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有空时,我都要回一趟老家。尽管如此,每年回老家的次数也并不多。每次回家如同过客,来去匆匆。对于故乡人或物,渐渐觉得陌生起来。 那天,我又回了一趟老家。午饭后,难得清闲,决定去走一走故乡的土地。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村庄里,蜿蜒交错的村庄道路像盘错的老根,虬然伸向四面八方,紧紧地扎在故乡的大地上。 路面时而宽,时而窄,时而陡,时而缓。路两旁草木葱茏、花繁叶茂。轻柔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洒落下来,随着风的吹动,时而耀眼、时而朦胧,在地面上铺洒出一片斑驳而又亮眼的光影。 我走了大半个村庄,却见不到一个人影。村庄里,格外的寂静。 走到村尾,终于隐约地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我走向前去,伸长了脖子,往屋里探望。屋里,老农和他的小孙子正在吃饭。老农端着酒杯喝着酒,小孙子端着饭碗,满屋子乱跑。老农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地对着小孙子唠叨,自顾自说着本地的方言,间或吐出一句连自己都听不懂的普通话。小孙子却奶声奶气、喋喋不休地怨怼着爷爷,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普通话。我站在门口,看着这爷孙俩,觉得既好笑又心疼。 老农看见我,连忙起身邀我一起吃饭。我管老农叫伯,看到老农邀请,便走进门去,自然地坐到了饭桌前。说是吃饭,其实是喝酒。老农从身边的碗柜里拿出一副碗筷,摆到我的面前。然后,从桌子下摸出一壶农家酒,给我倒了满满一碗。老农对我说,村里的年轻人过完年就都外出打工了,现在只剩下几个老人和小孩。老农平时主要在城里带小孙子上学,偶尔周末回家一次…… 告别了老农,我向村小学校走去。那里是我教过书的地方。如今,这所学校已经荒废了很多年。 学校门口牌子上的字漆已渐渐脱落,模糊不清。两扇对开的铁大门锈迹斑斑,在那里敞开着。我走了进去,站在荒草萋萋的校园里,静静地环顾着四周,不停地来回踱步。恍惚中,一张张熟悉的脸又在脑海中闪过,一阵阵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件件熟悉的往事又涌上心头。 我信步走进教学楼,走过一间间教室。教室里,课桌椅早已荡然无存,每间教室只有一张废旧的黑板孤零零地挂在墙上。教室的天花板已出现多处裂缝,因长年雨水的侵蚀,留下斑斑污迹。从天花板上脱落下来的石灰砂浆,铺洒在教室的地板上,脚踩上去沙沙作响。教学楼的外墙上,有些地方长满了绿绿的青苔。学校的操场,已变得坑坑洼洼。我边走边看,陡然间感到满目凄凉,心中不禁充满无限的惆怅。 走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校门口的两边,我当年亲手种下的两棵桂花树亭亭玉立,在风中微微摇动,似乎是在向它这位久别的故人招手示意。我抚摸着桂花树粗壮的树干,抬头望了一眼它繁茂的树冠,轻轻地关上了敞开着的大门,快步向外走去。 走过了校门口向村庄延伸的小路,我转身走向一条岔路,然后跳下一个高高的田埂,飞快地跑向不远处的河边。我跑着,跑着,仿佛看到一个少年也正在田野上肆意地奔跑。少年一会儿迈开两条腿越过高高矮矮的田埂,一会儿在宽阔的田野上欢快地翻跟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少年跑到河边,脱下身上的衣裤,“扑通”一声像炮弹似的一头扎进水里。他有时潜入深深的河底,追赶被吓散的游鱼;有时和伙伴们比游泳,一齐从河的这边扑腾着游到河的那边;有时爬到临河的山崖上,一个个相跟着飞身跳入河中…… 我静静地站在河岸上,眼怔怔地望着河里,好久才回过神来。 如今,这条河已悄然改变了模样。河水变浅了,河面变窄了。河两岸的树木垂落下来新生的柔软的枝条,在河面上轻轻地摇曳。从山崖上掉落下来的枯枝败叶漂浮在一处处静止的水面上,几只野鸭子在那里悠闲地休憩、觅食。河边也已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我顿时感到孤独在四处蔓延,转身走向了身后的稻田。宽阔的稻田里,看不到庄稼人春耕的身影,听不到劳累的耕牛发出的哞哞声,也听不到拖拉机刺耳的轰鸣声。此时,一片片油菜花正在田间昂首怒放。一簇簇,一丛丛,一垄垄,一朵挨着一朵。