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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清风散不尽,执着满天星。

 怡然诗会 2024-05-20 发布于河南

 《 山 中 人 》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喜欢诗词的人,很难不同情纳兰的悲伤,那种挚爱不幸辞世,天地间竟只剩自己一人,花月再好,也是孤凉,纵能得朋友十二分安慰,可伊人不在,温暖只余三分。

再读此事,陈韵忽然发现,回廊亭竟在苏州灵岩山,山上还有一寺。网上说灵岩寺求姻缘很灵的,陈韵不免奇怪,回廊亭一典说的是吴王夫差和西施,俩人的结局并不算好,甚至西施对吴王并没有浓情蜜意,何况,写下此诗的纳兰与妻子卢氏也是阴阳相隔,再难相见,世人求的是什么爱情?情深不寿吗?

那什么是爱情?好友问陈韵。

爱情是,在你开心时,那个人不会浇灭你的热情;在你难过时,那个人可以托举你的悲伤。他不会忽视你的情绪,不会觉得你的患得患失莫名其妙。他会让你觉得,你怎样的情绪,都会被一个人好好安放在心底。他会给你一种力量,一种释放和吸收的力量,你敢于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能从他身上汲取生活的营养。他那样光芒万丈,照你一切起伏,让你觉得不论如何,你总有退路。

“爱,是一种无上的情感价值。”

可是,这样的关系只是自己更从容吗?好友疑惑,爱,难道不是双向的吗?

当然是啦,陈韵说,可是双向意味着羁绊,意味着某个人要妥协,要放弃,可那样的话,爱好像不是爱了。

“如果只是一味的索取,爱才不是爱,是自私。”

“但我不愿为任何人放弃自己,所以啊,我这样自私的人,更不需要去求姻缘了。”

“可是我想去。”

“你想去我们就去凑个热闹,爱情不可以,但友情可以。”

“好。”

这是陈韵来到锦国的第三个月,当初灵岩山一失足,她不小心从山上滚落,头疼欲裂时最后的意识,是好友焦急的面容,奈何再一睁眼,自己已身处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类似于古代的世界,人们穿着传统服饰,出行会坐马车,日常买卖用的还是碎银。

陈韵无比庆幸,自己魂穿到一个贵族小姐身上,不需要她出门谋生,也不需要她事事亲力亲为,什么都是准备好的,什么都是她随叫可以随到的,唯一不好的一点是规矩,这里有太多规矩了。

这天晨起,惠风和畅,天朗气清,陈韵想出去走走,然贴身侍女素荣说,这事需要先请示夫人,再等管家配马车和护卫,小姐要换上轻便一些的衣服,戴好帷帽,由六个丫鬟陪同方可出门。

陈韵没有原主的记忆,不然,她或许可以偷偷溜出去,寻个信得过的人,讨一个脱身之法。可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只推说自己摔了一下不记得从前。陈韵害怕这里人的无知,把自己当做妖魔,再遭受非人的对待,又害怕自己处事不当,妨碍原主的品性,万一因为自己的喜恶改变原主的生命轨迹,她过不去自己对自己的道德要求。

于是,醒来的这两个月,陈韵谨言慎行,时时问素荣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陈韵再照着从前的样子生活。如今这样,陈韵真的庆幸,自己身在贵族。

侍女素荣打断了陈韵的思虑,喊来五六个丫鬟,一个去取衣裳,两个给小姐梳头,一个跟着管家准备马车找护卫,一个待命。

“小姐想去哪?”

“你觉得呢?”

“不如去湘山,老爷曾在那给小姐求了福,今个小姐去还愿吧?”

自打这位芳家三小姐出事后,老爷再不许府中谁嘴里吐出“灵岩山”这三个字,湘山,倒是新鲜。

“好”

由着丫鬟们摆弄,约摸半个小时后,陈韵才出门坐上马车。车里有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些糕点,陈韵不喜甜食,但原主喜欢,所以每次在长辈面前陈韵只能忍着吃几块,回到自己院子一定要喝上两大杯水缓缓。

“小姐,这个给你。”

陈韵接过丝帕,掂量了一下并不是很重,她掀开一层又一层,只见丝帕中心放着八个小正方块,这,似乎是牛肉粒的味道。

“小姐尝尝,这是不是你说的牛肉粒?”

