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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古书 | 李丹崖

 向度文化 2024-05-21 发布于山东

《向度》39期征稿启事


往事越千年,古典的东西如沙漏,亦如水滴,一点点浸润人心。

拟古书                 

图/网络 文/李丹崖



就着晨光读拓片,在午后的蝉鸣声声里观古画中的小桥流水,看影视剧中男主角把一卷竹木简斜插在雪中向女主角表达心迹,亦看到有人把酒向碑帖,也能喝到酩酊……这些,都让人觉得古雅成趣。往事越千年,古典的东西如沙漏,亦如水滴,一点点浸润人心。我们都是被濡湿的,被氤氲的,被漫漶的,穿越荒烟蔓草,那些扑面的古韵,犹如千年前开过今又盛开的繁花幽幽,总于我们形影不离。

风过碑帖

秋风熔金,铿锵吹过雁荡山的石块,坐在山间的一片竹林里,读的是赵佶的《秾芳诗帖》,头顶,秋风过处,竹叶窸窸窣窣,手上,赵佶瘦金体的筋骨,笔法的提顿腾挪,也似一枚枚竹叶,在眼眉之间闪过。

宋徽宗的字,看似弱柳扶风,实则有筋骨在。瘦金体,又为“瘦筋体”,或可看作秋风扫落叶一般的筋骨。《秾芳诗帖》中的黑与白,黑质白章,似柳河东在《捕蛇者说》中对剧毒之蛇的描述。其实,好的碑帖,在宣纸上呈现出龙蛇之游,也是笔走龙蛇。况且,碑帖读久了,也是会上瘾的,会“中毒”,让人欲罢不能。作家胡竹峰先生就曾就万千碑帖中遴选精华,出版过一本叫《黑老虎集》的书,黑老虎,墨与石阴阳转换之下留下的黑白道,故把碑帖称之为“黑老虎”。这本书专谈古代碑帖之美,让人读来也很是上瘾。

秋日的雁荡山,乱石穿空,草木萧萧,鸟雀都少,敛着足在草木间晒太阳。那些掩映在草木和乱石之间的,是让人眼花缭乱的石刻。古人书迹是碑帖,今人恐怕多是“到此一游”之涂画。

石刻,是碑帖的现实版遗存。雁荡山之间,风赶跑了秋燥,有阵阵凉意,沈括、徐霞客、沙孟海等古今名士的笔墨石刻,或描着石青,或是描着朱红,或是在风刀霜剑的消磨之下只留下一派素色,亦是拙然可喜。这些石刻中潜藏着混元之气,从很多碑帖的走势,可以看到书家运笔的力量,亦可看到书家当时的心境。

提及心境,想起《奉橘帖》,此帖在笔锋过处的浓淡焦枯中,有明媚的秋日气息,甚至是有阵阵橘香可觅。足见,王羲之写下这些字句的时候,心里装着的是对友人的问候,相较而言,王献之的《奉梨帖》就逊色许多,尽管我们知道,梨子一定要比橘子甜,但《奉梨帖》中的笔意似乎多了些窠臼,少了些活泼和自然。

读碑帖,似乎就应该在山峦之间。最好是飞瀑在前,碑帖徐徐展开,飞瀑在眼前如碎玉轰然琳琅,这样的场景,总让人想起蔡邕的“飞白体”。飞瀑与飞白齐飞,断断续续的笔意中,有扑面而来的湿意,亦有诗意。

在西安的碑林博物院,我曾看过蔡邕的《熹平石经》,尽管此作已逾千年,碑帖中的银钩铁画依然刀刀在眼,这让人想起他在书写碑文时的情景。笔意挥洒断续,飞白是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来。北宋黄伯思这样说飞白体:“取其发丝的笔迹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者谓之飞。”手腕腾挪,笔墨在纸上作鱼龙游,飞白自出。

飞白有霜迹,看梁鹄的书法,似乎能从笔锋里看到寥廓霜天,这样的笔意,能让人读到书家心迹背后的风霜感。或者说是风沙感、粗粝感,人有“风沙感”吗?应该是有的,岁月中的消磨,到底会在心灵上、面容上留下印记的。那一脸风霜,也是最好的碑帖。

