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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她,我差点错过《我的阿勒泰》

 winer58 2024-05-17 发布于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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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萧奉


2011年11月14日,一只来历不明的大火烈鸟,出现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勒泰地区福海县的乌伦古湖边。

据当时喀纳斯湖景区的工作人员王宏桥说,这是新疆第二次记录到大火烈鸟,上一次是两年以前。大火烈鸟即大红鹳,是体形最大的火烈鸟,身高可达1.5米以上,分布于非洲、南欧、中亚、南亚等热带地区,常常数百只乃至上千只集群活动。

其迁徙通道一般不经过中国,偶有少数个体路过东部沿海湿地,绝少出现在位于高寒地带的阿勒泰。这只降落在阿勒泰的大火烈鸟,应该是偏离迁徙路线的“迷鸟”。

李娟看到这个消息后,关注点却全在“迷鸟”两个字上:“这个专业术语真是孤独。”这似乎是一个很“李娟”的视角——她总能看见自然事物不易被察觉的状态。同样作为自然主义文学作家,《心灵的慰藉》的作者特丽·威廉斯也曾在美国犹他州的家乡发现几只罕见的美洲火烈鸟,她与李娟有着几乎完全一样的感触:“(它们)走失了方向,远离其通常的分布区域。它们是寻常时节迁徙鸟群中的不速之客。它们是异国他乡的孤独旅者。”

所见即所思,李娟或许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偏离航线的“迷鸟”。作为四川人,她在新疆出生,幼时回到家乡四川读书,辗转于两地之间,高中之后不走传统的升学路线,跑到新疆生活,跟着牧民与牧畜的脚步,走遍了阿勒泰的角落,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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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9月,李娟在新疆塔县。(图/邢晓涵)

李娟说,她有时候看一些穿越主题的网文,会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穿越者,无论是在故乡四川的小城还是天边的阿勒泰:“真正源于传统的旧生活,我才是真正切身体会过的。我才是一个穿越者。我曾在那种生活里以现代的视角和情感去观察周遭所有的人和事,毫无优越感。”

李娟的视角不仅是现代的,更是女性的。如果不是一位奔赴异乡的女性在写作,或许就没有《我的阿勒泰》,即使写出来也将是另一个样子。如果改编拍摄《我的阿勒泰》的主创不是女性,或许更加难以把李娟文字中的明亮、温柔与希望,准确地还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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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天性,与自然主义相通

打开《我的阿勒泰》第一页,阿勒泰的颜色便扑面而来。

首先是不同层次的白色,白得令人噤声。“四面茫茫荒野,天地洁白——阴天里,世界的白是纯然深厚的白;晴天,则成了泛着荧荧蓝光的白”,这是冬天的颜色。

到了夏天,如果躺在牧场草地上睡觉,醒来时可能会看到“上方天空的浓烈蓝色中,均匀地分布着一小片一小片鱼鳞般整整齐齐的白云”,它们像是在“吻”着天空。没有风的时候,云很低,则会看到一种“耀眼的白”,有白瓷一样的质地,“不是简单的颜色的白,而是魂魄的白”。

然后是深深浅浅的绿色,绿得固执,绿得自由。“草原是绿的,沼泽是更绿一些的绿,高处的森林则是蓝一样的绿”,当夕阳的余晖扫过来,一些树身上会出现金绿色。密林的深处还有一种移动的绿色,“是瞳孔凝聚得细小精锐的绿”,绿得像浓烈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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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而最绿的绿色,是李娟在森林里遇见的“阴影的绿”:“四处是深厚浓黏的苔藓,苔藓下是一层又一层的,铺积了千百万年的落叶。走在森林里,像是悬空走在森林里一般,每一步踩下去,脚心都清晰地感触着细腻而深邃的弹性。大地忽闪忽闪,动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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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任何人读到这样的文字时,都会觉得满目清新。在现代自然主义文学并不漫长的历史中,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白云、草木和苔藓,总会进入女性作者的视野中,让人们眼中的自然变得更加通透和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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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研究自然主义文学的学者程虹指出,在19世纪中期以后,随着旅行条件的改善和绘画教育的普及,女性画家开始出入哈德逊河沿岸的荒野,去探险,去写生,给原本由男性主导的哈德逊画派(以哈德逊河沿岸自然风光为描绘对象),注入了一种清新的优美和恬静。

比如苏茜·巴斯托的《风景》,画中是“浓浓的树荫之中,有一束微妙而神圣的光,点亮了树林。林地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横穿着一条映着倒影的石溪”。

自然主义就起源于人们对这些无用之物和渺小之物的关切,女性的天性与之似乎是相通的。她们不会每时每刻追问意义,在对自然的直接观察中,无意间已经回答了每个人心中的意义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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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所以作家阿城说,李娟的文字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奇迹,是一种“没有包浆的写作”,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纯净”。她摆脱了中国文化的层层“包浆”——文学传统、历史文化、人物典故或繁复理论——只是把自然的不同样子、不同侧面写下来,带着她的情感和善意。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呈现了像书中一样迷人的阿勒泰景致,却绝非简单的风光大片。当李文秀(周依然饰,对应原著中李娟本人)问母亲张凤侠(马伊琍饰,对应原著中李娟的母亲)关于“人生有用无用”的问题,张凤侠回答说:“你看看这个草原上的草、树,有人吃有人用,就叫'有用’,要是没人用,它就这么待在草原上,那也很好嘛,自由自在的嘛。”这时你便知道,剧集主创与演员对《我的阿勒泰》的理解无比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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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都眼睛明亮,面孔发光”