陈韵吃了一块,熟悉的味道早已区分不开是前世的记忆还是过去的回忆。

“谢谢你,素荣。”

“小姐怎能跟奴婢道谢,小姐要什么,奴婢都会捧到小姐面前。”

对啊,这里就是一个“下层人”没办法拒绝“上层人”的世界,素荣对她的好,是一个奴婢应该对主子做的事。即便陈韵不愿承认,也不得不遵从并顺从这些规矩。但是,陈韵不愿意辜负。

“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嗯,素荣,我想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有吗?”

“如果可以的话,奴婢想回家看看奴婢的娘,她身体不好,没有儿子,丈夫也死的早,这两年她眼睛不太好使,一个人生活更困难些。”说到这,素荣眼眶已湿润,手中的丝帕被攥成了团。

那是她的母亲啊,本该相依为命,却不能时时照顾,陈韵心间一样苦涩,问道:“你平时住在哪?”

“奴婢住在院子西侧,那一排的房子都是给丫鬟住的,小姐对奴婢很好,奴婢房里的东西去年全换了新。”

“我想,要不让你娘住院子里?再给她安置一个房间?这样你每日不忙时也能陪着。”

“小姐万万不可,府中没有这样的先例。再说,这样会令其他人心中不平。何况小姐今天救这个,明天救那个,天底下这么多人小姐怎么救得过来,倒给自己平添许多忧愁。奴婢知道小姐心善,但这件事万万不行。”

“不如让你娘来院子里做事,平时干一些轻松的活,你可以帮衬一些。你是我的贴身侍女,院子里的第一丫鬟,有些特例怎么了?若是其他人有难处,我可以让她们休息几天回家看看,只是我不争气,关于从前真的一无所知,每天必须有你陪着。你是为我受着这份苦,若不能帮你消减几分,我岂不是做了孽?此事回去了我跟管家说,纵然母亲知道了,也只会称赞我们,不会责怪,你放心好了。”

“奴婢”

“车子挤,你可别跪了,我知你的心,不需言语。”

素荣还想推脱几句,但看陈韵真诚的样子,存着疑心答应下来。这样犹疑的眼神并没有引起陈韵的怀疑,陈韵惯不会看人心,只是掀开帘子瞥了一眼外面,回过身问素荣:“从前,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愿望?”

闻言,素荣一个激灵,刚才没跪下去的身体陡然跪下,竟接连磕起头,喊道求小姐饶她一命。这场面,可叫陈韵猝不及防,也更加好奇,是怎样的愿望会叫素荣这般害怕?

“你且说来,我自不会怪你。”

“从前因为此事,夫人已经重重责罚,奴婢们不敢说,小姐别再问了。前个夫人把奴婢喊到老爷跟前,老爷夫人说小姐改了心性,要奴婢们小心伺候,从前该说的不该说的奴婢们哪敢多嘴,小姐过好现在就是了。”

陈韵不愿为难人,只当那是一个会引起风波的愿望,伸手扶了一下素荣,示意她起来,承诺自己不会再问了,叫她别面对自己总这么紧张。

谈话间,车已抵达,陈韵掀开车帘朝外看去,满目翠色,确实是一个有禅意的地方。她扶着素荣下了马车,刚走了六七步路一站定,六个丫鬟四个护卫瞬间停在她身后。陈韵毕竟一个现代人,不习惯这么多人跟着,于是跟素荣商量,就由素荣跟两个护卫陪着,其他人在原地等待。

陈韵在前走着,看绿树高耸,碧竹斑驳,青苔横生,鸟鸣声竟不间断,若有似无地还能闻到一丝甜甜的味道,整个人感觉到清爽,静心。

再往前走,山梯旁有一面残破的墙壁,上面刻着《兰亭集序》,陈韵问素荣,这个朝代被大家熟知的已经仙逝的诗人都有谁?李白、王维、黄景仁、林逋……这些,跟陈韵所知差不多,或许锦国是现代世界的一个平行时空吧。

“素荣,你来芳府多久了?”

“奴婢比小姐大两岁,算是跟小姐一起长大的。”

“那好久了,素荣你说说我吧。之前你们都不进屋子跟我说话,父亲来过一次,母亲来过三次,我倒是日日见你,可你总不肯多跟我说两句,是有什么顾虑吗?”

“嗯,小姐若是记得过去,定能为现在而惊诧。小姐这次醒来,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从前别说写字,小姐看见书就头疼,可现在小姐能一整天坐在书桌旁不动身。而且,而且,”

“怎么吞吞吐吐的?”

“小姐没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人?”

“我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人吗?”

“奴婢不敢说重要,小姐曾为他求了福,应该记得才是。”

“为什么?”