秋日的雁荡山,瓯江中断,流水淙淙,让人想起,这江流,也是造物主的笔锋。稍晚一些光景,用上帝的视角看山河,河是白的,山是黑的——好大手笔的一幅碑帖!秋风扫过雁荡山的草木,隐隐有香气,是峰上草木香,亦是山石的岩石香,是水流的温润香,亦是石刻背后令人欲罢不能的笔墨意念。意念也有香氛,需自忖,别人谁也帮不了你。

登上雁荡山的山顶,又想起李白的《上阳台帖》。阳光洒金,山顶是好阔气的一片“阳台”,或者称之为“天台”,李白是目睹了王屋山的高耸峻拔之后所写,后来,宋徽宗也写有一版,少了几许浑厚,却多了几许凄厉。毕竟是心境和处境不同,往日重现,唯有碑帖,笔意穿越千年的碑帖,仍可被人捉摸。

碑中酒

碑帖中亦有酒气。

在曲阜的孔庙,看到王羲之的碑帖楹联:“把酒时看剑,焚香夜读书。”楹联中,王羲之用笔肥厚丰腴,似一场滂沱的大雨压境。碑帖中没有注明时间,看笔意,兴许是个春日,一定是个夜晚,院子里开了很多花,王羲之也喝了很多酒,纵笔倾泻,酒融墨色,墨有酒意。看起来真是酣畅淋漓。

后来读到黄庭坚的《自书松风阁诗卷》,碑帖中有如许句子:“力贫买酒醉此筵。夜雨鸣廊到晓悬。相看不归卧僧毡。泉枯石燥复潺湲。”文意中虽有一些感伤的底色,笔意却依然是优雅的,毕竟是宋四家,黄庭坚的字,儒雅至极,初看,如一朵百合开在野。是的,那泛黄的书卷,可不就像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书中的“酒”字,敦厚简约,甚至都看不到了笔锋,真像是一坛子陈年老酒,越参详越有味道。

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曾见到过米芾的《箧中帖》,帖中有“一年扬州送酒百馀尊”一句,个中的“酒”字,倾斜成一个侧躺的醉汉状,颇具米癫特色。若论众多碑帖中,酒意最浓的,当属米芾此“酒”最甚。左侧的三点水,点顿潇洒激昂,右侧的“酉”,简约灵动,细看,又似倾倒的酒坛子,甚为俏皮。

与米芾的《箧中帖》相比,张旭《草书古诗四首》中“应逐上元酒,同来访蔡家”的酒字,可谓访友畅聊,酒至彻夜,人已经倚在主人家的门框上睡着了,醉意与憨态俱足。好玩的是,张旭此书帖中的酒,与米芾形成鲜明对比。米芾是右倾,张旭是左倾,前仰后合,醉酒之态也。

众多碑帖中的酒,若论铁画银钩,唐寅的《落花诗册》可谓一极,书家都评论唐寅此帖玉骨丰肌,亦说娟秀中见劲峭,细看,确实如此。唐寅的《落花诗册》共收录诗作三十首,直接写到酒的就有十五处之多,可谓是落花伴酒飞。开篇就有“酒”字,却无酒意。何故?看文字即知:“刹那断送十分春,富贵园林一洗贫。借问牧童应没酒,试尝梅子又生仁。”这到底是有一些哀伤底色的,园林富贵,主人清贫,是暮春了,心情不爽,到处买春(古人把酒称之为“春”,《二十四诗品》中有“玉壶买春”之句),竟然连牧童也没有带酒,只得吃一些梅子和杏仁来解闷。难怪唐寅此时的碑帖中,有尖刻之意,寻酒不得,似笔锋也少了酒的浸润,团团浓墨转成了焦枯,像是火箸划灰,即烧着火的筷子在墙上划出在印记,也似久旱的沙漠,缺少哪怕一片巴掌大的绿洲。

值得一提的是,《落花诗册》中,有一句传神之句,最宜拿来形容碑帖:“斗酒芳心与夜争。”

心有诗意,好似芳心三千里;墨香伴酒,可谓豪情九万丈。漆黑的墨色,笔锋扫过,明白如话的横竖撇捺,拓片之上的印记,多少也会泄露书家当时的心迹。

有人说,若要拿唐诗去压榨,也能压出二两酒来。当然,这话是夸张,唐诗中写酒的何其多。水浒中写酒的更不在少数,红楼更如是。得意时饮酒,失意时饮酒,晴天饮酒长豪情,雨天饮酒添诗意。碑帖虽多为石刻,后来做成的拓片,漆黑的拓片上,犹如黑夜底色上的银色笔意。夜深了,有写点什么的冲动,不妨先拿酒起意,铺垫一下,思绪更顺溜,腕下提挪腾转,亦更风流。

花气薰人

花气是讨喜的。恐怕除了花粉过敏的人,没有谁会拒绝花朵。你拒绝了花朵,似乎就像是拒绝了与美人同坐?

