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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杨景淐 鬼谷四友志传卷二 卷三

 韦诡 2024-05-16 发布于云南

卷二

第二回 苏秦困厄皆因运 肃侯始任合从计

却说孙膑令童子过涧看时,原来不是龙蛇,乃是草藤交响。因探与孙膑视之。那孙膑细将藤叶认识,忽悟着在鬼谷山中,先生曾言药中之品,无如何首乌。吾因问及其形,先生告以叶、茎、根、枝等样;又言其藤夜交,故为补阴上品。但其用在根,而不在枝叶,并述昔日居云梦山中,常取此物作食。今形形与先生言有合。因命童子用物发上石,操穷其根,得一小儿。长仅四五寸,眉目可别,手足阴阳其备。苗连儿顶上生出,大为惊异,因取以归。

明日,正在将此物抚视,忽童子报,门外有一老人,呼问主人之名,不知何者?孙膑自思,岂西山之白眉翁乎?将欲接请,见老人手执方竹杖,已至庭中。原来不是别人,乃鬼谷先生也。

这先生因苏秦、张仪去后,他便邀游山水,炼性采药。偶至齐国,闻孙膑不愿乐仕,辞居山水,故为一至。膑遂延入上坐,到身再拜。鬼谷子见孙膑屈膝不利,叹道:“大数难免。”茶罢,孙膑将所得灵根,呈与先生观看。先生看罢,大喜道:“汝之两足,可以复矣。”膑问:“恭骨已去,腿肉俱消,何能可复?”先生笑道:“汝识此物乎?其受日月精华石脑山液有年,虽凡谷老耄,服之可化为童。况汝年富、质清、眉目间黄纹隐隐,汝必为善事。故天地不惜灵丹,使汝得之,此真山情也。”因教以食法,便欲别去。孙膑道:“弟子感先生恩授,无日为报。今适至此,甚为多幸,何遽欲去乎?”先生附耳低言,又赠以药物,孙膑点头受领。遂送先生去后。他便将山精用竹为刀,细刮去外皮,安置石铛内,加泉水并先生所付药物,煮沸百度。但有其形浮于水内,取之不得而止。至晚食讫就宿。明日,童子取车来,见主人已键步矣。再至明日,忽不见主人,漫山到处寻觅不得。报奏宣王,如此这般,始知为鬼谷子度之出世矣。此是后话。武成王庙有孙子赞云:

  孙子知兵,翻为盗憎。刖足衔冤,坐筹运能。

  救韩攻魏,雪耻扬灵。功成辞赏,遁迹藏名。

  揆之祖武,何愧典型。

再说齐宣王将庞涓之首,悬示国门,以张国威。使人告捷于诸侯,诸侯无不耸惧。韩、赵二君,尤感救兵之德,亲来朝贺。宣王欲与韩、赵合兵攻魏。魏惠王大恐,亦遣使通和,请朝于齐。

齐宣王约会二晋之君,同会于传望城,在今之南阳府。东北韩、赵、魏,无敢违者。三君同时朝见,天下荣之。此皆得贤臣之力所至。

再说苏秦、张仪,自从辞了鬼谷子下山。张仪自往魏国去了。苏秦回至洛阳家中,老母在堂,一兄二弟,兄已先亡。惟寡嫂在。二弟乃苏代、苏厉也,一别数年。今日重会,举家欢喜,自不必说。

过了数日,苏秦欲出游列国。乃请于父母,变卖家财,为资身之费。母、嫂及妻,俱力阻之道:“季子不治耕获,力工商求什一之利,乃思以口舌转富贵。弃现成之业,图未获之利,他日生计无聊,岂可悔乎!”苏代、苏厉亦劝道:“兄如善于游说之术,何不就说周王?在本乡亦可成名。何必远出。”苏秦被一家阻当不过,乃求见周显王,说以自强之术。显王留之馆舍,左右皆素知苏秦出于农贾之家,疑其言空疏无用,不肯在显王前保举。

苏秦在馆舍羁留岁余,不能讨个进身。于是发愤回家,尽破其产,得金百镒。制黑貂裘为衣,治车马仆从,遨游列国。访求山川、地形、人民风尚,尽得天下利害之详。如此数年,未有所遇。闻卫鞅封商君,甚得秦孝公之心。乃西至咸阳,而孝公已薨,商君亦死。乃求见惠文王。惠文王宣苏秦至殿问道:“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敝邑,有何教诲?”苏秦奏道:“臣闻大王求诸侯割地,意者欲安坐而并天下乎?”惠文王答道:“然也。”苏秦道:“大王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此四塞之国也。沃野千里,奋击百万。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臣请献谋效力,并诸侯,吞周室,称帝而一天下,易如反掌。岂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愿大王稍留意而熟思之。” 时惠文王初杀商鞅,心恶游说之士,乃辞道:“孤闻毛羽不成,不能高飞。先生所言孤有志未逮,更俟数年,兵力稍足,然后议之。”苏秦乃退,复将古之三王五帝攻战而得天下之术,写成一书,凡十余万言。次日献上秦王,秦王虽然留质,绝无用苏秦之意。再谒秦相国公孙衍,衍忌其才,不为引进。

苏秦留秦复岁余,黄金百镒俱已用尽,黑貂之裘亦敝坏,计无所出。乃货其车马、仆从,以为路资,提囊徒步而归。父母见其狼狈,骂辱之。妻方织布见秦来,不肯下机相见。苏秦时方饿甚,向嫂求一饭,嫂辞以无柴,不肯为炊。有诗为证:

  富贵途人成骨肉,贫穷骨肉亦送人。

  试看季子貂裘敝,举目虽亲尽不亲。

苏秦见此光景,不觉坠泪。感叹道:“一时贫贱(上生 下心)知,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母不以我为子,皆我之罪也。”于是简书箧中,得太公阴符一篇,忽然醒悟道:“鬼谷先生曾言,若游说失意,只须熟玩此书,自有进益。”乃闭户探讨,务穷其趣,昼夜不息,夜倦欲睡,则引锥自刺其股,血流遍足。既于阴符有悟,然后又将列国形势细细揣摩。如此一年,天下大势如在掌中。乃自慰道:“秦有学如此,用以说人主,岂不能出其金玉锦秀,取卿相之位者乎?”遂谓其弟苏代、苏厉道:“吾学已成,取富贵如寄,二弟可助吾行资,出说列国。倘有出身之日,必当相引。”复以阴符为二人讲解,代与厉亦有省悟,乃各出黄金以资其行。