“小姐求了福啊!”

“求福?”

“福是我们国家的神明,每一个求福的人都会终生记得自己的愿望,不可能忘记的。”

看着素荣信誓旦旦的模样,陈韵想说迷信,又觉不妥。没关系,刚好她来的这座山,就是供奉福的地方,不如去那一探究竟,或许能找到自己回去的方法。

走着走着,陈韵感觉身后安静很多,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她猛地一回头,身后哪还有素荣一行人!陈韵心下一紧,正欲高呼时,身后传来一阵男声:“芳三小姐,病养的怎么样了?”

陈韵再回头看去,映目是一个华服貌美的年轻人,看起来比自己这具身体要大个三四岁,莫非是个故人?

男子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又说道:“听说芳三小姐失了忆,但规矩也是能忘的?见到我这衣裳上绣着的白虎,竟不知道行礼?”

行礼?行什么礼?白虎又意味着什么?陈韵只简单地向素荣学过府中规矩,并不知在外面的规矩。她不是宰相府的三小姐吗?身份尊贵,也只需向皇城里的人行礼吧?可皇城不应该穿龙纹或者麒麟纹服饰的衣裳?算了,自己一定是太无知了!

男子不慌不忙,唇上笑意丝毫不减,看戏耍一般看着芳三小姐脸上神情变了又变。他走近几步,与陈韵只隔着半个人的距离,陈韵一皱眉,男子说道:“怎么,失了忆还换魂了?从前你可不会这样。”

“我会怎样?”

“会手握匕首,杀尽自己不喜之人。”

“你胡说,你是谁?”

“我是你哥哥,芳杜溪。”

“哥哥?”

陈韵确实没见过芳杜溪,他是芳杜若的二哥,是个小将军,可眼前这个,哪哪都不像。即便如此,陈韵不想得罪眼前人,还是斟酌了措辞:“我见过哥哥的画像,不是你。”

“那你没见过我的画像?”

陈韵摇了摇头,示意他介绍自己,男子却道:“你真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陈韵再次摇头,醒来她倒是问过几次,但没有人告诉她。“如你所见,我连规矩都不记得,自然全部忘记。”

“哦?天生恶种,要做一朵白莲花了吗?”

“天生恶种?我做什么了让公子如此诋毁?况且道现在,公子连真名都不肯相告,我们实在无话可说,请你让开。”

“痴念一人七载,绑走云禾,逼崔序二选一,反倒自己摔下悬崖,记忆全无。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什么?芳杜若有喜欢的人?那个愿望会跟他有关吗?让素荣恐惧的是哪件事?原主本身真的是恶种吗?那自己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是不是不算逾矩?不对,她怎么能这样想,不管原主生性怎样,陈韵都无权掌控别人的人生,即便有人说她从前天生恶种,自己也不能打着正义的旗号用自己的喜恶决定原主的生命轨迹。在自己回到现代世界以前,她就安分守己的好,不要拿自己的道德标准要求别人的选择。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去看看福是怎么回事吧。

“我忘了过去,是非对错,自然由你们编排,我不想知道,不想了解,请你让开。”

那人竟老老实实地侧开身子,陈韵不再纠结,继续沿着小路朝前走去,约莫七八分钟的路程,眼前豁然开朗,整片竹林簇拥着一座院子,没有菩萨,没有金刚,甚至没有香火,地上铺满落叶,香椒,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细细碎碎的花瓣。这,简直是世外桃源。

陈韵踩着满地芬芳,走到小屋门前,轻轻一推,见门内站着一个素袍女子,她大概三十岁的样子,眉眼带着柔和,皮肤很好,高高瘦瘦的,像个神女。陈韵走上去,主动问好:“请问你是房子的主人吗?”

“我是福女。”

福女,应该是类似圣女的存在,陈韵又问道:“世人求福,这里不该很多人吗?可我看这文雅素净,真不像求福的地方。”

“哦,他们求福在山的另一侧,这是我的住所。小姐腰上系着福袋,应该不是第一次来求福吧,怎么走到这了?”

我不知道啊,陈韵默默吐槽道,谁知道自己跟素荣说几句话后沉默了会儿,身后竟然空无一人,又遇见一个自以为是的男子,没交谈几句又剩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素荣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应该会吧,按照这种设定,自己应该不会轻易死掉。稳了稳心神,想来女子并无恶意,陈韵答道:“不知不觉竟走到这里,扰了姐姐清净,实在抱歉。如果姐姐不嫌,我能坐在院子里等家人来寻我吗?”

