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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抱着孩子在街头溜达，一下就没有了一向以来匆匆地直奔目的地的节奏。街头巷尾的一切就是目的本身，看车走人行、店铺鳞次栉比、世界运转如常，在成年人看来毫不稀奇的一切，在婴儿的眼里什么都是新鲜的。刚开始的时候还需要适应一下，后来很快就能转换身份，拥有了岁数很大的老人兼岁数很小的孩子的超然于世界之外或者对世界充满了凝视好奇的目光。 婴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崭新的世界，对所有的人和事都充满了观察的兴趣与探究的疑惑。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负载的第一个使命就是认知，就是在认知外界事物的同时快速增长自己的认知能力，以争分夺秒的方式成长起来。这样的成长如植物的嫩芽，像大树的幼苗，最初的几片对生的叶子带着貌似无法经历风雨的孱弱，却因为一直有抓紧生长的时不我待而快速逃过了生命历程中的危险阶段，进入了茁壮成长的坦途。 与此同时，婴儿自己也是被时时刻刻关注的对象。在人生的其他任何时期都很难再有像婴儿时期这样被一直关注着的状态了：一颦一笑，婴儿的每一点痛苦和欢欣都会直接影响父母家人的情绪。婴儿是点亮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天使，她以自己不及其余的专注刷新了、重启了一个个因为成年已久、年事渐高的家庭。 家庭里所有的大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婴儿看，有的婴儿高兴了会大笑，有的婴儿高兴了会抿嘴一乐，不管哪一种都会让抱着婴儿的大人欢欣鼓舞，马上就兴高采烈地描述、转述起来，觉着这真的是人间未曾有过的喜事。 只要醒着，婴儿就是一个永不眨眼的观察哨，是一台始终兴致勃勃的永动机，所有的烦了、恼了、哭了的插曲都说明有不舒服的事情发生了，或者是拉了、尿了、碰到了、摔到了或者就直接是饿了、困了。婴儿是透明的乐观主义者，是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直接呈现给这个世界的符号化的人。他们将人类曾经与世界上万事万物一致的质朴，再次演绎给复杂得多的成人世界，让人发笑，让人惊喜，让人感慨。 跟着婴儿一起去看的时候还真的有所发现：一家牙科诊所门前的台阶上，摆着好几行花盆，每盆花都是不同的品种，开着红花白花蓝花粉花。两个穿着牙科比一般医院白大褂要合身很多的短款白大褂的人又是浇水又是剪枝，让人意识到牙科里面没有什么病人的清闲。婴儿伸着手指挥着我靠近了牙科的玻璃窗和装饰了水磨石的墙壁，又被我很快引领到了花前。 卖酒的店铺一如既往是门前冷落的，这一点也不妨碍里面的茶桌旁坐着的老板喝着工夫茶刷手机，他在自己琳琅满目的酒瓶世界之中，自得其乐。我随着婴儿的目光隔着玻璃看他那种远离尘嚣的意思，很难猜度其至少是可以维持了这么多年的有效经营之道。 在地铁站口，有一个两岁多的男孩儿在奶奶陪伴下玩耍，能够自己站立、行走，不必时时抱在怀里，不必搀扶着勉强迈步，那是婴儿下一个阶段的必然。可以不急，很愿意这样继续抱着来走一走，让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地走一走。 除了也这样带着孩子或者最近有过带孩子经历的人，其他的人对抱着婴儿的人一般都是视若空气的。他们自己在脚不点地地忙碌，无暇多看一眼这些还有漫长的时间要消耗才有所成就的闲人。甚至想一想那样漫长的时间本身就已经让他们接受不了，这得有多大的耐心才能将自己的人生捆绑到婴儿漫长的成长历程中去呢！好像快步经过就是避免自己也有可能走向如此境地的直接方法。 初夏的夕阳里，城市满满的街道上车流滚滚熙来攘往，树影楼阴的明明暗暗之间，是婴儿与大人一起以驻足的方式翱翔人间的难得自由。 人生各有路径，即便不说个体差异，就同一个人来说年龄不同状态也会不一样。多种活法都经验经验，总归是一种丰富。丰富的不仅是经验，还有人生在世的情感方式与情感浓度。 婴儿对这些当然是完全无视的，她只对其他婴儿特别是比她大的孩子有更高的兴趣，会伸出手去嘴里喊着要去够人家，不顾自己是在大人怀抱里，没有行动能力的现实。意念远远大于肢体能力，人类精神的发展，引领着身体发育，让发育连滚带爬到要追上精神飞翔的轨迹。 婴儿完全没有社会性，置身到社会性的环境中也依旧用自己小动物的视角去看一切。她的眼里是只有世界没有自我的，不到饿了困了就想不起来自己，她是物我不分，与天地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这样也就不存在自我和他人的关系方式的问题，是不是陌生人，这样叫着奔过去表达的对他人的兴致。会引起对方什么反应之类，都不在考虑之内。 看了网上的解释，说婴儿期指的是出生到一岁之间的这一段人生岁月。也就是说婴儿期只有一年时间，殊为宝贵，在这一年里你没错过一次和婴儿在一起的机会，就会错过其一去不复返的婴儿期中的一个宝贵的日子。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人生中每一年都是一次性的，都是不可重复的，但是只有婴儿阶段的这一年是具有如此鲜明的特征、以后绝对不会有任何相似性存在的人生时光吧。这是人生之始的基础，这是人与自然万物绝对一致的蓬勃旺盛的宝贵岁月。怀抱着这样的旺盛与宝贵，一切都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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