我一直喜欢擅长侍弄花花草草的人。近花,有情趣,少情绪,增意趣。

去老街的一户人家院子里采访,看到主人在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草,茉莉花淡然如牛奶,鸡冠花姹紫嫣红,加上葛藤上的粉花妖娆,院子里裸露的小花园里,木架子上放着的石槽里,全是花的舞台。我采访那户人家的主人时,笑容可掬,似花一样盛开着。让我们也心生欢喜。

花气撩人,是巧妙的撩,撩人鼻翼,而非像聊斋里的狐媚一样勾你的魂。

花气,是舒适的,是温婉的。去年到乌镇去,在西栅景区闲逛的时候,被一缕香氛吸引,沿着胡同,走到了一条小河边,河的另一侧,是大面积的薰衣草,水车,船坞,牛羊,简直是世外桃源。与西栅狭窄的小巷弄比,有着一种别样的美感。引得许多人来此拍照留念。花气薰人,而非熏扰,误入这样一片“欢乐岛”,妙不可言。

被花气薰染的又何止我一人。看汪曾祺写的《木香花》,有这样一段写景的描写,堪称绝妙——

雨又下起来了。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要了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装在上了绿釉的土瓷杯里),坐了下来。雨下大了。酒店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写了一首诗:

莲花池外少行人,
野店苔痕一寸深。
浊酒一杯天过午,
木香花湿雨沉沉。

请允许我援引这么长的一段文字,汪先生的文字太美了,美而矜持,像极了淡淡的花香。一句“木香花湿雨沉沉”,情味恣意,仿佛把那株木香花就拉在你的面前,缕缕想起透过书页,溜进你的鼻孔,撩人着呢。犹如无意中,被花香抛了媚眼,那叫一个黯然销魂。

看黄庭坚的《花气薰人帖》,给人的感觉是花枝乱颤,笔花如春风中的新花,落在徽宣之上,笔墨在纸上飞舞,花香却萦绕如春风拂面,黄庭坚题诗曰:

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
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黄庭坚的意思是说:“花香的气息薰来,就连已经进入禅定的人也被打破了,我这个人呀,人过中年天过午,一般情况下是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的,可是,却不知不觉被这些花香提醒我,该去为春天写一些诗歌了,这样想着,在八节滩头的逆流中颠簸荡漾。”看着这样的诗作和字帖,是让人心花怒放的。

当然,这只是我们对黄庭坚的揣摩,也许,美好更在诗之外。这样的书法之美,是自然而然的美,远远要比唐代后期的诗人罗虬所著的《比红儿诗》要美得多,罗虬所写“金缕浓薰百和香,脸红眉黛入时妆。”太过浮艳了,这样的花气,是化工原料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已经把人熏晕了,而非陶醉。

花不胜奇,墨如瓣瓣花开。这里,请允许我化用一句诗词:“花气薰人百和香。鲁直笔墨是仙方。”墨香与花香共舞,再翻开黄庭坚的《花气薰人帖》,在百花齐放的春天铺展,若置于室外,一定会有蜂蝶为之绕飞盘旋的,这种书法中的艺术气息,这样的笔意,已经让万物为之着迷。

快雪时晴

雪下得盛,或者称之为“盛大”,是好事,顷刻之间,人间都是童话般的意境。

雪下得快,亦大好。

雪不再是慢腾腾地翩然而来,而是簌簌地落,如倾筛,瞬间就下得满世界都是,但这样的雪并不恋战,很快就止住了。这时候,出门看雪,雪在地上,在枝上,在梅花上,在鸟的额眉上,在灌木丛的红色浆果上……躲闪不及,就这样被快雪妆扮。

有一年冬天,我在陕西岐山的一个道观里和一位道长谈事情,其实是邀请他到我们那里讲述一些道医的知识,两三天还没有谈好。干冷冷的冬日,山里也没有什么风景可以看,到处都是枯黄黄的一片,索然无趣。百无聊赖之际,午后突降快雪,真正有了山舞银蛇的意思了,心境顿时开阔,跑出去,一口气爬上了一座小山,这种天地的苍茫真让人欢愉。