苏秦复辞父母妻嫂,欲再往秦。十思想当今七国之中,惟秦最强,可以辅成一业。可奈秦王不肯收用,吾今再去倘复如,则何面复归故里?乃思一摈秦之策,必使列国同心协力,以孤秦势,方可自立。于是东投赵国。时赵肃侯在位,其弟公子成为相国,号奉阳君。苏秦先说奉阳君,奉阳君不喜,秦一去赵。北游于燕,求见燕文公,左右莫肯通达。居岁余,资用已尽,饥饿于旅邸。旅邸之人哀之,货以百钱,秦赖以济。 适值燕文公出游,苏秦伏谒道左。文公问其姓名,知是苏秦。大喜道:“闻先生昔年以十万言献秦王,寡人心慕之,恨未得能读先生之书。今先生幸惠教寡人,燕之幸也。”遂回车入朝。召秦入见,鞠躬请教。苏秦奏道:“大王列在战国,地方二千里,兵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然比于中原,曾未及半乃耳。不闻金戈铁马之声,目不睹覆车斩将之危,安居无事,大王亦知其故乎?”燕文公答道:“寡人不知也。”苏秦又奏道:“燕所以不被兵者,以赵为之蔽耳。大王不知结好于近赵,而反欲割地以媚远秦,不愚甚耶!”苏秦此说,因秦相国公孙衍劝惠文王,西并巴蜀称王,以号召天下;魏国为商鞅所欺,兵败割地以和。今衍要列国悉如魏国,割地为贺,如有违者,即发兵伐之。时诸侯皆犹豫未决,故苏秦言及之。燕文公道:“然则,如何?”苏秦答道:“依臣愚见,不若与赵相亲。因而结连列国,天下为一,相与同心协力以御强秦。此百世之安也。”燕文公道:“先生合纵以安燕国,寡人所愿。但恐诸侯之心,各有所见,不昔为纵耳。”苏秦又道:“臣虽不才,愿面见赵侯,与定纵约。”燕文公大喜。资以金帛、路费,高车驷马,使壮士送苏秦至赵。适奉阳君赵成已卒,赵肃侯闻燕国送客来至,遂降阶而迎,道:“上客远辱,何以教吾?”苏秦答道:“秦闻天下布衣贤士,莫不高贤君之行义,皆愿陈忠于君前。奈奉阳君妒才嫉能,是以游士裹足而不进,卷口而不言。今奉阳君捐馆,舍臣故敢献其愚。忠臣闻保国莫如安民,安民莫如择交。当今山东之国惟赵为强,赵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秦国之所最忌害者,莫如赵。然而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袭其后也。故为赵南蔽者,韩、魏也。韩、魏无名山大川之险,一旦秦兵大出,蚕食二国,二国降则祸次于赵矣。臣尝考地图,列国之地,过秦万里。诸侯之兵,多秦十倍。设使六国合为一心,并力西向,何难破秦!今为秦谋者,以秦恐吓,诸侯必须割地求和。夫无故而割地是自破也,破人与破于人二者孰愈?依臣愚见,莫若邀列国君臣会于洹水(地在彰德府林县即安阳也),交盟定誓结为兄弟,联为唇齿。秦攻一国,则五国共救。之如有败盟背誓者,诸侯共伐之,秦虽强暴岂敢以孤国与天下之众争胜负哉!”赵肃侯答道:“寡人年少,立国日浅,未闻至计。今上客欲纠合诸侯以拒秦,寡人敢不敬从。”乃佩以相印,赐以大第,又以师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千匹,使为绣纵约长。

苏秦乃使人以百金往燕,偿旅邸人之百钱,正欲择日起程,历说韩、魏诸国。忽赵肃侯召苏秦入朝,有急事商议。苏秦慌忙来见肃侯。肃侯道:“适边吏来报,秦相国公孙衍出师攻魏,擒其大将。龙贾斩首四万五千,魏王割河北十城以求和。衍又欲移兵攻赵,将若之乎?”苏秦闻言,暗暗吃惊。秦兵若果然到赵,赵君必然亦效魏求和,合纵之计不成矣。正是人急计生,且答应过去,另作区处。乃故作安闲之态,拱手答道:“臣度秦兵疲敝,未能即至。万一来到,臣自有计退之。”肃侯道:“先生且暂留敝邑,待秦兵果然不到于赵,方可远离。”这句话正中苏秦之意,遂应诺而退。 苏秦回至府第,唤门下心腹叫做毕成至于密室,分付道:“吾有同学故人名曰张仪,字余子,乃大梁人氏。我今与汝千金,汝可扮作商贾,变姓名为贾舍人前往魏邦,寻访张仪。倘相见时,须如此如此。若到赵之日,又须如此如此。汝可小心在意。”贾舍人领命,连夜往大梁而行。

话分两头,却说张仪自离鬼谷归魏,家贫,求事魏惠王不得。后见魏兵屡败,乃挈其妻去魏游楚。楚相国昭阳留之,为门下客。昭阳将兵伐魏,大败魏师,取襄陵等七城。楚威王嘉其功,以和氏之璧赐之。

何谓和氏之璧?当初楚厉王之未年,有楚人卞和得玉璞于荆山,献于厉王。王使玉工相之,曰石也。厉王大怒,以卞和欺君,别其左足。及楚武王即位,和复献其璞玉。玉人又以为石,王怒别其右足。及楚文王即位,卞和又欲往献,奈双足俱废不能行动,乃抱璞于怀,痛哭于荆山之下。三日三夜泪尽,继之以血。有晓得卞和的,问道:“汝再献再别,可以止矣。尚希赏乎,又何哭为?”卞和道:“吾非为求赏也,所恨者本良玉而谓之石。本贞士而谓之欺,是非颠到,不得自明。是以悲耳。”楚文王闻卞和之泣,乃取其璞使玉人剖之,果得无瑕美玉。因制为璧,名曰和氏之璧。今襄阳府南漳县荆山之颠有池,池旁有石室,谓之抱玉岩,即卞和所居泣玉处也。

楚王怜其诚,以禄给卞和终其身。此壁乃无价之宝。只为昭阳灭越败魏,功劳最大,故以重宝赐之。昭阳随身携带,未尝少离一日。

昭阳出游于赤山,山在襄阳府宜城县,四方宾客从行者百人。那赤山下有深泽,相传姜太公曾钓于此。瀒边建有高楼,众人在楼上饮酒作乐。及至半酣,宾客慕和璧之美,请于昭阳求备观之。昭阳命守藏竖立车箱中,取出宝椟至前,亲自启钥,解开三重锦袱。玉光烁烁,照人颜面。宾客次第传观,无不极口称赞。昭阳笑谓客道:“诸君虽甚称其色之美,可知此王之宝的在何者?”诸客皆道:“某等实为未晓,请相君并一教之。”昭阳道:“此玉置于暗处,自然有光。又能却尘埃辟邪魅,名曰夜光之璧。若置之座间,冬月则暖,可以代炉。夏月则凉,百步之内蝇纳不入。故又名曰辟寒璧、辟暑璧、辟虫璧。有此数般奇异,他玉不及,所以为至宝。非徒取其光润无瑕而已。”

正赏玩谈论间,左右报言:“潭中有大鱼跃起。”昭阳起身,凭栏而观,众宾客一齐出看,那大鱼又跃起来。足有丈余,群鱼从之,摆舞跳跃。俄然云起,东北大雨将至。昭阳分付收拾转程,守藏竖欲取和璧置椟,已不知传递谁手,竟不见了。

乱了一回,昭阳回府,教门下客捱查盗璧之人。门下客道:“张仪赤贫,素无行,要盗璧如非此人。”昭阳亦心疑之。使人执张仪,笞掠之,要他招承。张仪实不曾盗,如何肯服。笞至数百遍体俱伤,奄奄一息。昭阳见张仪垂死,只得释放。傍有可怜张仪的,扶仪归家。其妻见张仪困顿模样,垂泪而言道:“予今日受辱,皆由读书说所致。若安居务农,宁有此祸耶?”仪张口向妻使视之,问道:“吾舌尚在乎?”妻笑道:“尚在。”张仪道:“舌在是本钱,不愁终困也。”

原来那璧却被他人所盗,后昭阳悬千金之赏,购求此璧。盗者不敢出献,乃怀之入赵,得五百金货于赵惠文王内侍缪贤,其璧遂入于赵。时秦昭襄王闻玉工言,遂命客卿胡伤诈以西阳十五城,易赵之所得和璧。赵王使蔺相如赍璧入秦相易,秦王不言易城之事,相如乃使从人从间道完璧归赵。故后人又称为赵氏连城之璧,以其价值连城耳。有诗为证:

  赵氏连城壁,由来天下传。

  送君还旧府,明月满前川。

其后秦并六国,璧遂入于秦。始王既定天下为三十六郡,号称皇帝。召良工琢和氏之璧,为传国玉玺。命李斯篆八字于上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此和璧之始终,如此那张仪在楚将息,半愈复还魏国。贾舍人至魏之时,张仪才回魏半年矣。闻苏秦说赵得意,正欲往访。偶然出门,恰遇贾舍人休车于门外,相问闻知,从赵来。遂问:“苏秦为赵相国,信果真否?”贾舍人道:“先生何人,得无与吾相国有旧那?何为问之?”仪告以同学兄弟之情,贾舍人道:“若是何不往游相国,必当荐扬。吾贾事已毕,正欲还赵,若不弃嫌微贱,愿与先生同载。”张仪欣然从之。不知张仪至赵何如?且于下文分解

