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泡澡

冬歌文苑 2024-05-16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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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澡

杨咏霖||江苏

老麦退休之后，不喜欢抽烟喝酒，也不喜欢搓麻将玩扑克，但他喜欢泡澡。因为他信奉，抽烟伤肺，喝酒损肝伤胃，搓麻将玩扑克破费。

泡澡则不同，不仅是个人卫生的需要，还能消除疲惫，得到身心的快乐和享受。相对于抽烟喝酒搓麻将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早有所闻，在苏州扬州一带素有“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传统习惯。早上皮包水，就是早上喝茶；晚上水包皮，就是指泡澡。泡澡，在百姓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尤其是在冬日。有诗云：“浴身清凉似云烟，沐浴浓香泽兰莲。尘世万物忘忧虑，泡澡时分是人生。”

关于泡澡的变迁，老麦是历历在目感同身受的。

记得改革开放前，在他生活的苏北一个小县城里，人口少说也有十几万，全城只有县商业公司掌管的唯一一家国营浴室，那时又叫澡堂。浴资成人一块伍，小孩一块，男女浴客买好澡票后，走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见左右两侧开着两扇大门，门框上各挂着灰蒙蒙的帆布门帘，墙上用红漆写着男女二字。掀开门帘进去，是一间光线昏暗陈设简陋的大厅，四周挨个摆放着人造革包裹着的单人躺椅，中间的则呈回字型摆放着，墙上各有一排挂钩，用来悬挂浴客脱下来的衣服。来洗澡的天天爆棚，经常有人为了挣抢一个位置，而争吵得面红耳赤。老麦经常见到这样的场面，泡澡的浴客们也都是心照不宣，见怪不怪了。

老麦急慌燥忙地把衣服脱光，哈腰哧溜地咣当咣当趿着木板拖鞋，便进入一个雾气蒙蒙热浪滚滚、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里。在一个不大的浴池里，挤满了一群不停地蠕动着的身影，池子里的水，像煮过面条的稀糊汤一样稠白。如此境地，一般身强体壮的人，不会超过一刻钟就要冲洗出来换口气。尽管如此，这里每天还是门庭若市，浴客们像翻水站一样，不停地进进出出。

后来，市面上销售一款可以在家洗澡的浴帐。这是用粉红塑料薄膜制成的，上端封顶呈圆形筒状，使用时将浴帐顶端悬挂起来，下面敞开放置澡盆。当把滚烫的开水倒进去，热气迅速膨胀，把浴帐鼓撑起来时，就像个粉红色的大气球。

老麦用过几次，后来就不用了。因为空间狭小，使用很不方便，每次洗澡又要用竹竿撑，又要烧开水。关键是水温冷热难调，开了，烫煞人；冷了，浴帐撑不开，人又容易受凉。有一次洗过之后还真冻感冒了，害得他去诊所挂了三天盐水，他懊悔花钱买罪受，得不偿失。

其实，那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泡澡，充其量是洗澡罢了，真正的泡澡是后来的事。

不知何年何月，一夜之间，县城里开起了大大小小十几家浴室，称呼也由过去的澡堂改为浴城了。装潢的档次也是一家比一家高，不仅有前台接待大厅，而且有包间电视休闲室茶水果盘等应有尽有。浴池里不停流动的水，似山涧温泉，质地干净，清澈见底。就连擦身的毛巾也白得让人有些晃眼，还有桑拿汗蒸喷淋推拿修脚等项目一应俱全。

尽管浴城推出的服务项目多，消费档次高，但老麦坚持最低消费，一泡一搓共十五元，以外的项目一概不要。

每当老麦遇到烦恼或心情不愉快的时候，就想到去泡澡。这不是逃避，也不完全是为了享受，而是让身体放松，分散一下心中压力。

虽然已经退休，没有了在单位时的各种问题和矛盾，但生活中的一些琐事，还常常困扰着他。比如楼上住户经常往下扔垃圾；昨天在某个超市买回来的蔬菜里夹着烂叶；小区门卫把关不严，让商贩进来兜售商品，甚至午睡时，还有高音喇叭收购旧手机，修理电饭锅燃气灶，卖豆腐之类的大声叫唤，把原本清净的住宅小区，弄得像个集市似的。

老麦曾经以住户的身份，对其行为进行指责，但人家不买他账，回怼他管野闲事，吃饱了撑的！硬是让他感到很尴尬。他想，自己过去在单位大小也是几十号人的头儿，如今连这样的小事都管不住，令他很堵心也很懊恼。