“当然,孤居寡室,小姐请随意。”

“小姐稍等”福女又喊住她,“小姐身上挂着福袋,想必一定是求了福的,小姐是有什么奇遇忘了执着吗?”

“什么执着?”

“嗯,没什么。”

话罢,女子转过身,坐在桌案旁接着读起书来,陈韵上前一步想问问她读的什么书,女子笑了笑,垂下眼睫。不想被打扰啊,陈韵自知自己冒犯,忙退出去,安静坐在院子里等素荣。

院子周围,竹叶苍翠欲滴,碧树高耸,像极了古代诗人最爱的隐居之所。在这坐个半天,极其静心,若能在这待一辈子,似乎也不错。陈韵正闭目养神,被一声“姐姐”惊到,竟是刚才那人,怎么还是刚才那人。

“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

自打刚才那人一番话,陈韵对他毫无好感,质疑道:“你跟踪我?”

“湘山有福,小姐应该是受到福的指引。阿隐虽顽劣,却不会害人,小姐不必忧心。”屋内素袍女子推门说道,陈韵忙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对女子一笑。自打知道了她是福女,陈韵觉得自己不受控地想要亲近她,尊重她,或许这是原主的反应吧。

“小姐请坐,阿隐也坐,相遇即是有缘,阿隐你要对人客气些。”

“谁知道她有什么图谋?”

看来,福女与这男子关系倒是不错,不愿与人多谈的福女会为了他与自己多说两句,陈韵猜,他们是亲姐弟?算了,干嘛要好奇别人的家事,陈韵胡乱嘟囔道:“我不知不觉走到这的,我能有什么图谋。”

“姐姐,她是芳府三小姐,三个月前从灵岩山上摔下去,人傻了,你不必事事与她解释。外面风大,姐姐身体不好,先回屋吧。”

“原来是这样,小姐才不记得自己的执着,刚才我还以为小姐是不愿说。”

可陈韵是穿越而来的,穿越,穿越!

“福女姐姐,想必您神通广大,我有几个问题,你能帮帮我吗?”

“看吧,我就说有所图谋!”

“阿隐,莫要胡说,不是谁都能走到这的,我跟这位小姐有缘,自然可以。”

“福女姐姐,如果一个人不想渡劫而死,是否可以请其他的魂灵来替自己?”

“可以,但此法成功几率极低。”

“姐姐可否跟我详细说说,我很好奇。”

“当然,在世者需要制造一个生死垂危的时刻,让自己的魂灵离开身体,你可以理解为失去生命前的最后一丝清醒。并且此时,另一个死因相同的人亦濒临死亡,魂灵一换,褪去在世者的执着。”

“所以福女是可以看见每个人的执着,但姐姐看不见我的,对吗?”

“人生而执着,我可以看见每个人身上最强烈的那个。你的我确实看不见,但阿隐说你失忆了。想必是你自己都忘记了,我肯定看不见的。”

“会不会有人一生都没有执着?”

“不会,且不说没有执着也是一种执着。人生漫漫,功名,财富,良人,子孙,人避不开贪心的时刻。”

“那如果原主回来,替代的魂灵会如何?”

“嗯,我只知道记忆始于此刻,存在的魂灵只会记得当下,关于从前像失忆一样。至于生死问题,福至心灵,我也不知道。”

“明白了,谢谢姐姐。”

“风是有些大,刚坐下就觉得身上冷。阿隐,你送芳小姐回去吧,这一会儿了,也没见人来寻她。”

“嗯”

陈韵冲福女微微一笑,转身跟着阿隐离开了院子。二人左拐右拐,走了十几分钟,陈韵终于看见不远处香火袅袅,开心一笑,说道:“好多人啊!”

阿隐眉头一皱,“世人求福,求的是自己的欲望,当初种下一颗种子,于是越发执着,我们都依靠这份执着活着。所以,芳杜若,为了得到崔序,你还会做什么?”

崔序,陈韵忽然想到,刚才面对福女时自己不受控的感觉。既然崔序是芳杜若的心上人,那会不会面对崔序时,芳杜若会回来?

“默不作声干什么?崖你也跳了,接下来是杀了云禾?还是杀了崔序?”

“不会,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更不可能为一个不爱我的人手握匕首。”

陈韵为这话信誓旦旦,坚定的目光似乎刺痛了阿隐,他说道:“刚才我以为你是装的,又在用什么深情的手段。现在我觉得,你不是失忆了,你是被夺魂了吧?”