澹游子评

何首乌儿服之能痊刖疾,必无是理,此乃演说耳。然至于根有成形,得之亦不易也。按《本草》所云:首乌别名九真藤。昔有老人姓何,见藤夜交,采其根食之,自发变黑,因名。比大能补益。大者剖开,中有鸟兽山狱之形,亦神物也。其物五十年如拳大,号山奴。服之一年,髭髭青黑。百年如碗大,号山哥。服之一年,颜色红悦。百五十年,如盆大,号山伯。服之一年,齿落重生。二百年如斗大,号山翁。服之一年,颜如童子,行及奔马。三百年如栲栳大,号山精。服之一年,延龄益算,纯阳之体,久服成地仙。据传所云山精者,乃大耳,亦未载有成人形者,则置为乏不根之说也。一日传闻里中人发土,取枯篓根得一小儿形,面目发鬓宛尔,一手掩胸,一手屈垂,两足十指无不克肖。其苗从儿头顶出。观者若堵,余亦乘兴一至。其所谛视之,俱如所传言,始信古人传奇不诬。不尔东村又闻得一篓根儿,较前更大,所论皆同,然未闻有首乌儿也。一日与金陵人李某闲论,说及此事,彼乃告以某年间肆业称李,有乡农携其所谓首乌儿者约长五寸许,面目手足等无不备具。更有奇处,外肾阴茎井井与孩提不异。请价五星甚廉,金陵人太吝,约半欲酬而不可,遂去。后闻货与姑苏医士,士复酬与世家,价无算也。金陵人至今追悔无及。然后知天地间灵异真有,不可概置为寓言言焉。今有卖田宅以鬻仕,为无才学故也。至如苏秦既从异人传习,兼此质地聪敏,可以登青云,为何有然,亦必欲变卖家产,为咨身费用,求仕常例是然,有母嫂妻子力阻,他日生计无聊后悔等语,有自来矣。

语云:人似离乡草。今之业手技、医卜、星相、九流、商贾等皆抛离乡土,往他所经营而幸得富足者,或不幸终贫贱者。如吾儒宗夫子,亦汲汲问津往来列国,以冀道行者。鄙谚云:远处僧人看好经,总是喜远不喜近,喜生不喜熟,各不知底里,各不尽履历。犹今之业医者,东闻西术神妙,西又慕东方脉高深,及询两方本近则又各相诋议,其本末丑拙,虽近处果有佳博,情愿甘心不学。无述人殷殷敦厚求教,再不肯就近地高明诊治。这是人情之常。夏商周尚尔,不肯用近处人才。如苏秦之不得见用于周显王。左右之不肯保举者,皆因居近,易知其祖贯履历,乃穷巷卷枢之人耳。若以斯言为迂,请悉时下便分。

须知苏秦至秦国,商鞅已亡。不是今人俱同声凿凿,以苏秦至秦国投鞅,求鞅而以鞅忌其才,不肯荐举等事。望空播弄为实,苏秦之时运未至,故六国之时运未去。所以适值秦王初杀卫秧,迸游说之时似属天数。假使苏秦一至秦国,即为重用,则张仪之后运何来?而六国由斯逡巡而衰矣。何则?盖六国无人议及合纵之策,而秦国反增一辩士故也。虽然当日不用苏秦,而秦国亦强。六国用苏秦,仍为秦并,此无他。如今之兄弟不欲合家共力以兴,而反私心猜忌,必欲违悻父母,各析门户。始已是以深叹,后世张公义九世同居之心,能胜六国之君。岂惟六国之君为然,而亦能胜天下万世之心哉?

卞和之玉,虽有可贵数端,然尤有深贵者。在如和答傍人数语曰:“吾非求赏,恨良玉为石,贞士为欺,是非颠到,不得明白。”等是。张仪以舌在是本,答妻子于困辱之后,虽强为笑,解然心中,已具成见,不为鬼谷先生亏辱尔。

张仪被辱归魏半年,正是无聊落寞之时,故旧之心早萌于胸,若有半分一丝可假人为事者,颐望倍常,故闻从赵来,即亟问苏秦真实,并直欲往候,虽秦计巧,亦仪久渴思饮故也。至是任其掇拾、播弄,懵焉不知,况同一师授,同一狡狯,直至贾舍人辞告,方知袖里传云:“大旱之望云霓也。”易于感动哉。

卷三

第一回  激张仪阴主秦柄 纠六王荣显印绶

话说张仪闻苏秦相赵,欲思往晤,却得贾舍人凑趣,遂同载至赵郊。贾舍人道:“寒家在郊外,有事只得暂别。城内各门,俱有旅店安歇。远客容卑人过几日相访。”张仪辞贾舍人下车,进城安歇。次日修刺求谒苏秦。秦预诫门下人,不许为通。

候至第五日,方得投进名刺。秦辞以事冗,改日请会仪。一候数日,终不得见,怒而欲去,地方店主人拘留之,道了:“已投刺相府,未见发落,万一相国来召,何以应之?虽一年半载,亦不敢放去也。”张仪闷甚,访贾舍人何在,人亦无知者。

又过数日,复书刺往辞相府。苏秦传命,来日相见。仪向店主人假借衣履停当,次日侵晨往候。苏秦预使排下威仪,阖其中门,命客从耳门而入。张仪欲登堂,左右止之道:“相国公谒未毕,客宜少待。”仪乃立于底下,睨视堂前官属拜见者甚众,已而禀事者又有多人,良久日将昃。闻堂上呼道:“客今何在?”左右道:“相君召客。”张仪整衣升阶,只望苏秦降坐相迎,谁知苏秦安坐不动,仪忍气进揖,秦起立微举手答之。乃道:“余子,别来无恙。”仪怒气勃勃,竟不答言。左右禀进午餐。秦复道:“公事勿冗,烦余子久待,恐饥馁,且草率一饭。饭后有言。”命左右设坐于堂下,秦自饭于堂上,珍馐潢案,仪前不过一肉一菜,粗板之餐而已。

张仪本待不吃,奈腹中饥甚,况店主人饭钱先已欠下许多。只指望今日见了苏秦,便不肯荐用,也有些金赀赍发。不想如此光景,正是在他矮檐下,谁敢不低头。出于无奈,只得含羞举着。遥望见苏秦杯盘狼藉,以其余肴分赏左右,比张仪所食还盛许多。仪心中且羞且怒。食毕,秦复传言,请客上堂。张仪举目观看,秦仍旧高坐不起。张仪忍气不过,走上几步,大骂季子:“我道你不忘故旧,远来相投,何意辱我至此?同学之情何在?”苏秦徐徐答道:“以余子之才,只道先我而际遇了,不期穷困如此。我岂不能荐于赵侯,使子富贵。但恐子志衰才退,不能有为,贻累于荐举之人。”张仪道:“大丈夫自能致富贵,岂赖汝荐乎?”苏秦道:“你既能自取富贵,何必来谒!念同学情分,助汝黄金一笏(十两)。请自方便。”命左右以金售仪,仪一时性起,将金掷于地下,愤愤而出。苏秦亦不挽留。 张仪回至旅店,只见自己铺盖俱已移出在外,仪问其故?店主人道:“今日足下得见相君,必然赠馆授餐,故预为移出耳。”张仪摇头,口中只说:“可恨!可恨!”一头脱下衣履,交还店主人。店主人道:“莫非不是同学,足下有些妄扳么?”张仪扯住主人,将往日交情,及今日相待光景,备细述了一遍。店主人道:“相君虽然据傲,但位尊权重,礼之当然。送足下黄金一笏,亦是美情。足下收了此金,也可打发饭钱,剩些作归途之费,何必辞之?”张仪道:“我一时使性,掷之于地,如今手无一钱,如之奈何?”

