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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迅:我心中的爷爷马约翰

 爱玩爱乐老人 2024-05-20 发布于江苏
提起我的爷爷马约翰先生,60年代以前的清华师生几乎无人不知。蒋南翔校长在纪念马约翰先生执教清华50周年的纪念会上说过“马约翰先生在清华服务的历史,差不多同清华的校史同样悠久。所有在清华上过学的同学,差不多全都受过马先生的热心教诲。

回忆30年前马先生在体育课上给我们热心讲解锻炼身体的意义和方法,至今记忆犹新。”的确,马约翰先生在清华历史上是一位重要人物,他从1914年到清华任教起,直到1966年离开我们为止,长达53年。他热爱清华,热爱体育教育事业,为此付出了全部的力量与心血。

我爷爷最大的愿望就是强健人民的体质,增强人民的健康。他的这个愿望在新中国成立后,得以充分的实现。他担任过全国体育总会的主席,曾是参加国际比赛的中国国家代表队的总教练,全国运动会的总裁判长和全国体育总会的主席等。1965年,在一次周总理邀请一些老专家的宴会上,周总理和他握手并一起合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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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秋,马约翰先生与周恩来总理

我爷爷生前所走过的道路并不平坦,他1882年生于福建厦门的鼓浪屿,诸多的自然条件为他提供了优良的活动条件。在他小时候,游泳、跑步成了他日常爱好。但他在年幼时父母双亡,和哥哥俩人在亲戚帮助下,到上海上了中学,后来又上了聖约翰大学。在读书期间,他对外国人蔑视的称中国人为“东亚病夫”十分气愤,立志要从事体育工作,为甩掉这顶侮辱性的帽子而出力。聖约翰大学毕业后,他于1914年到清华大学任教,后来教体育。当时清华校长罗家伦轻视体育,认为体育“低级”,哪能有教授,于是,无端地他被降职降薪,当时,好多教授劝爷爷辞职,但他仍安心从事他的体育教育,一心为培养健康体魄的学生而工作。后来,在他的带领下,清华足球队在华北运动会上夺得了冠军,罗家伦才恢复了他教授之职,并赠给他一个小银杯,这银杯后来一直放在他的客厅里。每每谈起此事,他都不胜感慨。

爷爷是一位体育教育家,他认为“体育教育为建树有能力的人才而做贡献”。他曾于1920年与1926年赴美国春田体育学院,在他所著的“体育的迁移价值”一书中,充分表达了他对体育运动的认识。他在该书中说到“体育,除了它的身体功能之外,也是树立品质的宝贵因素之一!从体育观点上看,体育可以使感官更加敏锐,这对个人的道德品质和社会品质提供实际的训练。”

他在体育教育的实践中,一直贯彻这些原则,特别是在解放以后,他的这种体育教育思想,得以更有力的贯彻。他曾提出过在比赛中运动员应具有的道德,一是要诚实,比赛应该在公平的条件下进行,不允许用任何不正当办法去取得胜利;第二是不论比赛胜负,都必须全力以赴,自始至终要尽最大努力进行,不能有丝毫放松或懈怠,更不能放弃;第三是比赛中要虚心向对方学习,吸取别人的优点。

爷爷就是要在体育教育中,培养学生公正、诚实、虚心和奋斗进取的精神。他严格要求学生,同时也十分热情地关怀学生,教导他们正确的锻炼方法。也帮助体弱的学生恢复自信、强壮身体。并热心地为同学们解决生活方面的困难等等。

前些日子,曾有人寄给我一篇与他学生所写的“怀念马约翰教授”一文。文中作者讲到他当年在昆明西南联大上学时,马约翰先生发现他上体育课时身体不好,后了解得知他因病无钱医治,马先生就设法请了医生为他免费治病。他在文章结尾时写道“我曾暗下决心,要学马老一样地关心、热爱学生。”这样的事例甚多,荣高棠先生称马老为“体坛师表”,这是他当之无愧的。

清华大学为了纪念爷爷马约翰对学校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在原体育馆南侧的一块广场上,为他塑造了一尊花岗岩的全身坐像。以一排排青松作为背景,广场四周围绕着一圈黄棕矮树,爷爷身穿的仍是平常一贯的装束:一件白色衬衣,半卷着袖,衬衣外加了一件浅色的毛背心,系着蝴蝶结的领带,下面是一条灯笼裤,一种裤腿束在膝下的裤子,一双白色的长统袜和一双黄皮鞋。他右手叉着腰神采奕奕,面带和蔼可亲的笑容,凝视着前方,似乎仍在注视着那些在运动场上锻炼着的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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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约翰先生的塑像

