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公元805年,33岁的柳宗元因“永贞革新”失败贬为永州司马,一去10年整。这首《江雪》就是作于此间。 诗孤、冷、寒、绝,完全不像一个壮年人该有的样子,所以每次读这首诗,我都会想起一句话:人的苍老往往就在一瞬间。 也许是,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座孤岛吧,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 我们都在努力地寻求被理解,但实际上,“理解”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一个词,那意味着对方愿意走进你的世界,了解你的过往,并且在触碰到你心里的暗角后,依然选择支持你、信任你。 遗憾的是,柳宗元身边没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好兄弟刘禹锡与他的性格截然不同。他们可以为对方抛头颅、洒热血,与子同袍,岂曰无衣。 但是,他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道不同很难相谋。 因此,这种孤独是精神上的,正如他在诗中所写,旷阔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自己存在,连鸟都绝迹了。 刘禹锡有“诗豪”之誉,他性格爽朗,不拘一格,读他的诗内心总有一缕光亮。 可我总是偏执地认为,乐观是一种心态,悲观则是一种远见,灰色的事物会让人承载更多,积蓄、酝酿、爆发,这何尝不是一种力量。 所以今天我们就用不同的视角,去解读柳宗元的一生。 02. “唐宋八大家”中只有两位唐人,一个是韩愈,一个是柳宗元,同时他们也是“千古文章四大家”,与欧阳修、苏轼并称。 值得一说的是,韩愈和柳宗元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都曾在御史台为官,政见不和,总是吵来吵去,哪怕就在写文章这件事上,也各有己见,彼此都不认同对方的观点。 可若问韩愈,在唐代历史上,谁的文章写得最好,他一定会说是柳宗元。同样,柳宗元也一定会说是韩愈。 用现代话说,他们俩就是“相爱相杀”的关系,所以柳宗元的墓志铭是韩愈写的。 在柳氏祠堂里,有一块断碑,因开头有“荔子”二字,故名“荔子碑”,碑文出自韩愈,书法是苏轼亲笔行书,所载的事是柳宗元的轶事。 因此这块碑又被称为“三绝碑”,或“韩诗苏字柳事碑”。 在柳州流传这样一个故事,“荔子碑”在明清战乱时被毁,碑身断裂,被士兵拿来筑墙,但是每次砌到墙里后,城墙都会坍塌,最终有饱学之士看过碑文后,才知道这是歌颂柳侯的“荔子碑”,于是恭恭敬敬地把断碑抬回祠堂,又重新粘在一起,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 柳宗元出“河东柳氏”,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与河东薛氏、河东裴氏并称“河东三著姓”,祖上世代为官,仅高宗朝在尚书省任职的,就多达23人,而且还出过宰相。 可是武则天掌权后,开始打压氏族,柳家首当其冲,逐渐衰落,在经历“安史之乱”后,就更加一蹶不振。 柳宗元的父亲柳镇虽然曾官至侍御史,母亲也身出“范阳卢氏”,可在战乱年代,一家人流亡避难,常无米下锅。 因此,亲眼见到盛唐衰落、藩镇割据、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的柳宗元,从小就有匡扶社稷、中兴大唐的梦想,同时也肩负着光耀门楣的重责。 公元785年,天下逐渐太平了一些,柳镇到江西为官,12岁的柳宗元随父宦游,结交了许多名士,回到长安后,柳宗元更是积极用世,在京城小有名气。 公元793年,21岁的柳宗元与刘禹锡同榜登进士第,两个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遗憾的是,就在柳宗元大展拳脚的时候,父亲柳镇病逝,他不得不回家丁忧。 三年守孝期满后,柳宗元初试秘书省校书郎,两年后再登“宏词科”,官集贤殿书院正字,随后被任命为蓝田尉。 30岁时,柳宗元被召回长安,任监察御史,正式步入权力的核心地带,不过他一生的命运也因此被改变。 03. 公元805年,是中唐历史上极为动荡的一年,首先是唐德宗李适(kuò)驾崩,太子李诵即位,为唐顺宗。 李诵登基时,已经中风失语,无法打理朝政,因此旨意由原太子伴读王叔文和李诵的宠妃牛昭容代为传达。 王叔文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在拉拢韦执谊,推韦执谊为相后,又提拔了柳宗元和刘禹锡,然后大刀阔斧地推动了“永贞革新”。 