他,他看出来了?瞎蒙的吧,陈韵懒得搭理他,绕开他后又与一人擦肩而过,那路过的公子似乎眼底青黑,憔悴得很。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一个陌生人,陈韵觉得自己乱套了,只想赶紧回到屋里,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芳杜若,你现在强装出来的对他不在意,你的执着呢?”阿隐拽住她的手腕,示意她看向刚才那个路人。一下,陈韵顿悟,那不是路人,那是崔序!崔序看见芳杜若为什么不说话?真的那么讨厌原主吗?他那疲惫的神情是因为芳杜若还是因为云禾?陈韵好奇的心一下子被提起来,冲那人喊道:“崔序!”

果然,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与陈韵对视,那憔悴的面容褪去憔悴,满是着急的样子是陈韵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张脸。

“芳小姐,你身子好些了吗?”

“好,好些了。”果然,陈韵控制不住地流泪,心颤。

“那就好。”

“崔序”陈韵甩开阿隐的手,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崔序身旁,“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崔序啊崔序,你快赶紧说两句话,把芳杜若召唤回来,可崔序沉默不言,眼底乌黑似乎更乌黑了,怎么办?若是此刻面对崔序的人是芳杜若,她会做些什么,会说些什么,是质问他为什么不去看自己,还是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芳杜若出来?

“崔序,你这样憔悴,是因为我,对不对?”

“芳三小姐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悬崖之上他救的人是云禾,而不是你。”

“你闭嘴!”陈韵瞪了他一眼,握住崔序的手,软语道:“崔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崔序忽然一口鲜血吐在陈韵裙子上,笑道:“若儿,对不起。”

陈韵条件反射地探了下崔序的鼻息,脸色瞬间煞白,阿隐忙伸手扶住陈韵,朝远处瞥了一眼,很快,三五个黑衣人围了上来。

“封锁消息,把人带回去。”

“是。”

一众人散尽,白色的裙子上鲜血开成花朵,陈韵感觉有点腿软,眼泪渐渐汹涌成海,为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为这莫名其妙的穿越,为这搞不清楚的爱恨情仇,为这三个月来的孤独无依,好不容易得到夫人首肯,能出门寻找自己想寻找的问题,怎么他就断了气息?

“别哭了,擦掉眼泪,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送你去姐姐那,一会儿芳府的人会去接你回家。三天后我去找你,记住,今天你跟丫鬟不小心走散,遇见福女,一直待在那。”

“好”

崔序怎么会死呢?是原主天生恶种,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吗?还是芳府觉得崔序不救芳杜若太丢脸,杀了崔序?或是云禾觉得崔序不值得托付,怎么可能,崔序救的人是云禾啊?会不会是皇族?芳杜若是丞相之女,如此钟情崔家,惹皇族不悦了吗?陈韵想的头疼,她来到一个未知的世界,承载一个未知的记忆,如今所听到的人名要么冷漠要么不敢要么身死,她要做什么?要做什么啊?

陈韵回到芳府,被彻底禁了足,素荣也再未去伺候过她。陈韵不敢想素荣的下场,那天回来丞相黑着脸,压抑的氛围让陈韵很害怕素荣被打死,也害怕因为素荣死掉素荣的娘生活不下去。

还有半天,或许天黑时,那个叫阿隐的人会来救她。救?陈韵很好奇,自己怎么会用这个字?算起来一天陈韵与他见过两次,他不喜欢芳杜若,很不喜欢,陈韵感觉得到,但是他为什么会帮自己呢?自己又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呢?

新来的丫鬟推开门,打断她的思绪,“夫人请小姐过去。”

“知道了。”

陈韵起身,由丫鬟给她换一身衣裳。丫鬟收拾完妆容后,陈韵看着镜中的双眼,本来红肿可怖的眼睛此刻倒显得楚楚可怜。她轻笑一声,罢了,且看夫人要说什么吧。

离开院落,进了夫人房里。夫人摆手命服侍人都推出门外,陈韵扶着她从美人榻上站起,跟着她的方向,推开内室的一扇小门,里面竟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祠堂,可上面供奉的不是神佛,也不是芳家的祖先,而是一串手链。

夫人示意陈韵取来手链,陈韵忙松开搀着夫人的手,两三步走到桌前,小心地用手帕包起手链,细细记下手链上刻着的花纹。

“你不是若儿,对不对?”