有一种茶叫“踏雪兰妃”,听这名字,似乎是踏着雪而来的美丽女子,雪伴美人来,一阵阵馥郁的兰花香,似仙子。在雪天,在中庭冲泡一杯踏雪兰妃,很是应景,幽幽的兰花香,就着满世界的雪景,真是舒服到不能再舒服。

快雪,有可能也只是薄薄的一层,浅浅的欢喜,却有深爱。雪下得快了,三五分钟;慢了,半个时辰,天地之间就一阵白茫茫,这时候,世界的遽然之变会让人的心境也随之一变。快雪,令人心头一喜,人都是有审美疲劳的,快雪让天地之间焕然一新,枯燥的初冬随之变了颜色,怎能不讨喜?

快雪落下来,或者称之为“降下来”更好,适合怀人,怀念在远方的老朋友,王羲之就是在快雪降下来时想起他的老朋友“山阴张侯”: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雪落,思人,惦念一个人,这才是真正的深情厚谊。有位朋友对我说,当一个人开始热衷于关注天气预报,就证明我们已经有一些年岁了,人一老,就容易担心这个,惦念那个。他的话有些道理,我认为,也不完全和年龄相关,世界稍有一些风吹草动,我们心底立马担心挂念的那个人,不用多怀疑,一定是在我们心里分量极重的。做恋人,一定是倾城之恋;做亲人,一定是至亲;做朋友,一定是可以生命相托的那种。

快雪,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意趣在。快雪,好像一个人是急脾气,干什么事情都麻利,雪爽爽然落下来,鸟雀都不见了踪影,这时候,独对一片苍茫,煮一杯茶,喝一碗粥,读一卷书,和一群朋友促膝而谈,或者什么都不做,发发呆,也是好的。

此刻,故乡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当然是快雪时晴,即雪霁,作文以记之。

枯尽荣来

我练习书法之后,总是容易把书法与故乡的田畴联系在一起。

那一笔一划,横平竖直,总让我想起故乡的阡陌,诗词有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被阡陌分割的田垄,就像是一笔一划的方格纸,田畴上的一垅又一垅庄稼或药材,就像是一横或一竖。

书法中的“点”,好似故乡田野里的深井,庄稼人多是从这些井中浇灌庄稼,很多字也正是由“一点”出发,而后有了荣枯浓淡。

春夏,是庄稼最繁茂的季节,也好似是我们饱蘸了一笔墨,开始书写,墨迹在宣纸上漫漶出好看的纹路。田野入秋,一枚字或一幅字已经基本写就,而冬日的萧索就是一枚字的最后一个笔划,多半是枯笔,是苍劲却又稀疏的枝枝叉叉,多像冬日的景象。其实,也像极了旧时被犁铧和耙齿翻耕过的田野,没有了庄稼,那样的印痕却依旧淡然好看。

小时候,我常常喜欢在犁铧和靶齿翻耕过的田野边发呆,看那些田地里的勾勾画画,这是庄户人家的“枯山水”,谁说农家人就不懂艺术,艺术来源于生活,最早的艺术说不定就源于田间的劳作。冬日的枯与守,让人想起书法中的枯笔,或者是蔡邕当年所创的“飞白体”,浓墨在宣纸上笔走龙蛇,最后所带来的枯丝,是墨虽弱,笔力俱在的一种见证,这样的见证,是见风骨的。

史书记载,曹操最爱这样的飞白体,也最爱在屯田督耕之时,用刀剑在土地之上划出这样的笔划来。鄙乡至今尚有两座“观稼台”,是曹操当年施行屯田时所遗留,虽然至今已经望不到曹操所在大地上的手书,那遍野的庄稼在秋收之后,岂不都是苍劲的“飞白体”?

刘熙载在《艺概》中也说:“文贵于飞”,这种“飞”,或可以理解为苍劲跳脱,枯荣自首,这个度,能够确保你的文字能插上翅膀,而不是一味的厚墨凝重粘滞。

想起一个搞笑的谐音:枯笔,酷毙也。

不欲撑云破,落拓风霜里。人,到一定程度不妨多一些“临枯之心”,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没有了枯之守,哪有繁茂的张扬和挥洒?