这些忍一忍倒也罢了，现在让老麦头疼的是闲得恐慌。忙碌了大半辈子，终于熬到船到桥头车到站，现在陡然清静下来，他倒感觉浑身犯病不自在了，一种莫名的空虚失落和焦躁不安袭上心头。曾想谋一份事做，却发现除了苦脏累重的活计，稍微轻松点的，那怕当个门卫保安啥的，也让他吃了闭门羹。弄得老麦在家生闷气发牢骚，论年纪，不算小也不算大；谈精力，凭他的身子骨，还有那么一股子劲，为什么呢？这是歧视，绝对的歧视！

过去下班回到家，手机就调静音，因为总有没完没了的电话，常常弄得他吃不香饭，睡不好觉。现在手机音量调到老高，却难得有个电话打进来。过去陌生号码，骚扰电话，他会立刻摁掉，甚至将对方拉黑。现在只要手机铃声一响，他就像受到某种邀请似的，抓起手机认真接听。有时别人找张三李四，拨错了号码，或是推销保险银行贷款之类的电话，他不厌其烦，总是和对方拉起家常攀谈上几句。甚至，对一些诈骗的骚扰电话也来者不拒，不过事先他不动声色，故意听对方如何“挖坑”套路他一番之后，就直言不讳地戳穿他，并义正辞严对其进行严厉的谴责，直至对方将通话挂断。老麦每每接过这类电话，总有一吐为快之畅意，但心底仍然窝着一股愤恨的怒火。

水能冲淡一切。老麦觉得能缓解他这股火气和懊恼的，只有去泡澡。泡澡，不仅能泡去周身疲惫，还能泡去心中烦恼，让身心变得愉悦起来。往往人在心情舒畅的时候，处理和看待问题的方法和态度总是明智的，积极的，冷静的；而不是盲目的，冲动的，无厘头的，面对一切亦能从容淡定，泰然处之。

老麦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浴池不停流动的温水里，四肢伸展。此刻，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已经被完全放松，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充分享受到这份温柔的洗礼，浑身上下感到无比的快活和惬意。甚至他忽然觉得，也许，这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周身松弛舒适的温暖，让他无拘无束，无所顾忌，肆意欢畅，仿佛置身于一个飘飘然的世界。老麦没想到，人生的快乐，竟然来得如此简单而垂手可得。夫复何求？他顿感一种身心俱泰的满足。

很多时候老麦在想，人浮于世，究竟如何才算满足？记得年少上学时，夏天能有一毛钱一支的棒冰，下课五毛钱一只的面包，就相当满足了。如今，面包和雪糕都吃腻了，却总也吃不到当年的那个味。是时位之移人，还是追求太多或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他认为，人的欲望就像一条永远填不满的沟壑。

老麦在浴池里泡上一阵后，便上来搓澡，洗头，往身上涂抹沐浴露，冲洗，擦干。而后带着一身芳香轻松地来到包间，要了一杯开水和几支掏耳朵的棉球棒，然后往床上一躺，一边侍弄着一边歇歇，他已经充分体验和享受了泡搓冲洗的整个过程。

轻松之余，困扰他身心的那股怒气，似乎已经被抛于九霄云外。他脑子里开始回想起过往的点滴恩怨和得失，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想到开心处，还旁若无人地露出诡秘的笑，真是畅快泡澡流年逝，浮生烦恼皆尘埃。

的确，历经岁月的老麦深有感触，人生就是一场望不到尽头的苦旅，沿途有阳光和丽景相伴，也有坎坷和风雨交加；生活就像一张无法挣脱的网，有时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但他知道，纵然天上最公平的太阳，在地球上也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即使满世界风雨飘摇，也总会有一隅遮风避雨的地方，锅碗瓢盆难免会碰碰撞撞。同样，在平凡人的世界里亦是如此，但无论遇到什么，总会有一种最好的化解方法，今天再大的事，明天就是小事，后天就是故事。想着，想着，老麦便昏昏沉沉地酣然睡去。

老麦睡得很沉，很香。一觉醒来，顿觉浑身轻松愉悦，神清气爽。他突然意识到，泡澡，不仅泡洗掉身上的灰尘和脂垢，也能过滤掉自身内在的，包括潜意识里存在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如同清理电脑里的垃圾文件一样，做一个干净的表里如一的自己。也许，这就是老麦喜欢泡澡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