陈韵满眼疑惑地看着她,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必紧张,好孩子,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湘山的湘字本是禾日香,不是如今湘妃竹的湘。二十五年前,云家被政敌排挤,落个欺君的罪名。父亲与云家叔叔是自小的玩伴,不愿见云叔叔唯一的女儿云湘落入青楼,遂买通关系,将她收为义女养在府中与我玩耍。云湘一直想靠帝王恩宠为云家翻案,故而在我被选入宫时,她求我与她换个身份。”

“这可是欺君。”

“所以我只答应带她入宫,至于她能否得到皇帝青眼,就看她的造化。出乎意料地,半年时间,云湘从宫女变成宫妃,我替她欣慰。可当我看到她身上伤痕时,我才明白,所谓恩宠,是玩物。云湘抹掉我的眼泪,她告诉我,她有办法让我出宫。那天之后,云湘故意难为我,隔三差五地要找我闹上一闹。两年后,她将我推入火海,以她之罪,许我新生。”

“换尸?”

“对,我醒来时,已换了一张脸,身份是一个不仕书生的千金。在我十七岁那年,我心心念念的少年,也就是丞相,他来娶我了。这串手链是云湘送我的,没有她,就没有我,没有我们这个家。”

“那云湘?”

“十年前,云湘病逝。”

陈韵忽然想到阿隐,他会不会跟云湘有什么关系?

“云湘有没有孩子?”

“有一个,已被封为吴王,一身清明,疏朗如月,是个温雅的公子。但我不想若儿嫁给他,即便一封封他手写的婚书送到府里,一封封都被我退了回去。”

那一定不是阿隐,他不喜欢芳杜若,陈韵看得出来,只是这个皇子,对芳杜若着实痴心。

“那云禾是怎么回事?”

“云湘获宠,云家东山再起,云禾是云湘的侄女。娘有意叫你跟她交好,只是没想到,你跟云禾都喜欢上崔将军的儿子崔序。你要嫁崔序,云禾也要嫁,你们假装被山匪所劫,悬崖之上要崔序二选一,危急之时崔序自然心系云禾,你便摔了下去。为这个,他还在你屋外跪了三天,求得你的原谅。”

“对不起,母亲,从满院丫鬟怕我的神情中,我也想得到从前我得多么荒唐。”

夫人拍了拍陈韵的头,一脸温柔,戳破她的谎言:“别道歉,你是个心性沉稳有礼的好孩子,若儿虽骄纵,却也是我的好孩子。”

“我不知道你怎么变成若儿的,但我不会为这个怪罪你。我相信,若儿有朝一日会回来的,在此之前,你就是娘的若儿,好孩子,你放心,那高墙太高,不论是你还是若儿,我都不会让你们被困在里面。”

“夫人,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是我,我也很意外。但我想,你选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云湘的事,一定会相信我的,对吧?”

“因为你跟云湘一样,你们都写过同一首诗,一首不存在于我们锦国的诗:'身逐月影移,心随南风至。故乡寒梅前,湿了青衫未?’”

“云湘”

“对,天底下知道我出宫的人,只有你父亲,云湘,如今我告诉你,是希望你能帮我,帮若儿,破局。”

“什么局?”

“云湘死后,皇帝将她葬在香山,并将香山更名为湘山,以此纪念云湘,这样的深情,真真讽刺可笑。而今,你父亲是当朝宰相,你大哥考中进士在南方历练,你二哥进了军营,可以说,咱们芳家的女儿嫁谁,谁就是下一任帝王。所以不管崔序喜不喜欢若儿,若儿都不可能嫁给他,但我,不想若儿嫁给皇族。”

“如果不可避免,真的不可避免的话,嫁给云湘的儿子,会不会好一些?”

“不可能,那个位子上绝没有长情之人,即便有,被长情系住的人必然要遭受许多心理上的身体上的痛苦。我的若儿,不算一个很善良的人,但她是我的女儿,我只希望有人顾她一生欢喜,我不要她像云湘一样枯萎在宫里,你能理解吗?”

陈韵当然理解她爱女儿的心,可是,她能做得了什么呢?

“崔序真的不喜欢若儿吗?”

“不喜欢会让若儿跟在他身后七年,不喜欢若儿这七年的生辰礼他送得最华贵,不喜欢会一瓶毒药赠终身。你不必为他遗憾,他是完成了自己的执着。”

“执着?”