在厦门鼓浪屿他的家乡,有一个马约翰文化广场,广场上也建立了一座他的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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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鼓浪屿马约翰广场

爷爷性情开朗、乐观、热情,多年艰苦的生活养成了坚韧不拔的奋斗进取精神。在我们的记忆中,似乎未曾见过他愁眉苦脸或闷闷不乐过,他总是精神充沛、神采奕奕、充满信心、面带笑容的对待一切事物。他常说的一句话“奋斗到底,决不妥协”(Fight to the end, Never give in.)是他学生所熟悉的,他就是以这种精神对待工作和生活的。

即使在联大时期,他的长子马启华在读联大四年级的时候,当时因病缺药,而且由于家庭生活艰辛,身体缺乏营养而去世了,但他把痛苦隐藏在心中,仍然不知疲倦的投入到工作中,就是这样艰苦的环境,也没能打垮他。他的这种乐观精神,在他后来谱写的一首歌曲《生命圆舞曲》(Waltz Through Live)中充分的体现了出来。那是一首充满乐观主义的歌曲,歌曲中他鼓励青年们要有勇气面对人生,要坚强有信心,要充满希望,前途是美好光明的,要像跳华尔兹舞那样优美和自如地渡过一生。这首歌曲反映了他坚忍不拔的勇气,后来我为这首歌曲配上了伴奏,常在我们家中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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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马约翰全家于胜因院住所
   
爷爷品德高尚,为人大公无私,正直、廉洁、严于律己、宽厚待人,他热心助人,但绝不取人回报。记得在昆明时候,有许多单位请他作报告,事后,因为他们知道爷爷孩子多,生活比较艰难,就送一些食物之类的东西来表示感谢,当时,虽然家里还有奶奶和六个孩子,生活确实困难,但他也绝不接受这些礼品。新中国成立后,各地方、机关、学校请他作报告的陆续不断,以致后来不得不由奶奶替他婉言推辞,并每周限制他做几次报告,可爷爷却不顾年事已高,总是热心地宣传体育,教导人们如何健身,但他从不收取任何报酬。

爷爷性格很强,凡事不服输。记得当时爷爷已80岁高龄,有一次,我去在农业大学的外公家。不久爷爷却突然来了,我很奇怪问他怎么会来这里。他告诉我,他是和当时清华自行车代表队的学生们比赛骑车去香山后,顺便来这里看看我们的。而且爷爷还兴奋的告诉我,他一点不比他们年轻人骑得慢。

爷爷的生活十分简朴,但他对生活起居、身体锻炼却是非常有规律的。在我印象中,爷爷住的胜因院家屋前有一块大草地,周围有高大的树木围绕着,旁边还种了一些花草,十分幽静。草地中央有一块大的假山石,奶奶辟出草地的一角种草莓,每当草莓快成熟时,我和姐姐总是跟奶奶先去挑那些红的来吃。而爷爷总是在草地上做他自己编的徒手操,或练练拉力器,也有时会同我的父亲一起打羽毛球,顺便也会教我打羽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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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马约翰夫妇在胜因院住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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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孙女马宁、马约翰、孙子马迅


他的饮食很简单,食量不多,早餐经常一个鸡蛋,一片面包,一杯红茶加牛奶。午、晚餐也吃得不多。从不抽烟喝酒,也很少出去参加宴会,更不大吃大喝。

爷爷的兴趣十分广泛,除体育之外,还喜爱音乐,他有一把心爱的曼陀琳(一种弹拨乐器),弹奏的非常好,他空闲时常常坐在客厅的窗前,面对外面的草地弹着曼陀琳,有时我的父亲会弹着吉他为他伴奏。受他们的影响,全家人也都十分喜爱音乐。

爷爷还酷爱摄影,年轻时几乎把清华园的美景都拍摄了下来。他在家开辟了一间暗室,拍摄的照片则由他自己冲洗,家中挂了很多清华园风景的照片。他还拍摄了许多清华学生运动场面和家庭生活情景的录影,然后在家中以白墙为银幕,全家人聚在一起观看。但可惜这些胶片在文革中被毁掉了,我们再也无法看到当年他拍摄的那些精彩画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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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约翰和孙辈们

我的爷爷和奶奶感情特别的好,也是清华园人所共知的。他们每天出去散步,总是手挽着手走在林荫小道上,有时还会走出校门到野外散步。他们的孩子很多,共有八个,四男四女,而他们总是为这四双儿女感到骄傲,他们非常喜欢这些孩子,常常带领全家或进城看电影,或出去郊游,一家人总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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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约翰子女 
左起:马懿伦、马启华、马启伟、马佩伦、马懋伦、马启勋、马谙伦、马启平

