。贾府的优厚俸禄是先祖流血流汗换来的,他们不但为百姓开创了太平盛世,还经营出了社会繁荣,让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所以,他们得到的丰厚回报也让世人心服口服,“至今知黎庶忆宁荣”。

这份回报荫及子孙,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宝玉和黛玉都得以在这棵大树下乘凉,衣食无忧、安富尊荣,他们都是“仕途经济”的受益人,而且是只享受无付出的受益人



这样的受益人,不正是宝玉嘴里的“禄蠹”和“禄鬼”吗?宝玉一边骂着“禄蠹”和“禄鬼”,却从未见他抗拒这些利益,反而说出“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不能短了咱们两个”这样自私的话来。

“不能短了咱们两个”,这才是宝玉的真心话,而他说着“禄蠹”和“禄鬼”时,完全是口是心非。

“仕途经济”带给宝黛风花雪月的高雅生活,他们享受其中。

宝玉和黛玉受广大读者推崇,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他们醉心于风花雪月的高雅生活,对世俗人情不屑一顾。然而,我们有必要看清楚,宝玉和黛玉能够拥有风花雪月的高雅,都是因为“仕途经济”。

宝黛风花雪月的高雅生活,是从住进大观园开始的。大观园是一座迎合了他们所有需求的乐园,在这里,他们可以把风花雪月当成生活的主旋律。



但是,大观园是怎么来的?是元春封妃省亲而来,大观园的前身是“省亲别墅”,它本身就是“仕途经济”的产物。

如果是真正反对“仕途经济”的人,对于入住大观园,第一反应应该是抗拒,就像抗拒谈讲“仕途经济”一样:不去,会脏了我的“清净洁白”,住进去不就成“禄蠹”和“禄鬼吗?

然而,宝玉和黛玉的第一反应却是欣然接受,商量着“住哪一处好”,优先选择了心仪之地搬了进去,从此开启了风花雪月的高雅生活。

“仕途经济”带给宝黛无所事事的闲情逸志,他们享受其中。

宝钗给宝玉取了个外号:“富贵闲人”,精准地概括了宝玉的生活状态。其实,这个外号应该是宝玉和黛玉共有的,在整个贾府,只有他们两个是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也只有他们两个可以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享受闲情逸志上。

是什么带给了他们享受闲情逸志的条件?有读者说,是袭人和紫鹃两个尽忠职守的丫鬟,把宝玉和黛玉的生活安排得十分妥帖,让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享受闲情逸志。



但是,我们有必要看到,袭人和紫鹃的尽忠职守,是建立在丰厚回报的基础之上的。这个丰厚回报,就是贾府提供给他们的衣食和工资福利。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些工资福利,袭人紫鹃还有众多支撑宝玉黛玉高雅生活的丫头婆子都会离他们而去,去谋她们自己的生活。

那么,这些工资福利从哪而来?当然是从“仕途经济”而来,从贾府爵位的俸禄而来。

反对“仕途经济”的宝玉和黛玉,从来没觉得袭人紫鹃等人对他们的照顾有何不妥,反而享受其中。尤其是照顾黛玉的的紫鹃,都累成了啼血杜鹃,为了支撑黛玉的闲情逸志,到了呕心沥血的地步。

反对“仕途经济”,其实是宝黛为自己的自私享受所找的借口。

一边骂着“仕途经济”,一边爱着“仕途经济”,享受其中,以宝黛的聪明,为何会如此口是心非?

不得不说,这正是曹雪芹先生的深刻之处:聪明总被聪明误,聪明人总喜欢把别人都当傻子,自以为是聪明之举,其实是自欺欺人。宝黛正是用这种自欺人的方式,给自己的自私享受找一个高尚的借口:我不是不肯努力,我是不屑于去做。



其实,真正的“禄蠹”和“禄鬼”,指的不是追求“仕途经济”的过程,而是结果:享受利益。

不肯努力的宝玉和支持宝玉的黛玉,恰恰是不愿意付出过程而只享受结果,因为过程太艰辛,结果太诱人。那么,艰辛的过程就让别人去做吧,我们享受结果就好,反正“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不能短了咱们两个”。

这就是宝玉和黛玉的口是心非,一对自私的“禄蠹”和“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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