正说话间,只见前番那贾舍人走入店门,与张仪相见,且道:“连日少候得罪,不知先生曾见苏相国否?”张仪将怒气重复吊起,将手在店案上一拍,骂道:“这无情无义的贼,再莫提他。”贾舍人道:“先生出言太重,何故如此发怒形色?”店主人遂将相见之事,代张仪叙述一遍。今欠账无还,又不能作归计,好不愁闷,以至若斯。贾舍人道:“当初原是小人撺掇先生来的,今日遇而不遇,却是小人带累于先生。小人情愿代先生偿了欠账,备下车马,送先生回魏,先生意下如何?”张仪道:“我亦无颜归魏了。欲往秦邦一游,恨无资斧。”贾舍人道:“先生欲游秦,莫非秦那还有同学兄弟么?”张仪道:“非也。当今七国中,惟秦最强,秦之力可以困赵。我往秦,幸得事秦王用事,可报苏秦之仇耳。”贾舍人道:“先生若往他国,小人不敢奉承。若欲往秦,小人正欲往彼探亲,依旧与小人同载。彼此得伴岂不美哉。”张仪大喜道:“世间有此高义,足令苏秦愧死。”遂与贾舍人为八拜之交。

贾舍人替张仪算还店钱,见车马在门,二人同载,望西秦一路而行。路间为张仪制衣装、买仆从,凡仪所需,不惜财费。及至秦国,复大出金帛赂秦惠文王左右,为张仪延誉。

时惠文王方悔失苏秦,闻左右之荐,即时召见,拜为客卿。与之谋诸侯之事。贾舍人乃辞去,张仪一泪道:“始吾困厄至甚,赖子之力,得显用秦国,方图报德,何遂言去耶?”贾舍人笑道:“臣非能知君,知君者乃苏相国也。”张仪愕然。 良久便问道:“子以资斧给我,何言苏相国那?”贾舍人道:“相国方倡合纵之约,虑秦伐赵败其事。思可以得秦之柄者,非君不可。故先遣臣伪为贾人,招君至赵。又恐君安于小,就故意怠慢,激怒于君,君果萌游秦之意。相君乃大出金资付臣,分付恣君所用,必得秦柄而后己。今君已用于秦,臣请归报相君。”张仪叹道:“嗟乎,我在季子术中,而我不觉,我不及季子远矣。烦君多谢季子。当季子之身,不敢言伐赵二字,以此报季子玉成之德也。”

贾舍人回报苏秦。秦乃奏赵肃侯道:“秦兵果不出矣。”于是拜辞往韩。见韩宣惠公道:“韩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然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今大王事秦,秦必求割地为贽,明年将复求之,夫韩地有限,而秦欲无穷,再三割则韩地尽矣。俗谚云:宁为鸡口,勿为牛后。以大王之贤,挟疆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羞之。”宣惠公蹵然道:“愿以国听于先生。”如赵王约,亦赠苏秦黄金百镒。苏秦乃过魏,说魏王道:“魏地方千里,然而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无如魏者。于以抗秦有余也。今乃听群臣之言,欲割地而臣事秦,倘秦求无已,将若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并力制秦,可使永无秦患。臣今奉赵王之命来此约从。”魏惠王道:“寡人愚不肖,自取败辱。今先生以长策下教寡人,敢不从命。”亦赠金帛一车。

苏秦复造齐臣,说齐宣王道:“臣闻临淄之涂,车轂击人肩摩,富盛天下莫比,乃西而而谋事秦,宁不耻乎?且齐地去秦甚远,秦兵必不能及,齐事秦何为?臣愿大王从赵王约,六国和亲,互相救援。”齐宣王道:“谨受教。”苏秦乃驱车向南,说楚威王道:“楚地五千余里,天下莫强,秦之所患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今列国之士,非纵则衡,夫合纵则诸侯将割地以事楚,连衡则楚将割地以事秦。此二策者相去远矣。”楚威王道:“先生之言,楚之福也。”秦乃北行回报。

赵肃侯行过洛阳,诸侯各发使送之;仪仗旌旄,前遮后拥;车骑辎重,连接二十里不绝。威仪比于王者,一路官员望尘下拜。

周显王闻苏秦将至,预使人扫除道路,设供帐于郊外,以迎之。秦之老母,扶杖旁观,啧啧惊叹;二弟及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郊迎。苏秦在车中谓其嫂道:“嫂向不为我炊,今又何恭之过也?”嫂觳觫答道:“见季子位高而金多,不容不敬畏耳。”苏秦不觉喟然叹道:“世情看冷暖,人而逐高低。吾今日乃知富贵之不可少也。”于是以车载其亲属,同归故里。起建大宅,聚族而居之。复散千金以赡宗党。今河南府城内有苏秦宅遗坵,相传有人掘之,得金百锭,盖当时所埋也。

秦弟代、厉羡其兄之贵盛,亦习阴符学游说之术。苏秦住家数日,乃发车往赵。赵肃侯封为武安君,遣使约齐、楚、魏、韩、燕、五国之君,俱到洹水相会。

苏秦同赵肃侯预至洹水,筑坛布位以待诸侯。燕文公先到,次韩宣惠公到,不数日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陆续俱到。

苏秦先与各国大夫相见,私议坐次。论来楚、燕是个老国,齐、韩、赵、魏都是史姓新国,但此时战争之际,以国之大小为叔。楚最大者,次之魏,次之次赵、次燕,次韩。内中是齐、魏已称王,赵、燕、韩尚称侯,爵位相悬相叔不使。于是苏秦逵议六国一概称王。赵王为约主,居主位。楚王等以次居客位,先与各国会议停当,至期各登盟坛,照位排立。苏秦历阶而上,启告六王道:“诸君山东大国,位皆王爵,地广兵多,足以自雄。秦乃牧马贱夫(秦始祖并子为周牧马),据咸阳之险,蚕食列国。诸君能以北面之礼事秦乎?”诸侯皆道:“不愿事秦,愿秦先生明教。”苏秦道:“合从摈秦之策,向者已悉。陈于诸君之前矣。今日但当刑牲歃血,誓于神明,结为兄弟,务期患难相恤。”六王皆拱手道:“谨受教。”秦遂捧盘,请六王以次献血,拜告天地及六国祖宗,一国背盟五国共击。写下誓书六通,六国各收一通,然后就宴。赵王道:“苏秦以大策奠安,六国宜封高爵。俾其往来,六国坚此从约。”五王皆道:“赵王之言是也。”

于是六王合封苏秦为纵约长,兼佩六国相印,金牌剔总,辖六国臣民。又各赐黄金百镒,良马十乘,苏秦谢恩。六王各散归国,苏秦随赵肃侯志使。此乃周显王三十六年事也。史官有诗显叹:

  惟要遂水晢明神,唇齿相依骨肉亲。

  假使合纵终不解,何难协力灭孤秦。

是年魏惠王、燕文王俱薨。魏襄王、燕易王嗣位。苏秦既合纵六国。遂将纵约写一通投于秦关,关吏送与秦惠文王观之。惠文王大惊,谓相国公孙衍道:“若六国为一,寡人之进取无望矣。必须画一计,散其纵约,方可图大事。”公孙衍道:“首纵约者,赵也。大王兴师伐赵,视其先救赵者,即移兵伐之,如是则诸侯惧而纵约可散矣。”时张仪在坐,意不欲伐赵,以负苏秦之待。乃进言道:“六国新合其势未可猝离,出秦如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清河,燕悉锐师以助战,秦师拒关不暇,何暇他夫?近秦之国,无如魏,而燕王北最远大,遣使以重赂求成于魏,以疑各国之心,而复与燕太子结婚,如此则纵约自解矣。”惠文王称善,乃许魏还里陵等七城以讲和。魏亦使人报秦之聘,复以女许配秦太子。赵王闻之,召苏秦责之道:“子倡为纵约六国,和魏相与摈秦令,未睮年而魏、燕二国皆与秦通,纵约之不足恃明矣。倘秦兵猝然加赵,尚可望二国之救乎?”苏秦惶恐谢道:“臣请为大王出使燕国,必有以报魏也。”

秦乃去赵适燕,燕易王以为相国。时易王新即位,齐宣王乘丧伐之取十城。易王谓苏秦道:“始先君以国听于六国和亲令,先君之骨未寒,而齐兵压境,取我十城,如洹水之誓何?”苏秦道:“臣请为大王使齐,奉十城以还燕。”燕易王许之。苏秦见齐宣王道:“燕王者,大王之同盟,而秦王之爱婿也。大王利其十城,不惟燕怨,齐、秦亦怨。齐矣得十城而结二怨,非计也。大王听臣计,不如归燕之十城,以结燕、秦之欢。齐得燕、秦,于以号召天下不难矣。”