极目远眺,到处一片金黄,田畴之间像铺了一层金灿灿的地毯。一阵微风吹来,油菜花宛若千层波浪不断翻涌,飘起一阵阵浓浓的菜花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温暖的阳光下,时而有一群群蜜蜂飞临花枝,不停地采蜜;时而有一只只蝴蝶煽动着美丽的翅膀翩翩起舞,从一个枝头飞向另一个枝头。这番景象,真是别有“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的韵味。 不远处,两三个顽皮的孩子正在花丛中追赶着蝴蝶。有时看见他们从花间探出半个脑袋,有时他们被淹没在花丛中,只看见一片片颤动的花枝,只听见一阵阵清脆的笑声。此情此景,仿佛再现杨万里经典诗句“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有趣画面。 我悠然漫步在油菜花丛中,用手触摸着一朵朵油菜花,尽情深吸着这浓郁清幽的香味。心想,油菜花尽管没有牡丹雍容华贵的国色,也没有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情操,更没有桃花“人面相映”的丰腴,但这平凡而又简单的油菜花,却独有“青枝绿叶顶金葩,嘻笑颜开吻万家”的浩瀚广博,给人赏心悦目的自然点缀,让洒下油菜籽的庄稼人收获铺天盖地的金黄。 走过油菜花地,来到一汪深绿的水潭前,村头一棵古老的大榕树映入我的眼帘。古榕树高高耸立,仙风道骨,气度不凡。它的枝干蜿蜒盘绕,向四面的空中伸展着,如群龙腾飞而起,扑向苍天,气势雄伟,甚为壮观。树叶繁茂密集,形成一片天然的绿色屏障。粗粗细细的气根从几丈高的树干上垂下来扎到地下,像似一架巨大的竖琴。鳞状的树皮,如同一片片残破的书简,记载着光阴的漫长。树根盘缠在地表,蜷缩在大地母亲的怀抱。微风中,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像在演奏一曲曲悠扬动听的乐章。古榕树下的石凳上,坐着几位老人,他们各自望着不同的远方,嘴里好像在嘀咕着什么。 传说这古榕树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呢。相传在很久以前,村里有一个天仙一样美丽的姑娘,她的情郎被抓到山外当兵,走前将一块玉佩送给她作为信物,愿她守身等待他归来。从那以后,姑娘手抚玉佩天天在村口痴盼郎归。为了让玉佩洁新如故,她常常到河边用心细细擦洗。一次,在擦洗时,她不慎将玉佩坠落水中,遍寻不见。后来,水流至此,竟凝滞不前,聚成了这口深水潭,人称“碧玉潭”。找不到玉佩的姑娘伤心欲绝,站在潭边不愿离开,化成了这棵榕树。 我久久地望着这棵神奇、沧桑的古榕树,静静地聆听它诉说一段段古老的故事。 忽然,古榕树上起了一声鸟叫,接着一群小鸟从树上飞出来。我转过头,看见这群小鸟飞向了峡谷那边。 峡谷两岸,一座座山峰巍峨高耸,险峻挺拔,悬崖峭壁,峰峦重叠,山天相连,气势磅礴。山峰上,万木葱茏,青翠欲滴,山花烂漫,美不胜收。两边的山腰上,依稀可见的野猪洞、山狼洞隔谷相望。洞前矗立的野猪石、山狼石四目对峙,好像随时准备着开展一场激烈的争王之斗。从深谷间流淌下来的小河,经过萧索的村庄,环绕着那片稻田,柔情依依,婉转萦回,静静地流向远方。望着这山、这水、这田,我仿佛置身于“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真实意境里…… 时光总像“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更似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此时,落日的余晖已褪去晚霞的最后一抹酡红,黄昏像青黛色的油纸渐渐地铺展开来。我又踏上了去往他乡的路。 一路上,我深深地感慨: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是热爱家乡的最后一代人。我们的孩子出生在城市、成长在城市、居住在城市,所谓乡音、乡味、乡事、乡愁,将被他们渐渐淡忘,最后被遗失在岁月的长河里! 纵使是今日的我,有“仍怜故乡水”的情意,也有“难舍故乡情”的感怀,但“故乡容不下肉身”,为了生活奔波,只得把“悠悠我心”的真情埋藏在故乡土地上。 值班编辑:李彩虹 主编:李承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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