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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塆子里又多了一个空台

 思乡远梦 2024-05-17 发布于北京
  幺爹走了!我回来奔丧。
  我父亲弟兄四人,他是长哥长子,还有二伯、三伯。幺爹,排行老幺,我叫他幺叔。在我的老家,称祖父为爹爹,我的孩子们则称呼他为“幺爹”。我依照孩子们的叫法,也改口称幺叔为幺爹。
  我父母逝世得早,我又是幺叔嫡亲的“血侄”,在我念书、娶亲、建房,以致种责任田,都得到过幺叔的不少的帮衬。幺叔一生就一个女儿,大我的,我叫她姐姐,成人后,她嫁到了几十里路远的彭市河,很少回娘家。幺婶娘十几年前就病故了,幺叔一人在家种几亩水田和菜园,身体一直很健康。
  幺叔虚岁75岁,突发于心肌梗塞去世。塆子里的人告诉我,说他在给秧田灌水时,倒在了田埂上。待乡亲们找车把他送到县脑心管医院时,经医生诊断已无生命迹象!
  我的老屋在幺叔的紧隔壁,都是三间台基。自从我在上世纪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塆子,把老屋的几块砖瓦贱卖后,只剩下一个空台。于是,幺叔一锄锄地把空台挖出来,上季种油菜,兑几斤菜油;下季种杂交高粱,换几斤酒喝。
  我在每年的清明节都回家去给过世的父母上坟,幺叔安排我的酒饭用过,我总要站在自己的空台上良思许久,毕竟这一巴掌大的地方,是我的襁褓之地。
  凡村里有老人过世,那些曾与过世的老伙计们为之深感惋惜,总会说出又少了一个!幺叔的过世,是族里人为他殓的衣帽和报的丧。最先赶回来的,自然是幺叔的女儿,然后是亲戚、邻居,还有邻村的人前来哀悼。村里的乡俗,给老人的丧事,属白喜事,都会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洋鼓洋号,鞭炮震天,也请人哭丧和请道士先生超度。那寂寥已久的塆子,骤然热闹起来。
  幺叔的后事是嫁彭市河的堂姐安葬的。当我赶回到塆子的时候,幺叔的遗体已火化!杠上的人正在塆子的公墓为幺叔下葬。我跪在幺叔的遗像和骨灰盒前,痛哭流涕。堂姐把我扶起,用她那沙哑的声音安慰着我,说她父亲到了“好处”。也对我说,此丧事杠上的人都是自己寻来帮忙的。也让我想起了幺叔生前的人缘。
  幺叔一生为人忠厚耿直,他文化水平不高,小时候念过几季的私塾,19岁参加新四军、23岁加入中国共产党。他担任过村长、小队长、保管员等职,在“农业学大寨”中,曾立下过汗马功劳。幺叔勤劳俭朴、和睦乡邻,虽日子并不富裕,但能平安度过。
  送幺叔“上山”的人群中,有很多没有成年的娃们。这些娃们的面孔,我几乎一个也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三伯伯的小儿子,给我一个个介绍着:这是谁家的儿子,这是谁家的媳妇,这是谁家的孙子……如果不是我离开了塆子,我们会朝夕相处在一个塆里生活,也会天天见面,或喊我伯伯,或喊我叔叔的。
  这些年,很多户都搬出了塆子,有的在镇里盖了楼房,有的在县城买了商品房,还有的在很远的城市,用做小生意或打工几十年积攒下来的钱,在异乡定居了。没有搬出的,年轻人在外打工,老人、小孩留守在家,每月寄生活费给老人和小孩念书,也很少回来。不过,这些没有搬出的,搬出也许是迟早的事。塆子的路,塆子的草木,塆子的人,于我已渐渐生疏。
  昔日的塆子,鸡犬相闻,缕缕炊烟,我在这里走过春夏,走过秋冬,走过回味无穷的童年。也在这里痛苦过,快乐过、奋斗过、付出过。塆子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有多少田亩,多少住户,多少头耕牛,多少人口……谁家的大门朝哪边开,哪家有几口人,谁家养的狗,谁家喂的猫,谁家的果树,谁家的菜园,坟地里埋的是谁家的老人,一切的一切,我都如数家珍,清清楚楚。
  昔日的塆子已消失。如今“农民”年纪大,年轻人在城市中漂泊,没人住的房屋坍塌,门锁锈迹斑斑,房前屋后杂草丛生,屋里面已经破败不堪,看了让人心酸。在我记忆中很多老屋,像我的老屋一样,只剩下一个空台。
  当你走过塆子,时不时地传出几声剧烈的咳嗽,那是塆子里生命气息的声音在残酷喘。我记忆中的塆子,现在成了几个老人的塆子。
  只是过年,塆子里也有几分热闹。外出的拖家带口回来与老人、小孩团聚。年一过完,塆子又寂寞如常。
  为幺叔守孝三年间,在每年的清明节、七月半,我都回家去送纸钱,请亲戚朋友聚餐。三年后,彭市河的堂姐请来人,雇来货车,拆除了幺叔的老屋,砖瓦说是运到她家起楼房去下墙脚。
  于是,塆子里又多了一个空台!
  那年的国庆长假,我从几千里的乌鲁木齐,开了两天一夜的车,匆匆赶回来。我站在幺叔的空台上,往事如风,回忆起我在小时候幺叔对我的好来,不禁热泪滚滚!我在幺叔的空台和我的空台上烧了些纸钱,祭拜后,坐上车走了!从此,这伤心的塆子,再也没有回来过。逢“鬼节”,也是在城里的马路边,划个圈,烧些袱包和纸钱,袱包反面写上一个大大的“寄”字而已。
  也许,塆子的后生没有回来的绝不止我一人。但我没有忘掉桑梓之地,乡土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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