宣王大悦,乃以十城还。燕易王之母文夫人素慕苏秦之才,使左右召秦人宫。因与私通,易王知之而不言。秦惧,乃结好于燕相国子之与联儿女之姻;又使其弟苏代、苏厉与子之结为兄弟。欲以自固。文夫人屡召苏秦,秦益惧,不敢往。乃说易王道:“燕齐之势终当相并,臣愿为大王行反间于齐。”易王道:“反间如何?”苏秦答道:“臣伪为得罪于燕,而出奔齐国,齐王必重用臣。臣因败齐之攻,以为燕地。”易王许之,乃败秦相印。秦遂奔齐。齐宣王重其名,以为客卿。

苏秦因说宣王以田猎钟鼓之乐,宣王好货,因使厚其赋敛。宣王好色,因使妙选宫女。欲俟齐乱而使燕乘之。宣王全然不悟。相国出婴,客卿孟轲极谏,皆不听。 宣王薨。子湣王地立,初年颇勤国政。娶秦女为王后。封田婴为薛公,号靖郭君。苏秦客卿用事如故。

话分两头,再说张仪闻苏秦去赵,知纵约将解,不与魏襄陵七邑之地。魏襄王怒,使人索地于秦。秦惠王使公子华为大将,张仪副之。帅师伐魏,攻下蒲阳,即平阳蒲县。仪请于秦王,复以蒲阳还魏,又使公子繇质于魏,与之结好。张仪送之,魏襄玉深感秦王之意。张仪因说道:“秦王遇魏甚厚,得城不取,又纳质焉,魏不可无礼。”于秦宜谋,所以谢之。襄王道:“何以为谢?”张仪道:“土地之外,非秦所欲也。大王刲地以谢秦,秦之爱魏必深。若秦、魏合兵以图诸侯,大王之取偿于他国者,必十倍于今之所献也。”襄玉惑其言,乃献少梁之地以谢秦。地在今西安府韩城县,又不敢受质;秦王大悦,因罢公孙衍,用张仪为相。

时楚威王已薨,子熊槐立,是为怀王。张仪乃遣人致书怀王,迎其妻子。且言昔日盗璧之冤,楚怀王面责昭阳道:“张仪贤士,子何不荐于先君,而迫之使为秦用也。”昭阳嘿然甚愧,归家发病死。怀王惧张仪秦用,复申苏秦合纵之约,结连诸侯。而苏秦已得罪于燕,去燕奔齐。

张仪乃见秦王,辞相印。自请往魏,惠文王问道:“君舍秦往魏,何意?”仪答道:“六国溺于苏秦之说,未能即解。臣若得魏柄,请令魏王先事秦,以为诸侯之倡。”惠文王许之。仪遂投魏,魏襄王果用为相国。仪因说道:“大梁南邻楚,北邻赵,东邻齐,西邻韩,而无山川之险可恃。此四分五裂之道也,故非事秦国,不得安魏。”襄王计未定,张仪阴使人招秦师伐魏,大败魏师,取曲沃之地。髯翁有诗云:

  仕齐却为燕邦去,相魏翻因秦国来。

  虽则纵横分两路,一般反覆小人才。 襄王大怒,益不肯事秦。谋为合纵,仍推楚怀王为纵约长。于是苏秦益重于齐。时齐相国田婴病卒,子田文嗣为薛公,号为孟尝君。田婴有子四十余人,田文乃贱妾之子,以五月五日生。初生时,田婴戒其妾,弃之勿育。妾不忍弃乃私育之。既长,五岁妾乃引见田婴,婴怒其违命。田文顿首道:“父所以见弃者,何故?”田婴道:“世人相传,五月五日为凶日。生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于父母。”文答道:“人生受命于天,岂受命于户耶?必若受命于户,何不增而高之?”婴不能答,然暗暗称奇。及文长十余岁,使能接应宾客。宾客皆乐与之游,为之延与,诸侯使首至齐皆求见田文。于是田婴以文为贤,立为嫡子。遂断(讠幸)公之爵,号孟尝君。孟尝君既嗣位,大筑馆舍以招天下之士。凡士来投者,不问贤愚无不收留。天下亡人有罪者,皆归之。孟尝君虽贵,其饮食与诸客同。一日待客夜食,有人蔽其火光,客疑饭有二等,投箸辞去。田文起坐,自持饭比之,果然无二。客叹道:“以孟尝君之待士如此,而我过疑之,我真小人矣。尚何面目立其门下!”乃引刀自刭而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澹游子评

前赵肃侯闻秦相公孙衍攻魏取胜,遂欲移兵加赵。时赵正在危急,而苏秦计欲令门客毕成往魏,寻访张仪,计属迂甚。幸仪于楚不得志,又遇此两□昭阳苔辱,被困而归故土。适与毕成,今耳得,若仪不受。昭阳笞辱,淹留楚国。或被笞后不返故乡,别往他所,则毕成之寻访,虽有着,终难免跋涉。日久,又言仪至赵,第五日方得投刺。又候数日仍不见,复投刺往辞,而又故为迟迟。虽曰行计,倘秦兵卒然而至,虽多此凑趣之机缘,亦难济目前之急也。孟子云:“吾之不遇鲁侯,天也”。凡此之类亦属天也。马正龙必有云,而隐现莫测。鱼必得水,则自在游泳。风筝以风势而高,飞马灯以火势而旋驰,人以钱财为资身。用此数事,皆在外之物,与本身全不相蒙,而竟不能离遏。如一有失则龙不能天矫,鱼不能翔舞,风筝不能起飞,马灯不能行动,人不能为人事矣。设使苏秦虽以诡计激张仪使用秦国,阴主秦柄,若不顶赚此金银,以济仪种种用度,亦难成,此妙计矣哉。古云有钱十万神可通,自古及今何莫非。以白镪为事,史公传货殖,鲁子论钱神,营谋为鬼,笑贳酒鹔鷞离可胜言耶。

秦以一国独支楚、齐、魏、赵、燕、韩六国。纵苏秦计者,六国胜秦,从余今日论者、还是秦胜六国。俗言宁独盗一狗,不可合盗一牛。欲此六国君合为一心,以御秦抑亦难乎?不若一秦国独谋六国为易也。纵使六国合纵灭得秦国,安知,日后六国中,岂无如秦国蚕食五国乎?故以事势论之,六国必不能胜一秦国也。况六国君心参差不齐,掣肘牵制,如彼歃誓云:“一国背盟,五国共击。”仍在启其争斗之心。若五国被责,不胜必投秦国。四国被责,不胜亦投秦国。如是秦不待谋战,六国自相鱼肉而驱之使向秦也。以不用战谋,尚能使来投诚,岂非秦胜六国易易耶!

首背合纵盟者在魏。果为不是,而齐宣王乘燕丧伐取十城,则其罪又较魏更甚,无理极矣。苏秦自倡合纵,反借秦说齐以诳还燕十城;又说结燕、秦之欢;齐得燕、秦号召天下不难等语,以为棘动见听则虽齐、魏二国败盟,实苏秦自败矣。又因文夫人故,出奔齐国,说宣王田猎好货好色,俟其自乱,使燕乘之,以成反间之计助燕。如今之虔婆(饣舌)张女之心事,送与李姑,又以李姑之背非,述于张女。誂成张李两家成仇,则又向两处各相劝解,真是阿谀苟容,窃耻权势以顺为正,妾妇之道者。

魏襄王贪鄙,又欲推楚怀王为纵约长。此正是盲人骑瞎马,虽张仪倾险,反覆往来楚、魏,将两国君主抑揄搏弄,运其私智,实尤此二君之木偶,不志相助其成功耳。

田婴为齐相国,亦熟此虔婆语。以五月五日生子不利,父母为讳忌,不有此肖子直理谏诤,空负此一世英雄矣。语云:“要知未来,先察已往。”如田文甫及五龄,析理彰明,他日伟器,岂待言耶。战国四公子,曰信陵君魏无忌,孟尝君齐田文,此二君最佳,不独能拯贫困,慷慨四方,识理明势,谋画审情,即一量度,舒缓宽广莫测。若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恐与前二君有天壤相远。若六国君主俱如信陵、孟尝二公子等,虽百张仪亦难往来掉弄是非,苏秦亦得全其合纵计,赢秦氏,亦不得轻帝天下矣。噫!