“对,不管你来自何处,在锦国,你要想活下去必然有欲望,我们拜福,拜的就是自己的欲望。久而久之成了执着,完成自己的执着,一生也就走到了尽头,这就是我们锦国人的归宿。云湘的执着是为家族雪耻,丞相的执着是保我一生荣华富贵,我的执着是叫若儿离宫墙远远的,若儿的执着是两情相悦。”

“那崔序呢?”

“崔序?他的执着当然是若儿了。若论起来,崔序还是你害死的。”

我?锦国人完成执着就会死,是因为我突然闯入若儿的身体,若儿消失了,崔序才形销骨立,是因为我在福庙拽住他,他直面的不是若儿是我,他才死的,对吗?害死芳杜若心上人的是陈韵,是陈韵。

“可他救下的是云禾?”陈韵只剩这一个疑惑,若是崔序喜欢的是若儿,那云禾呢?他为什么救下云禾?

“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你来了,崔序感触不到若儿的存在,你只是一个陌生人,他自然会救更熟悉的云禾。”

“那为什么,你要我破局?”

“因为若儿还在你身体里,她只是睡着了,并不是死了。”

“可崔序死了,她执着的是两情相悦,崔序死了,她还怎么两情相悦!”陈韵顿了一下,恍然大悟。

她明白为什么她醒来时床上坠满了福袋,为什么在湘山时走着走着她身后无人了,身后无人?什么时候才会身后无人?她没有遇见危险,那就说明素荣看见了熟悉的人,是他。素荣是芳杜若的贴身侍女,怎么会跟他熟悉呢?

对了,素荣说过,芳杜若醒来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求了福的人。为什么夫人毫不顾忌崔序的死,是因为芳杜若执着的人不是崔序,是他!而他是皇族之人!夫人不愿意自己的执着成空,或者是芳杜若不舍得夫人难过,总之芳杜若的执着跟夫人的执着相悖,夫人设计换了芳杜若的魂,又欺骗陈韵远离他嫁给别人,这样芳杜若回来时,夫人的执着圆满,那芳杜若呢?芳杜若的执着怎么办?两人没有相守,执着就还在啊!

对,福女说过,记忆从彻底生存开始。等这一切结束,芳杜若回来,不会记得他,不会记得夫人的阴谋诡计,甚至,芳杜若会被夫人引导着有一个符合夫人思想的执着。那下一个问题,夫人为什么会这么做?执着如此瘆人吗?

“孩子,你怎么了?”

陈韵一个寒颤,退后半步,问道:“夫人,你可有怨恨的人?”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起云湘的遭遇,跟夫人一样,痛恨皇族人罢了。”

“是啊,我痛恨皇族每一个人,即便是云湘的孩子,他身上依然流着皇族的血,我绝不可能让若儿落入皇族手中,现在说的情爱,不过是一把藏在时间的刀,等到他厌了腻了的那一刻,我的若儿只会惨死在宫里。”

“明白了,夫人。”

外面天色渐暗,陈韵跪拜了夫人,匆匆忙往院子里赶去。今晚是最后一晚,阿隐会出现吗?芳杜若的心上人会救她于水火吗?不对,救是自己的主观想法。那个人只是说来寻她,或许对他来说,今晚只是一次寻常的约会。

那怎么办,陈韵要全盘托出吗?

首先,阿隐会相信她这神乎其乎的言辞吗?如果不信,只当芳杜若是因为崔序的死受刺激,他一吃醋,丢下陈韵就走。陈韵怎么办?她可逃不出芳府。若是他信了,陈韵被救出去了,又当如何?自己要牺牲生命换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吗?陈韵对未来不是没有期待,虽然她不像芳杜若心心念念一个人,但她有一个心心念念的梦想啊,难道要自己在这个可怕的世界结束一生,以此来成全芳杜若的爱情?

且不说陈韵想活着,单说芳杜若醒来什么都不记得,那还是阿隐爱着的人吗?那时的芳杜若又会喜欢阿隐吗?会不会芳杜若来不及跟阿隐在一起就被夫人灌输其他的执着?即便生死轮回他们终究一生一世一双人,陈韵也不愿意,拿自己的生命成全异世界的爱情,陈韵是没有爱人,但她有自己的梦想,她不想死,想活着。

当那扇窗被外面的人拉开,一双欢喜的眼神对上一阵悲伤的目光,谁会妥协?谁会失去?

“你怎么了?”

“云隐,你叫云隐,对吧?”

“你想起来了?”

“没有,听母亲说的,我猜出来了。”

“她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事,她要你做什么?”

