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画家喜欢樱桃，齐白石就画过好多晶莹可爱的樱桃，前几天翻阅老画，又看到黄永玉的一幅樱桃画，不仅画得可爱，其中的题词也很可爱——万荷堂樱桃无肆上樱桃大，亦无肆上所售之甜，然自己院中者，滋味远在甜大之上矣。万荷堂是黄永玉居所的名称，他也自称“万荷堂主”。万荷堂中，有一棵樱桃树，结的樱桃不如市场上卖的樱桃那么甜那么大，但黄老爷子还是喜欢自己家的樱桃。我们常说“孩子是自己的好”，没想到樱桃也是自己家的好。这种感受，作家忆明珠也有，他在散文《樱桃小记》中这样说：离开老家，我也就跟樱桃告别了。所经过的一些地方，好象都不产樱桃。以后，来到我现在居住的这座小城，一住二十年，未见过一颗樱桃。而我总忘不掉它，因为那儿时的甜密啊！近读《郑板桥集》，发现在他的《真州杂诗》中写过：“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才知道我们这地方，在郑板桥那个时代，也产樱桃。我甚至埋怨郑权桥多事，不该写下这两句诗，徒增我对小城名产绝灭的惋惜；且无端勾起我对故土樱桃的旧恋，而又不得如儿时那样，重咀嚼到它的甜蜜。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现在芭蕉早已绿满纱窗了，樱桃，樱桃，你在哪里？ 记得我初读这段文字，非常感动，想起了小时候的好多人、好多事。美妙的东西总会融入我们的记忆，让我们念念不忘。 
在我心里，樱桃实在是一种美味，是大自然给人类的最佳馈赠。在北方地区，樱桃是一年中最早成熟的水果之一，被称为“初春第一果”，它没有虫害，不用农药，从树上摘下来就可以吃，就这一条，还有哪种水果比得上它？樱桃挂果来得早，每年阳历五月初，桃红之后，小小白白的樱花便噼噼啪啪绽放，十多天后，到五月中旬，樱桃就成熟了。红彤彤的樱桃领先其他水果上市，滋润着人们的五脏六腑，化解一冬一春无鲜果的馋劲。樱桃的甜很特别，她甜得单纯，她是婴儿的那种甜，是处女的那种甜；接下来马上登场的西瓜，就甜得更浓郁了，那是熟女的甜，可以用来解渴，却不能让人生津。樱桃是这样让人心动，连名字都是女性的，有句诗说“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可见樱桃天生性感。樊素、小蛮，都是古代美女，能歌善舞，性感妖娆，水果之中，只有樱桃能和她俩比一比。但樊素、小蛮两个名字一般，如果一个女子名为樱桃，不用看长相，一听这名字，男人们就可能怦然心动，大动干戈。可是，这么甜的樱桃，却只让我们享用半月，五月中旬之后，世间便没有了樱桃的踪影，樱桃来得早去得快，于是更让人喜欢。
樱桃红时，春天只剩了一个尾巴，人间最美的四月天（阴历）就要过去了，所以，樱桃给我们带来美味的同时，又给我们带来惆怅。宋代诗人蒋捷有首很著名的诗歌，曾经被收入山东版的高中语文教材，其中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南唐诗人冯延巳也说：“惆怅墙东，一树樱桃带雨红。”这都是樱桃给我们带来的惆怅。人和其他动物不同，我们有时间意识，也就有了人生易老的惆怅。春光更是催人老，像樱桃这样美好的事物，突然出现又快速离去，更让我们感慨万千。这几年，又出了一种欧洲樱桃，也被叫做“车厘子”，果柄长，个头大，甜度高，容易储存，经得起长途运输。可是，就像黄永玉先生说的那样，似乎缺少什么滋味。无论怎样的兵荒马乱，无论怎样的岁月静好，日子就这样红了又绿，肥了又瘦，光阴在一年四季中流转，人生在春来夏往中流逝，这种惆怅，是樱桃的另一份馈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