卷三

第二回 死苏秦遗智杀刺客 狡张仪诳楚玩怀王

却说孟尝君见客自刎而死,哭临其丧,甚为哀恸。众客无不感动,归者益众,食客尝蒲数千人。诸侯闻孟尝君之贤,且多宾客,皆尊重齐国,相戒不敢犯其境。正是:

  虎豹踞山禽兽远,蚊龙在水怪鱼藏。

  堂中有客三千辈,天下人人畏孟尝。 再说张仪相魏三年,而魏襄王薨,子哀王立。楚怀王遣使吊丧,因征兵伐秦。哀王许之。韩宣惠王、赵武灵王,即肃侯子,燕王哈,即易王子,皆乐于从兵。楚使者至齐,齐滑王集群臣问计左右,皆道:“秦与齐,甥舅之亲,未有仇隙,不可伐。”苏秦主合纵之约,坚执以为可伐。孟尝君独进言道:“言可伐与不可伐,皆非也。伐则结秦之仇,不伐则触五国之怒。以臣愚计,莫如发兵而缓其行,兵发则不与五国为异,同行缓则可观望为进退。”湣王以为然。即使孟尝君率兵二万以往。 孟尝君方出齐郊,遽称得病延医疗治,一路耽搁不行。却说韩、赵、魏、燕四王,与楚怀王相会于函谷关外,关在今河南府灵宝县,刻期进攻。怀王虽为纵约长,那四王各将其军,不相统一。秦守将樗里疾,大开关门,陈兵索战。五国互相推诿,莫敢先发。相持数日。樗里疾出奇兵绝楚饷道,楚兵乏食,兵士皆哗。樗里疾乘机袭之,楚兵败走,于是四国皆还。孟尝君未至秦境,而五国之师已撤矣。此乃孟尝君之巧计也。孟尝君回。齐湣王叹道:“几误听苏秦之计。”乃赠孟尝君黄金百斤,为食客费,盖受重之。苏秦自愧以为不及。楚怀王恐齐、秦交合,乃遣使厚诘于孟尝君,与齐申盟结好,两国聘使往来不绝。

自齐宣王之世,苏秦专贵宠用。左右贵戚多有妒之者。及湣王时秦宠未衰。今日滑王不用苏秦之计,却依了孟尝君,果然伐秦失利。孟尝君受多金之赏,左右遂疑滑王已不喜苏秦矣。乃募壮士怀利匕首刺苏秦于朝,匕首入秦腹,秦以手按腹而走。诉于湣王。湣王命擒贼,贼已逃去,不可得。苏秦道:“臣死之后,愿大王斩臣之头,号令于市。道:'苏秦为也行反间于齐。今幸诛死。有人知其阴事来告者,赏以千金。’如是则贼可得也。”言讫拔出匕首,血流蒲地而死。滑王依其言,号令苏秦之头于齐市中。 须臾,有人过其头下,见赏格自夸于人道:“杀苏秦者,我也。”市吏因执之以见湣王。王令到寇以严刑,鞠之尽得主使之人。凡数家皆诛灭之。史官论苏秦虽身死,犹能用计自报其仇,可谓智矣。而身不免见刺,岂非反覆不忠之报乎。 苏秦死后,其宾客往往泄苏秦之谋,言秦为燕而仕齐。湣王始悟苏秦之诈,自是与燕有隙。欲使孟尝君将兵伐燕,苏代说燕王纳质子以和齐,燕王从之。使苏厉引质子来见湣王。湣王恨苏秦不已,欲囚苏厉。苏厉呼叫道:“燕王欲以国依秦,臣之兄弟陈大王之威德,以为事秦不如事齐,故使臣纳质请平,大王奈何疑死者之心,而加生者之罪乎?”湣王悦,乃厚待苏厉,厉遂委质为齐大夫。苏代留仕燕国,史官有苏秦赞,道:

  季子周人,师事鬼谷。揣摩既就,阴符伏读。

  合纵离横,佩印者六。晚节不终,燕齐反覆。

再说张仪见六国伐秦无成,心中暗喜。及闻苏秦已死,乃大喜道:“今日乃我吐舌之时。”民遂乘间说魏哀王道:“以秦之强御王国而有余,此其不可抗明矣。本倡合纵之议者苏秦。而秦且不保其身,况能保人国乎?夫亲兄弟共父母者,或因钱财争斗不休,况异国哉?大王犹执苏秦之议,不肯事秦,倘列国有先事秦者,合兵攻魏,魏其危矣。”哀王道:“寡人愿从相国事秦,诚恐秦不见纳,奈何?”张仪答道:“臣请为大王谢罪于秦,以结两国之好。”哀王乃饰车从,遣张仪入秦求和。于是秦、魏通好。张仪遂留秦,仍为秦相。 再说齐滑王乘燕王哈让国于燕相国子之,哙反北面列于臣位。燕人不服,而自相乱。滑王命匡章为大将,率兵伐之。凡五十日,兵不留行,直达燕都。百姓开门纳之,遂擒子之处死,意欲灭燕。而燕士卒虽恨子之,未尝忘燕,乃共立故太子平为昭王。郭隗为相国,于易水(即保定府娄州)筑高台,积金台上以奉四方贤士,名曰招贤台,亦曰黄金台。后昭王用乐毅计,说赵、韩、魏、秦等国共伐齐,以雪二十八年御恨之怨。遂大破齐国,湣王竟以身免。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齐湣王既胜燕,杀王啥与子之,威振天下。秦惠文王患之。而楚怀王为纵约长,与齐深相结纳,置符为信。秦王欲离间齐楚之党,召张仪问计。张仪奏道:“臣凭三寸不烂之舌,南游于楚,伺便进言,必使楚王绝齐,而亲于秦。”惠文王道:“寡人听子。”张仪乃辞相印,游楚。知怀王有嬖臣姓靳名尚,在王左右,言无不从。乃先以重贿纳交于尚,然后往见怀王。怀王重张仪之名,迎之于郊。赐坐而问道:“先生辱临敝邑,有何见教?”张仪道:“臣之此来,欲合秦、楚之交耳。”楚怀王道:“寡人岂不愿纳交于秦哉!但秦侵伐不已,是以不敢求亲也。”张仪答道:“今天下之国虽七,然大者无过楚、齐与秦而三耳,秦东合于齐,则齐重;南合于楚,则楚重;然寡君之意,窃在楚,而不在齐。何也?以齐为婚姻之国,而负秦独深也。寡君欲事大王,虽仪亦愿为大王门阑之厮。而大王与齐通好,犯寡君之所忌。大王诚能闭关而绝齐,寡君顾以商君所取楚商於之地六百里,还归于楚;使秦女为大王箕帚妾。秦楚世为婚姻兄弟,以御诸侯之患,惟大王纳之。”怀王大悦道:“秦肯还楚故地,寡人又何爱于齐!”