爷爷教他们各种体育运动,督促他们学习。但不幸的是他们的大姐马懿伦,爷爷最钟爱的大女儿,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儿,功课好,钢琴弹的非常好,还获得过华北运动会女子游泳冠军,在她读高中的时候病逝了,爷爷奶奶伤心之极。不久抗战爆发,爷爷奶奶带领七个孩子先后到了昆明,开始了在西南联大的一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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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约翰夫妇与子女

我的妈妈陆慈,和马家是在1941年认识的。当时她刚入西南联大外语系,爷爷的第三个女儿马懋伦和她同班同系,她们常在一起上课和复习功课,不久就成了很好的朋友。这时我的爸爸马启伟在西南联大哲学心理系三年级读书,当时他和我的二姑还有我的妈妈都在西南歌咏团唱歌,加上我的外公陆近仁先生与我爷爷同是清华教授,彼此认识,所以妈妈和爸爸他们家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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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近仁先生

当时,西南联大的学生绝大多数都住学校宿舍,我的妈妈也不例外,而爷爷家却住在校外。妈妈就经常在课后或假日去他们家里玩,他们大家经常一起去郊游,或看电影,参加音乐会等。那时昆明治安极差,女孩子晚上一人不便在街上行走,因此,遇到我妈妈晚上从他们家回宿舍时,常常就由爸爸送她回去,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的感情十分融洽。我父亲大学毕业后,曾在联大体育部工作过二年,然后于1946年赴美国春田学院读硕士。在这期间,我的爷爷和外公家都从昆明回到了清华园,爷爷家仍居住在照澜院,外公家则住在北院,与叶企荪和朱自清先生等为邻。这时我的母亲已是清华大学外语系的助教,她经常去我爷爷家探望他们。1948年我的父亲回到清华,与母亲于1949年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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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颐和园听郦馆陆近仁59岁生日,陆家与马家合影

我的父亲马启伟是马约翰的次子,也是在子女中唯一继承他事业的人。不过他的女婿牟作云先生也是一位体育工作者,被称为是我国篮球界的泰斗。

父亲马启伟在爷爷的影响下,很早就立志要从事体育教育工作。新中国成立后,我父亲把六人排球引进我国,并担任中国女排第一任主教练。他一生致力于排球竞赛中理论的研究,并重视培养排球专业人才和优秀的国际裁判。他生前一直担任国际排联规则委员会主席,不仅为我国,也为世界排球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为此,国际奥委会曾奖给他“学习和研究奖”,这是一本水晶雕刻成的小书,上面刻着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的签名。国际排联于2002年9月授予他“银十字”勋章和奖状,上面写着“感谢马启伟先生使排球获得世界的崇高形象和关注所做出的特殊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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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启伟获得“银十字”勋章

我的父亲除体育之外,他还非常喜爱音乐。他歌唱得非常好,还喜爱拉小提琴、弹钢琴、吉他、曼陀琳等。我母亲也非常喜爱唱歌,弹钢琴,受家庭的影响,我和姐姐从小就学习钢琴和小提琴。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合奏,那时我家已不和爷爷一起居住,搬到胜因院51号了,因距离爷爷的住处不远,所以爷爷奶奶时常到我家来,坐在客厅里听我和姐姐的合奏。文革时,钢琴不能再弹就被卖掉了,我就开始拉手风琴,还和爸爸、姐姐一起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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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器乐合奏 ,左起:父马启伟、子马迅、女马宁

文革结束后,我又重新开始弹钢琴,而我的姐姐马宁到现在一直从事小提琴演奏。我们全家还录制了一盘音乐磁带,里面有我们的独唱、重唱、器乐独奏与合奏等,它充满了我们全家的欢乐和歌声。音乐伴随着我们,给我们增添了无数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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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启伟的全家福。 
左起:儿媳缑小燕、儿子马迅、父亲马启伟、母亲陆慈、女儿马宁、女婿施健飞

几十年过去了,但爷爷的体育影响和精神,以及他对清华的热爱,在现在的清华园中,仍然能够深刻地体会到。清华大学每年校庆时举行的运动会称为“马约翰运动会”,还有很多的体育比赛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如“马杯篮球赛”等,清华附中还设立了“马约翰班”为体育特长班。人们不会忘记这位在清华体育历史上,中国体育历史上的重要人物。

美好的记忆总是伴随着我,我仿佛看到爷爷和奶奶手挽手地在林荫道上散步,又看到爷爷骑着自行车的身影,耳边似乎回荡着曼陀琳的琴声,这一切美好的回忆会永远留在我的心底。

如今,我和我的夫人缑小燕也都从事着体育教育工作,继续在爷爷未走完的道路上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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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孙子马迅、马约翰、孙女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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