革新的初衷是好的,目的是抑制藩镇、抵制宦官专权,但是随着改革的深入,王叔文为了保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不断排除异己,培养自己的亲信。 御史中丞武元衡就是革新派首要的打压对象,自然,在武元衡眼中,柳宗元、刘禹锡也被看作是王叔文一党,这对他们俩的未来影响极大。 革新开展半年后,宦官俱文珍不满王叔文独断专权,发动了宫廷政变,逼迫唐顺宗退让,扶太子李纯上位,史称“永贞内禅”。 一个宦官是没有这么大能力的,虽然这件事在史书中讳莫如深,被列为宫廷隐秘,但判断一件事,只要看谁是最终受益者就能想明白。 李纯登基后的第二天,唐顺宗就崩了,随后李纯的老师武元衡得到重用,次年升相,裴度进御史中丞。 朝局变天以后,革新立马被叫停,王叔文被赐死,参与革新的八位首脑人物全部贬为远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 “二王”指王叔文和王伾,他们俩都曾是李诵的伴读,王叔文被赐死后,王伾也死在了任所上。 当时柳宗元被贬邵州刺史,还没到任,就又加贬为永州司马,刚到治所不久,柳宗元的母亲就病逝了,这给了他很大打击。 由于妻子也过早亡逝,他只得独自带着二子、二女生活,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最重要的是,在柳宗元心里,始终认为“永贞内禅”是谋权篡位,深受儒家文学影响的他,无法接受“弑君”之行,这也正是他感到无比孤独的最主要原因。 一朝天子一朝臣,顺宗旧臣皆缄口不言,谁也不敢提及此事。对柳宗元而言,这是政治理想的灭亡,是信仰的坍塌。 04. 公元815年,贬官永州10年后,柳宗元和刘禹锡一同被召回京,复官有望。 万万没想到的是,刘禹锡游玄都观见桃花开得正盛,就写了一首诗,借机讽刺当权的新贵。 原本武元衡就看他们俩不顺眼,于是一气之下,就将刘禹锡贬去了更远的播州。当时刘禹锡的母亲已经年迈多病,无法长途跋涉,因此柳宗元就上书提出,要和刘禹锡换治所。 朝廷不但没答应,反而将他和刘禹锡视为“朋党”,贬去了柳州,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站。 此时距离柳宗元人生结束,还有不到4年时光。 在裴度的帮助下,刘禹锡改任连州刺史,与柳宗元同时出京,两个人骑着马同路而行,相互写了三首诗赠与对方,最终在江滨依依惜别。 其中有一首《重别梦得》: 20年前,两个人一同来到长安,结下了同窗之谊,之后一起登科,一起为官,一起改革,一起遭贬,一起回京,又再度一起贬官。 世事如白云苍狗,瞬息万变,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此一别便是人生的永别。 再见了,朋友! 公元819年,宪宗大赦天下,在裴度的劝说下,柳宗元被召回京,可是旨意还没到达,柳宗元就在柳州长逝了,终年47岁。 这一生对他来说,太过于短暂,很多梦想都没来得及实现,前后20年的贬谪,耗尽了他所有的热情,尽管如此,他在柳州依然留下了斐然的政绩,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大限将近之前,他曾临终托孤,写信让刘禹锡帮忙照顾自己的子女,刘禹锡将他的孩子视为己出,一直抚养到长大成人,又替柳宗元整理了诗集。 他们俩的交情,用“刎颈之交”来形容,亦不为过。 可是,刘禹锡有自己的政治梦想,他在初次贬朗州期间,就曾有书信干谒朝中重臣,希望能被复召回京,加以重用,因此白居易和裴度都愿意帮他。 柳宗元不同,他无法接受新党阵营,一想起唐顺宗被逼内禅,作为顺宗朝旧臣,他就迈不过心里这道坎。 实际上,唐顺宗登基前就身患重疾,无法主持朝政,他禅位给太子李纯是迟早,也是必然的事。 并且,武元衡与裴度都是“元和中兴”的贤相,这才是让柳宗元最矛盾的地方。 刘禹锡开阔,懂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良禽择木而栖。但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内心有凛冽的坚持,认准了一条道就会走到黑,无论前方有怎样的坎坷,都不会回头望一眼。 与其说他们“轴”,不如说他们纯粹,而恰巧柳宗元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给刘禹锡的诗中写: 就算接二连三遭贬,柳宗元也不肯低头,与腐朽的权贵们同流合污,宁愿众人皆醉我独醒。 纵观柳宗元这一生,匆忙亦不志,空有一腔热血,两度贬官耗尽了他所有的年华。幸好,柳宗元还有他的诗文,苏轼这样评价他:所贵乎枯谈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 欧阳修则言: 诗论家严羽更说:唐人惟子厚深得骚学! 大唐刘子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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