群臣皆以楚复得地,合词称贺。独一人挺然出奏道:“不可不可。以臣观之,此事宜吊,不宜贺。”楚怀王视之,乃客卿陈轸也。怀王道:“寡人不费一兵,坐而得地六百里。群臣贺,子独吊,何故?”陈轸道:“王以张仪为可信乎?”怀王笑道:“何为不信?”陈轸道:“秦所以重楚者,以有齐也。今若绝齐则楚孤矣。秦何重于孤国而封六百里之地以奉之耶?此张仪之诡计也。倘绝齐而张仪负王,不与王地,齐又怨王而反附于秦。齐、秦合而攻楚,楚亡可待矣。臣所谓宜吊者为此也。王不如先遣一使,随张仪往秦受地,地入楚而后绝齐未晚。”大夫屈平进言道:“陈轸之言是也。张仪反覆小人,决不可信。”嬖臣靳尚道:“不绝齐,秦肯与我地乎?”怀王点头道:“张仪不负寡人明矣。陈子闭口勿言。请看寡人受地。”遂以相印授张仪,赐黄金百镒,良马十驷,命北关守将勿通齐使。

一面使逢侯丑随张仪入秦受地。张仪一路与逢侯丑饮酒谈心,欢若骨肉。将近咸阳,张仪诈作酒醉,失足坠于车下,左右慌忙扶起。张仪告道:“吾足胫损伤,急欲就医。”先乘卧车入城,表奏秦王,留逢侯丑于馆驿,仪闭门养病不入朝。逢侯丑来见秦王不得,往候张仪。只推未愈,如此二月。丑乃上书秦王,述张仪许地之言。惠文王答书道:“仪如有约,寡人必当践之。但闻与齐尚,尚未决绝寡人,恐受欺于楚,非得张仪病起,不可信也。”

逢侯丑再往张仪之门,仪终不出。乃遣人以秦王之言还报怀王。怀王道:“秦犹谓楚之绝齐未甚耶?”乃遣勇士宋遗假道于宋,借宋符直造齐界,辱骂湣王。湣王大怒,遂遣使西入秦,愿与秦共攻楚国。

张仪闻齐使至,知其计已行。乃称病愈入朝,遇逢侯丑于朝门,故意讶道:“将军何不受地,乃尚淹我国耶?”丑答道:“秦王专候相国面决。今幸相国玉体无恙,请入言於王,早定地界,回覆寡君。”张仪道:“此事何须关白秦王耶。仪所言者,乃仪之俸邑六里,自愿献于楚王耳。”丑道:“臣受命于寡君,言商於之地六百里,未闻只六里也。”张仪道:“楚王殆误听乎。秦地皆百战所得,岂肯以尺土让人,况六百里哉!”逢侯丑还报怀王,怀王大怒道:“张仪果是反覆小人,吾得之必生食其肉。”遂传旨发兵攻秦。客卿陈轸进言道:“臣今日可以开口乎?”怀王道:“寡人不听先生之言,为陖贼所欺。先生今日有何妙计?”陈轸道:“大王已失齐助,今复攻秦未见利也。不如割两城以赂秦,与之合兵而攻齐。虽失地于秦,尚可取偿于齐。”怀王道:“本欺楚者秦也。齐何罪焉合兵而攻。齐人将笑吾。”

即日拜屈丐为大将,逢侯丑副之,兴兵十万,取路天柱山(在汉申府金州)西北而进迳袭蓝田(县在西安府)。秦王命魏章为大将,甘茂为副,起兵十万拒之。一面使人征兵于齐,齐将匡章亦帅师助战。屈丐虽勇,怎当二国夹攻,连战俱北。秦齐之兵追至丹阳,屈丐聚兵复战,被甘茂斩之。前后获首级八万有余,名将逢侯丑等皆死,共七十余人,尽取汉中之地(今汉中府)六百里。

楚国震动,韩、魏闻楚败,亦谋袭楚。楚怀王大惧,乃使屈平如齐谢罪。使陈轸如秦军,献二城以求和。魏章遣人请命于秦王。惠文王道:“寡人欲得黔中之地(今贵州省),请以商于地易之。如允便可罢兵。”魏章奉秦王之命,使人言于怀王。怀王道:“寡人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如上国肯以张仪界楚,寡人情愿献黔中之地为谢。”秦左右忌嫉张仪者,皆道:“以一人而易数百里之地,利莫大焉。”秦惠文王道:“张仪吾股肱之臣,寡人宁不得地,何忍弃之!”张仪自请道:“微臣愿往。”惠文王道:“楚王含盛怒以待先生,往必见杀。故寡人不忍遣也。”张仪奏道:“杀臣一人,而为秦得黔中之地,臣死有余荣矣,况未必死乎。”惠文王说:“先生何计自脱?试为寡人言之。”张仪道:“楚夫人郑袖,美而有智,得王之宠。臣昔在楚时,闻楚王新幸一美人,郑袖谓美人道:'大王恶人以鼻气触之,子见王必掩其鼻。’美人信其言。楚王问于郑袖道:'美人见寡人,辄掩鼻何也?’郑袖答道:'嫌大王体臭,故恶闻之。’楚王大怒,命劓美人之鼻,袖遂专宠。又有嬖臣靳尚媚事郑袖,内外用事。而臣与靳尚相善,臣自料能借其庇,可以不死。大王但诏魏章等留兵汉中,遥为进取之势,楚必然不敢杀臣矣。”秦王乃遣仪行。

张仪既至楚国,怀王即命使者执而囚之。将择日告于太庙,然后行诛。张仪别遣人打靳尚关节,靳尚入言于郑袖道:“夫人之宠不终矣,奈何?”郑袖问道:“何故?”靳尚道:“秦不知楚王之怒张仪,故遣使足。今闻楚王欲杀仪,秦将还楚侵地,使亲女下嫁于楚,以美人善歌者为胜。以赎张仪之罪,秦女至,楚王必尊而礼之。夫人虽欲擅宠,得乎?”郑袖大惊道:“子有何计,可止其事?”靳尚道:“夫人若为不知者而以利害言于大王,使出张仪还奉,事宜可已。”郑袖乃中夜涕泣言于怀王道:“大王欲以地易张仪,地未入秦,而张仪先至。是秦之有礼于大王也。秦兵一举而席卷汉中,有吞楚之势。若杀张仪以怒之,必将益兵攻楚。我夫妇不能相保,妾中心如刺,饮食不甘者,累日矣。且人臣各为其主,张仪天下智士,其相秦国久,与秦偏厚何怪其然,大王若厚仪以礼,仪之事楚,亦犹秦也。”怀王道:“卿勿忧容,寡人从长计议。”靳尚复乘间言道:“杀一张仪,何损于秦?而又失黔中数百里之地。不如留仪以为和秦之地。”怀王意亦惜黔中之地,不肯与秦。

于是出张仪,因厚礼之。张仪遂说怀王以事秦之利,怀王即遣张仪归秦,通两国之好。

屈平出使齐国而归,闻张仪已去,乃谏道:“前大王见欺于张仪,仪至臣以为大王必烹其肉而食之,今反赦之不诛。又欲听其邪说,率先事秦。夫匹夫犹不忘仇仇,况君乎?未得秦欢而先触天下之公愤。臣窃以为非计也。”怀王悔,使人驾招车追之。张仪已星驰出郊二日矣。张仪既还秦,魏章亦班师而归,史臣有诗云:

  张仪反覆为嬴秦,朝作俘囚暮上宾。

  堪笑怀王如木偶,不从忠计听谄人。

张仪谓秦王道:“仪万死一生,得复见大王之面,楚王诚畏秦甚,虽然不可使臣失信于楚,大王诚割汉中之半,以为楚德,与为婚姻。臣请借楚为端,说六国连袂以事秦。”秦王许之,遂割汉中五县,遣人往楚修好;因求怀王之女为太子荡妃;复以秦女许妻怀王之少子兰。怀王大喜,以为张仪果不欺楚也。