春日读古画

春日里的世界是新新世界,这个季节适合赏花弄草,亦适合读古画。古画的沧桑感更能凸显春日的鲜活。

那些宋画里的花花草草,纤毫毕现,丝毫不输现实中的红花绿草。宋画作者的功力,永远是“功夫在诗外”的,那些画家,首先应该是生活家,太懂生活,生活中的一草一木太能带给他们安宁与舒适了,才能让宋画这般精致、细腻,历经千年依然鲜活。

那些宋画中的动物,一只早莺,停栖在牡丹或芍药上;一只麻雀,在槐花荫里啄食;一只燕子,在柳浪深处剪春……还有古画中的猫,安逸、肥硕、两眼炯炯有神却丝毫没有功利色彩,不像现在的很多猫,是口中喊着“妙妙妙”,实则是在向主人撒娇、邀宠。

那些古画中的人,或拄杖而行,青衫飘逸,在一片山水之中,如沧海一粟,也如万木一叶,那般渺小,却有那般倔强独立,真是万世人独立,踽踽独行之美。当然,也有骑驴的人,缓缓行走在山路上,须发飘逸,有仙风道骨之感,古代文人就是这样爱骑驴,驴子的脾性相对温和,不像马那样属于疆场。尤喜看徐渭画的驴,寥寥几笔,意境毕现,而八大山人更是以“驴”为号,曰“个山驴”,足见对驴子的喜爱。古画中的人是有仙气的,梁锴的《泼墨仙人图》,人的眉眼都挤在一处,身躯肥硕,衣衫飘扬,仙气十足,一看就非凡人。

古画中的山水,山寒水瘦,风波落尽,有禅意,像是一根根沥干了水分的山参,全部是精华在,风骨在。水墨在岁月迭代中慢慢有了质感,画中的疏林远山,奇石水榭,简笔、写意中都那么有内涵,所谓“意蕴无穷”,也只有古画表现的更淋漓尽致了。

古画,很多水墨、色彩都漫漶了,晕染了,不比新画之新鲜,但,这种古意浸润了岁月的风霜,是难能可贵的岁月馈赠。古画的古拙,与春日的炫目形成鲜活对比,能增益互补,故,春日宜读古画,培养一种“从前慢”的格调。

字若金钗

秋叶落后,到了夜里,秋天的枝头就寥落多了,幸好有风,让秋枝可以插在秋风中,似兰棹斜插在水流中,幸好也有月,站在树下望月怀远,秋枝插在月中,似一枚黑金的发钗,怎么看就怎么好看。

这时候,如果霜提前落下来,荷基本上成了焦枯色,一根根残荷斜立在水中,也有钗的意思,若是有鱼在钗中经过,最好是锦鲤,多亮眼的一抹的流苏;或是蜻蜓停栖在荷上,最好是红色的蜻蜓,那就是钗上镶嵌的配饰和玛瑙了。

在草地上野炊,餐肴未熟,索性沏一杯红茶,在支起来的小竹几上倒映蔚蓝的天空。手中拿着的是刚刚挖出来的茅根,这种玉一样的草根,甜而有节,最宜嚼食,或者斜插在杯中,搅一搅红茶,等凉,也是不错的选择。茅根沾了红茶的香,甜得有了层次。

斜一点好,疏影横斜水清浅,这样的角度,就滋生了美感。哪有尤为笔直的草木?草木笔直地立在那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树桩,风吹不动,牛马也拉不动。即便是有骨气的竹子,风吹来,也是俯仰生姿的,有风骨,亦有美姿。

古诗词中亦有“斜红叠翠”一说,一枝花,红花,斜生在绿叶中,多了几许媚。这就好比此刻的晚秋,有风徐徐的夜晚,抬头望月,一根青枝斜插在月间,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风姿生……

念及宋人陈三聘的词《如梦令·珍重故人相许》:珍重故人相许。来向水亭幽处。文字间金钗,消尽晚天微暑。无雨。无雨。不比寻常端午。

字若金钗,那是大好。

本文原刊于《安徽文学》2023年8期

李丹崖,安徽亳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理事,亳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散文集《芳草未歇》《草木恩典》《胃知的乡愁》等28部,文章常见于《散文》《滇池》《青年文学》《安徽文学》《文学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大公报》等,有作品被《小说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作家文摘》等刊物转载,入选中国作协创研部多个年度选本。作品曾荣获安徽省第十六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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