“离开你,成全她的执着。云隐,我没有记忆,我不是芳杜若,你怎么想的?如果我一直记不起来,你还要执着于我吗?”话音刚落,陈韵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崔序执着芳杜若,芳杜若消失了,崔序死了。那云隐呢?他不是也执着于芳杜若,为什么芳杜若不在,云隐活得好好的?“你的执着不是我,云隐?”

“我以为你在遇见崔序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了,毕竟,他爱你,不,是爱芳杜若爱得那样辛苦。”

“那你执着的是什么呢?”

“谋反,弑父,江山永固。”

云隐称帝的那天,陈韵去了湘山。

丞相说,一朝为臣,终生为臣,然后自刎于大殿。他可以为了保护女儿出卖衷心,帮助云隐谋反,可以为天下百姓择一个善主,在江山永固的那一刻,他还是追随先帝赎罪去了。陈韵理解丞相,先帝再昏庸无能,再暴虐残酷,都是丞相的皇帝。倒是可惜了夫人,信了丞相一生执着为她,到头来却不是她。何必呢?丞相一生爱她敬她不疑她已经是很好的爱情了,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执着,人又不是一辈子只会执着于一件事。但夫人非要一个执着,唯一一个执着,其他都是浮云。

又一年十五,满天星辰散入湖海,福女跟云隐携手登上最高楼,依偎着欣赏月色,那才是他的执着。至于陈韵,则成了新一代福女,一个人住在从前的竹院,守着湘山三座坟,一座崔序的,对于崔序,陈韵有一份愧疚,虽然她是无意闯入这个世界,可她的无意害死一个人,她不能忽视;一座是素荣母女的,三个月的相处,无言也是陪伴,陈韵是感激的;一座是丞相夫妇,那是芳杜若的父母,就留给她怀念吧。

“三五年十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在湘山待的这八年,陈韵很满足,晨起,晚归,煮饭,读书,散步,赏月,饮酒,发呆,在春风中,在夏雨里,在秋叶上,在冬雪下,四时风景,四时人。

“福女姐姐,等她醒来,请帮我转告她,她执着的是自由,不要为任何人停留,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好”

“小心!”陈韵感到自己被某个人拽了一下,强烈的白光刺向眼眸,陈韵摇了摇头,用手挡着光线,慢慢睁开眼睛,随风飘舞的树叶,鱼骨形状的白云,一只飞鸟掠过,有呼吸声传来,是心跳动的声音。

我还活着,陈韵回头看去,那憔悴的面容,那焦急的神情,那声无力的抱歉,原来一晃神,竟是一生。

“谢谢你。”

“没事”

“你好,我叫崔序。”

“你好,我叫陈韵。”

写完这篇文,第一感觉:自卑。

因为想表达的好多,感觉写了一大堆废话,但删删改改,慢慢地看不清文字,又陷入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就像白天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斜斜落满荒芜地,而不远处,不知名的野花招摇着,似乎还舞蹈在春天里,可现在已是夏天。

就是这个感觉,去到山上,很多事情都变得不重要,香火的味道飘过身侧,带走很多烦闷,又带来很多无奈,真不能理解,这世上为什么自私与善良同在。只有走到最高处,站在最边缘,风吹过耳畔的那一瞬间,才能听得清,自由二字。

人世间有真正的自由吗?为什么总感觉我们被迫地执着着,所谓功名,所谓金钱,所谓良人,所谓家庭,似乎衡量着一个人存在的合理性,如果这四个都可抛去,谁又敢都抛去吗?

站在最边缘处,再往前站一点点,云与天更分明了,谁说白的一定是云,明明天更擅长私藏月光,不然皎皎满怀,为何人们只看得见白天?

当伸出手去,风从指缝间溜走,无数诗文里写道的情,在那一刻,具象成风,稀薄,易散,浅显,人才是世上最虚无的吧?

当走下山去,从高到低,走下去,很难忍住不回头再看一眼,刚刚驻足的地方已经渺如尘埃,那是无数从前吧,无数次发生无数次以为值得铭记一生,无数次恍惚无数疲惫无数次忽视又遗忘。

我站在平坦坦的马路上看山峰,不知沉重的是山,还是我?

山倚靠着风俯视远方,不知遥远的是时间,还是人心?

鸣笛声响起,是该转身陷入人海,所喜所悲所沉沦,所念所思所释怀,都在这阵风里呢,而太湖风已满,无数难言无数难言。

原 创 | 酿 诗

编 辑 | 酿 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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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散不尽,执着满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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