秦王念张仪之劳,封以五邑,号武信君。因具黄金、白璧、高车、驷马,使以连衡之术往说列国。张仪果见齐湣王道:“大王自料土地孰与秦广,甲兵孰与秦强?从人为齐计者,皆谓齐去秦远,可以无患。此但狃于目前,不顾后患。今秦、楚嫁女娶妇,结昆弟之好。三晋莫不悚惧,争献地以事秦。大王独与秦为仇,秦驱韩魏攻齐之南境,悉赵兵渡黄河以乘临淄、即墨之敝,大王虽欲事秦,尚可得乎?今日之计,事秦者安,背秦者危。”齐湣王道:“寡人愿以国听于先生。”乃厚赠张仪。仪复西说赵王道:“敝邑秦王有敝甲调兵,愿与君会于邯郸之下。使微臣先闻于左右,大王所恃者苏秦之约耳。秦背燕逃齐又以反诛,一身不保而人犹信之,误矣。今秦、楚结婚;齐献鱼盐之地;韩、魏称东藩之臣,是五国为一也。大王欲以孤赵,抗五国之锋,万无一幸。故臣为大王计,莫如事秦。”赵王许诺。仪复北往燕国,说燕昭王道:“大王所最亲者,莫如赵。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夫人,襄子欲并代国,约与代王为好,会令工人制为长柄金斗(饮器方者曰斗)。方宴,厨人进羹,反斗柄以击代王,破脑而死。遂袭据代国,其姊闻之泣而呼天,因摩筓(簪属)以自刺。后人因号其山,曰摩筓之山(在大同蔚州)。夫亲姊犹欺之以取利,况他人哉!今赵王已割地谢过于秦,将入朝,秦王于渑(音免)池(在今河南府永宁县)一旦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六王之有也。”燕昭王道:“寡人愿献恒山之东五城以和秦。”张仪连衡之说既行,将归报秦。未至咸阳,秦惠文王已病薨。太子荡即位,是为武王。齐湣初听张仪之说,以为三晋皆已献地事秦,故不敢自异,及闻仪说齐之后,方往说赵,以仪为欺,大怒。又闻秦惠文王之薨,乃使孟尝君致书列国,约共背秦复为合纵。疑楚已结婚姻于秦,恐其不从,先欲伐之。楚怀王遣其太子献为质于齐,齐兵乃止。湣王自为纵约长,结连诸侯。约能得张仪者赏以十城。秦武王生性粗直,自为太子时,素恶张仪之多诈,群臣先忌仪,宠者至是皆谄谮之。仪惧祸,乃入见武王道:“仪有愚计,愿效于左右。”武王道:“君计安出?”张仪道:“闻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仪愿辞大王东往大梁,齐之伐梁必矣。梁、齐兵连而不解,大王乃乘间伐韩。通三用以窥周室,此王业也。”武王以为然,乃具革车三十乘,送张仪入大梁。魏哀王(襄王之子)用为相国,以代公孙衍之位,衍乃去魏入秦。齐湣王知张仪相魏,果然大怒。兴师伐魏,魏哀王大惧。谋于张仪,仪乃使其舍人冯喜伪为楚客,见湣王道:“闻大王甚憎张仪,信乎?”滑王答道:“然。”冯喜道:“大王如憎仪,愿无伐魏也。臣适从咸阳来,闻仪去秦时,与秦王有约,言齐王恶仪,仪所在必与师伐之。故秦王具车乘送仪于魏,欲以挑齐、魏之斗,齐、魏兵连而不解,秦乃得乘间而图事于北方。王今伐魏中仪计,王不如无伐,使秦不信张仪,仪虽在魏亦无能为矣。”

湣王遂罢兵不伐魏。魏哀王益厚张仪。逾年,张仪竟病卒于魏。正应前鬼谷子所占云:“苏秦先吉后凶,张仪先凶后吉。”又云:“秦说先行,仪当晚达。”张仪果先为楚昭阳之辱,几欲鞭死;后得苏秦之激,入秦为相,名重六国,并得无伤,仍卒本国,则先凶后吉,晚达之言一毫不爽。而苏秦始虽不遇于秦,鬼谷曾言,如失志,当于阴符篇探讨,既相六国,荣显已极。时张仪尚在困苦,岂非秦先吉说先行乎!及至齐国被刺后,凶之言益验。鬼谷子又云:“汝二人异日宜互相推让,以成名誉。”果苏秦荐张仪于秦,张仪阴主秦柄,使不伐苏秦所在之国,以报汲引之情,互相成名又验。鬼谷尝有书遗于苏、张二人曰:

  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华至秋,不得久茂。

  今二子好朝露之荣,忽长久之功,轻乔松之永延,贵一旦之浮爵。夫女爱不及席,男欢不毕输,痛哉!

鬼谷子处人间数百岁,后不知所之,有“阴符”“鬼谷”二书行于世。

 澹游子评

田文论从五国伐秦与否,仿佛孙膑论救韩与不救同调异事。膑曰:“若不救韩,是弃韩肥魏;言不救者,非韩未敝往救之,先受其危;亦非文曰伐则结秦之仇。论伐者为非,不伐触五国之怒,言不伐亦非。”膑曰:“许韩必救,俟魏兵弊,攻弊魏存,危韩力少功多。”文曰发兵缓行,兵发,与五国不异,缓行则可观望。进退谋略,皆佳。 苏秦居河南洛阳,学于鬼谷,艰难于秦不用,于周显王不喜爱,于赵相奉阳君始仕。燕文公,既赵肃侯,次韩宣惠公,次魏惠王,次齐宣王,次楚威王。洹水合纵,佩六国相印,统辖六国军民,威名大丕,此因苦志,昔年当受此享。然不谅时势,人心移易,贪鄙目前。各君贰心,尤执己见。合纵坚拗,匕首入腹,由斯至也。在以死后讣报刺家,虽曰九泉快心,亦自先受身尸分斩,号令徒博一间耳。抑又死后遗臭,晚节不终,燕齐反覆议谤乎。

苏秦死得甚不干净,皆因在日作事无成,死后被人作话柄尔,故张仪藉言身且不保,安望其保国。又曰亲兄弟,共父母,尚以钱财争斗,况异国等语,实为确切。盖六国外虽共盟,同声遵依合纵,内实反覆,不常。惟利自视,稍有目前益处,即亦不顾山盟海誓。却被张仪看得透逖,故敢轻身率入他国,如自己家中一般,其拿得稳者,参得透也。

楚怀王被张仪轻许商于六百里地面,反以陈轸之言为非,令闭口勿言,看寡人受地,已属笑事。又益好佞称庆其总,欲人捧腹不绝耳。及逢侯丑还报,又大怒,而欲得张仪生食其肉,何其愦愦乎。至如陈轸计割两城赂秦,合兵攻齐,仍欲取偿于齐。怀王辞答以欺楚本秦,与齐无罪,若反与秦合兵攻齐,人将笑吾等语,又似明理之君,非呆竖所道者。若论其势,从陈轸议固为不可。如怀王独攻强秦,憎怒一时,即一秦国尚不能必胜,况不虑齐助乎?以秦、齐二大国,同心拒楚,不败何待!为楚之计,今虽受秦欺诈,又失齐助,宜坚守待时亦可。如急欲复仇,则割两城,使能事至齐说明谢过,同力攻秦,庶或可以胜秦。一以原齐向好,一以受欺于秦,不被其再辱。乃计不出此,徒博一时血气,师丧地失。复以如齐谢罪,如秦献城,又种种奇想。欲以地易张仪,及仪至又不即杀,反听嬖细,敬礼又使归秦通好,许秦婚姻,为仪不欺楚。德之谚云:“娶妻不得力,一世烦恼;买卖不得时,一遭。”今怀王以一国君长,不如常人,受欺张仪一次、两次、三四次,未足为常,直待身死异国,而后免于秦,斯此真木偶人耳。任人搬演,无主之人,一至斯哉! 苏秦之合纵计,与六国之君序兄弟也,反各不见信,瞬息背败。张仪以连衡术说六国事秦,此尊卑上下悬绝,非以兄弟比肩为然。乃君臣之分,反喜儿听,乐与相从,虽湣王共约背秦,乃一时兴头耳。吾知六国终不免称臣于秦也哉!

张仪之诈,非惟异国憎恨,即秦武王亦恶之。然虽湣王、武王等恨其欺诈,欲得而杀之甚易,而彼竟以欺诈脱鬼,此所以为大狡狯也乎!

鬼谷遗书于苏、张二人,何等澈底,指示唤醒迷途。惜二子溺于人欲,贪其目前娱快,不顾死后昏昏,细究世道扰攘之中,无一实济,真似早露、春花。思此二人当日事业,岂不赫赫,故公孙衍得以大丈夫称之,而今安在乎?吾夫子云:不义而富且贵,于吾如浮云、之漠然,无所动于其中也。 此书以鬼谷先生起,以鬼谷先生终,中述孙、庞、苏、张四人。自始至终,一生事业,往来列国,如层波叠浪,反覆顷侧,忽尔高山,忽尔平壤,直至钟鸣漏尽而后己,焉未以鬼谷一书唤醒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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