剧版《我的阿勒泰》另一个难得的地方在于,将女性的境况以及她们在困顿中的选择和坚持,作为隐藏在全剧中的脉络。

最令人震动的一幕,是巴太(于适饰)的哥哥再次喝得酩酊大醉,不顾妻子托肯的痛哭与劝阻,深夜独自骑马回家,半路上倒在了风雪中。随后的镜头,是这位年轻母亲带着小女儿在牧场上放羊,此时她们神态轻松,似乎已经走出悲伤。

李娟眼中的阿勒泰,始终与女性的呼吸和命运相连。或许可以说,是生活在那里的女性让阿勒泰这个高寒地带变得有些温度。她和妈妈曾经在阿勒泰喀吾图开过一家裁缝店,收了一个哈萨克族的已婚妇女哈迪娜当学徒。哈迪娜的手脚不太灵光,但工作很努力,就一直干着,多少学会了一些技艺和汉语,但后来不得不辞职回家做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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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几乎我们所知的每一个哈萨克女人都终生沉没在家务活的汪洋之中,也不知道她们都从哪儿找的这么多事来做。而男人们从外面回来,鞋子一踢,齐刷刷往炕上躺倒一排。就一直那样躺着,直到茶水饭食上来为止,真是可恶。”

李娟忍不住为她们抱不平。在剧版《我的阿勒泰》中,托肯一直想要一个搓衣板,那样洗衣服时没那么累,但包括丈夫在内的家里所有男性,没有一个人把她这件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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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困扰寡妇托肯的改嫁问题和生计问题,在现实中也没有太多选项。在写《我的阿勒泰》的年代,李娟遇过不少哈萨克族的寡妇,她们如果再婚,孩子便要还给前夫的家庭。有位离婚的女人希望自己带孩子,于是一个人开饭店,把三个孩子拉扯大。

李娟说:“喀吾图有一个奇怪的惯例,只要是饭馆,统统是寡妇开的;只要是女人,一朝成了寡妇,可干的事情似乎只有开饭馆。”

剧里的张凤侠也是一名寡妇,丈夫去世以后,她到阿勒泰开小卖部,越搬越远,一直搬到阿尔泰山深处的夏牧场。比托肯幸运的是,她有一段值得托付与怀念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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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也许张凤侠天性如此,也许她到阿勒泰以后感染了当地女性的爽朗,也许兼而有之。

张凤侠、托肯以及李娟书里的哈萨克族女性,有一个相似点——“都是那么的快乐,热情,又好像很寂寞似的。她们都眼睛明亮,面孔发光”。


剧里的蒙古族女性告诉张凤侠,“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闪亮地过”,这是阿勒泰女性共同的内心信仰,相信也是原著作者与剧集主创、演员们想要表达的东西。

关于爱情,剧版《我的阿勒泰》神奇地还原了李娟的视角。于适饰演的巴太虽然是剧集原创的角色,但他出现在女主角李文秀面前时的样子,完完全全就像李娟书里写的暗恋对象麦西拉——“像个国王一样”,“从那片金光中走过来”,“穿过重重的人群,笔直来到我的面前,热烈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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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丝毫没有油腻感,也不令人感到刻意,仿佛是从书里走出来的角色——这不禁令人感叹,不愧是于适,不愧是《我的阿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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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怀着希望的乡愁

尽管《我的阿勒泰》的原著和剧集都讲到了很多孤独的人、不尽如人意的爱情和婚姻、无可奈何的时代变化,阅读和观看它的体验却并不哀伤,反而有一种或明或暗却从未熄灭的希望。人们于是觉得“治愈”。

书里的麦西拉最终没有向李娟走过来。而在秋收后金光灿烂的麦田,走过来一位扛着铁锹的友善农夫,邀请她到家里参加拖依(哈萨克传统宴席,同时举办乡村舞会)。顺着他指的方向,李娟看到“河那边高地上的一片村庄正安静地横置在世界的明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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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张凤侠日夜思念的仙女湾小道,是一条阿勒泰牧民千百年来逐水草而迁徙的古牧道。随着现代公路的开建,牧民们开始沿着公路迁徙,仙女湾小道逐渐没人走了。那里是张凤侠与老牧民的乡愁,唯有仙女湾知道她的爱情,唯有仙女湾记得牧民们正在消失的生活,他们依然会一次次重返。

仙女湾小道大约便是李娟书里的“乌斯曼小道”,通往一个叫“滴水泉”的地方。据说“每一个牧民在荒野深处寻找丢失羊羔的时候,都坚信滴水泉就在附近”,这种信念总会引导他们找到羊羔,走出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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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我的阿勒泰》)

李娟小时候多次与大人乘车路过滴水泉,路边有一家由一对内陆夫妻开的小饭馆,吸引来来往往的司机和乘客停下来吃饭住宿。后来新公路开通,人们不再经过此处,旧道路和小饭馆便都被抛弃了。

这样的故事在阿勒泰以及通往阿勒泰的路上,一定发生了无数次。作家刘亮程有一次从乌鲁木齐开车出发,前往天边的阿尔泰山,在戈壁滩里遇到一家简陋的“沙湾大盘鸡”饭店,停下来歇息,看着荒野日落,尝到了一辈子最难忘的晚饭。几年后他再次路过,特意在黄昏时抵达,却再也找不到那间土房子。

很多作家或许写到这里便算了,留给读者不尽的遗憾。但李娟不是,她说滴水泉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世上有很多个滴水泉,在每一个寻找滴水泉的年代,人们还会像那对开饭馆的年轻夫妻一样。在困顿和迷茫时,总会有人说:“我们去滴水泉吧!”

滴水泉会知道他们的渴望,会报答他们的跋涉,会记得他们的哀愁与快乐。

阿勒泰就是滴水泉。

运营:小野;排版:陈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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