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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节气之立夏】
即使闹市之中，难觅消夏之处，但那与夏气相合的心里，总能保有一幅“日长篱落无人过”的简单画面：热烈中一丝岑寂，静默中万物潜长。 历来歌咏夏天的诗句就不多，佳句亦不多见，我私心里最喜欢的，是一句“日长篱落无人过”。以为没有句子比这句更含蓄隽永，也以为没有什么消夏的胜境，能够过了此句。这个句子里说无人，其实是躲着人的，或坐于幽篁里，或坐在帘栊下，“芭蕉分绿上窗纱”，闲居无事，看篱落外阳光酷烈，万物的影子都被拉长，热烈中一丝岑寂，静默中万物潜长，其中好处，不下于春和秋明。 如今正值立夏，但都市之中，这等消夏的去处，怕是没处可找了。纵使用心经营，终究不免失于雕琢。大家从潮湿闷热的街头，带着一身汗湿灰尘，都是忙不迭逃进空调制造的清凉世界。奈何身体不是那么好骗的，虽然得一时的清凉解乏，要不因为室内外温差而不适，要不索性就得了空调病。更何况空调的使用加速了环境污染，紫外线的破坏性加剧，夏天似乎变得日益险恶起来。 夏天从来就不是那么好过，否则四季之立，就是立夏的节气不太为人重视。试想漫漫难熬的苦夏，人们都恨不得早早过去，又怎会大张旗鼓地欢迎？ 不过立夏之初，是“首夏犹清和”的时节，还比较好些。此时芳草未歇，花木繁胜，尤其新鲜蔬果上市，是一年之内尝新的时节。尝新之风盛于明朝，尤其盛行于吴地。吴地潮热，夏天不好过，有“疰夏”一说，所以照例在立夏这一天要尝新、饮七日茶，以求安然渡夏。我非江浙人，一直没有弄明白“疰夏”究竟何解，揣度大约和我们所说“苦夏”差不多。后来方知并非吴地方言，确是中医对“苦夏”的特有称呼。 四季之中，只有“苦夏”之说，即使是天寒地冻的隆冬，也不曾有说“苦冬”。大约在冬天，总可以穿棉衣拥火炉，而夏天热不可当，冰窖里的大冰块，是皇家的御用物，许多达官贵族都没法可想，何况平头百姓？消夏之法，多半就是井水浸西瓜。某画家在自己随笔里写道：今日里的孩子还知道井水泡西瓜的况味么？那况味确实与冰镇西瓜大不相类，但我疑心现代人还能有心思细细品味。 说到“苦夏”，不同时节，有不同的养身摄神之法，或防病，或进补。而在立夏之时，讲究的是防“掉膘”。立夏有吃鸡蛋的风俗，据说在这一天不吃鸡蛋，就要“掉膘”。一些地方，还必定要吃染红的鸡蛋。过去生活艰难，瘦下去是让人揪心的事情。所以在这一天还要用大秤称体重，据说称了之后一年体重都不会下降。这其实是一种原始的体检方式，现在许多单位的年度体检，多半安排在春末夏初，隐隐可以看得出一些传承。只是今时今日大有不同，男女老少都以减肥为职志，惟恐不掉“膘”，所以要是这些型男索女，看见了染红的鸡蛋，不要说吃，立时就要抱头鼠窜。至于大秤称重，现在谁家里不备一个微型体重计？断断不是只在立夏和秋后称重了。 立夏之时，人们何以这般注重养生？据说是因为夏气与人的心阳相通，心气在夏季最为旺盛，功能最强。同时由于气候炎热，人的脾胃之腐熟运化，全身的水液代谢等都有赖于心气，故在夏天心脏也最易耗伤，正所谓“苦夏”。 我少年时，一到夏天就心浮气躁，长辈谆谆告诫"心静自然凉"，我想真是咄咄怪事，我的心和这日渐酷热的天气何干？天人合一，难道反是我去影响天。后来读古医书，才觉得实在有道理。四季合气于五脏，心气独于夏季相合，正吻合心的扩张生发之意。 如此见来，消夏的良方，主要在于自我的节制和调理，尤其要注重心脏的养护。中医的这种说法，与西医也不谋而合，现代医学指出，在夏天到来之际，一般人都要注意心脑血管的疾患，西医论及原因时，多半从环境气温的角度来说明，我觉得固然更贴合现代科学的阐释体系，但却远远不及心阳合于夏气来得简单深刻。 不妨暂时脱离消夏养生，另说些闲话。人们于立夏不甚加以注意，也并非嫌恶夏天，实在这个季节自身已成为一种极端强烈的表达，不需要过多的迎候和说明。近年有一句大热的“名言”———“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用来形容夏天真是再合适不过。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人们重视春天，因为一切始发，并无把握，所以祈福冀望；而至秋冬，正是检点收藏之际，免不了要评头论足、额手相庆。只有在夏天，一切不必多话，只管生长，正是活泼泼的一股生命之流。年轻的孩子，深夜的时候一伸懒腰，还能听见骨节的噼啪作响。此时祈祷也不必，论定之时亦未来，只需要生命自身的成长。《礼记·月令》中说：“物至此时皆假大也”，假者，也是大的意思。这时候生命力弥满，而且继续扩张，要过多的仪式做甚？ 欲要在秋收冬藏之际有所斩获之人，此其时也。 因此我爱这个炎热的季节的到来，不过多时，终日不歇的蝉鸣就要响起来了。即使闹市之中，难以有一个最为惬意的消夏之处，但那与夏气相合的心里，总能保有一幅“日长篱落无人过”的简单画面：热烈中一丝岑寂，静默中万物潜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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