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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啸《闲扯儒林》|第三十三回:杜少卿夫妇游山 迟衡山朋友议礼

 稻读公社 2024-05-22 发布于浙江


第三十三回

话说杜少卿虽然在病榻前说都听娄老爹的,但是送走了娄老爹以后,依旧没有对王胡子、臧三爷、鲍廷玺这些人提高警惕。相反没有娄老爹管了,花起银子来更是大手大脚。那一千多两银子早就用完了,就又叫王胡子去找人卖掉一块地,拿到了两千多两银子,依旧随手花了。这么折腾了半年多,杜少卿的家产眼看着就见底了,总共结算下来,就剩下千把两银子了,终于想起娄老爹的话,决定去南京闯闯,打算把房子什么的都卖了,搬到南京去。别人劝他,他全然不听,不过杜少卿和他妻子商量,她妻子却完全依他。

杜夫人前面出场不多,我们只知道她和丈夫一起贴心伺候娄老爹,毫无怨言。那么看来杜夫人就是那种传统的“出嫁从夫”的贤妻良母咯?其实不尽然,我们说杜少卿是作者自身的投影,杜夫人自然也有吴敬梓夫人的影子在。当年吴敬梓的老丈人把爱女嫁给他,可是引起了当地轰动的,所谓“爱女适狂生,时人叹高义”。吴敬梓和吴夫人感情深厚,一起携手走完了下半生,这位杜夫人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女性。其实她能亲自为老管家煎汤送药,就知道她不是那种桎梏于陈腐观念的女性。后面还有啥惊世骇俗的行为?我们看下去就知道了。

杜少卿的外婆家就在南京,有个叫卢华士的表侄和他年纪相仿,关系不错。杜少卿就决定到南京去找他,和娘子约定道:“我先到南京会过卢家表侄,寻定了房子,再来接你。”收拾了行李,带着王胡子和小厮加爵就过江去了。不过王胡子这家伙看形势不妙,拐了二十两银子就直接跑路了,杜少卿也没当回事,就付之一笑,只带了加爵过江。

到了卢华士家,杜少卿去外公外婆牌位前祭拜了一番,又去拜见了自己表姐,就和卢华士一起在书房聊天。卢华士就把自己的家庭教师请出来陪杜少卿。杜少卿和先生相互行礼,让先生首席坐下。这位先生自我介绍道:“贱姓迟,名均,字衡山。请问先生贵姓?”卢华士介绍道:“这是学生天长杜家表叔。”迟先生很激动道:“是少卿?先生是海内英豪,千秋快士!只道闻名不能见面,何图今日邂逅高贤!”站起来就重新行礼。

杜少卿看那先生第一印象就很好“细瘦,通眉长爪,双眸炯炯”,觉得这位先生不是庸流,两人一见如故。吃过了饭,说起要寻房子来住的话,迟衡山也不见外,马上建议说:“先生何不竟寻几间河房住?”杜少卿道:“这也极好。我和你借此先去看看秦淮。”迟衡山拿出先生的牌头来,“叫华士在家好好坐着,便同少卿步了出来”。我们看这里,杜少卿和迟衡山颇有小孩子遇到好朋友的感觉,迟衡山出场时一个持重的家庭教师的形象,遇到一见如故的知己了,让年纪也不小了的卢华士乖乖在家坐着,自己就和杜少卿跑出去了,很有《世说新语》里那些魏晋狂士的风格,难怪两个人能成为好朋友了。

两人一路走到状元境那里,看到那边的书店里好多宣传海报,内有一个写道:“《历科程墨持运》。处州马纯上、嘉兴蘧駪夫同选。”杜少卿跟迟衡山说:“这是南昌蘧太守之孙,是我敝世兄。既在此,我何不进去会会他?”两人一同进去。杜少卿跟蘧公子叙了叙世谊,说了些客套话。马二先生也来叙礼了,看来两人终于一起合作搞教育事业了。不过也是,蘧公子虽然有些小气,爱好虚名,毕竟不是匡超人那样冷漠自私的做官机器,和马二先生的感情还是不错的。马二先生就问了:“先生贵姓?”蘧公子马上介绍道:“此乃天长殿元公孙杜少卿先生,这位是句容迟衡山先生,皆江南名坛领袖。小弟辈恨相见之晚。”聊了会天,迟衡山道:“少卿兄要寻居停,此时不能久谈,要相别了。”蘧公子和马二先生一同送出来,只见柜台上伏着一个人在那里看诗,那人正指着书上对人说道:“这一首诗就是我的。”四个人看见他傍边放着一把白纸诗扇,蘧公子打开一看,款上写着“兰江先生”,笑着说道:“是景兰江。”原来又是我们的老相识,景大诗人。景兰江这么多年了倒还还是不忘初心,刚好抬起头来看见杜少卿他们,还要作揖问姓名。杜少卿反而拉着迟衡山要跑了:“我每且去寻房子,再来会这些人。”所以我们看,杜少卿确实是有点傲气的,自己看不上的人,就懒得理会了。

迟衡山在南京的路熟,带着杜少卿从淮清桥一直找到东水关,一路上和房屋中介看了好几处河房,杜少卿都不满意。其实这年是乡试年,河景房的价格超贵,但杜少卿的大少爷脾气还是没改,最后找了八两银子租钱的河景房。杜少卿还是只道:“这也罢了,先租了住着,再买他的。”我们读者已经在替杜少卿担忧以后的生活了,这位大少爷还是那么天真浪漫。吴敬梓老爷子写到这里,也不知道对当初的自己想说什么。

当天晚上,杜少卿就和迟衡山在卢家留宿了。第二天一早才洗脸,就听到有人在门外喊了进来:“杜少卿先生在那里?”这出场颇有红楼梦里凤辣子的风范。杜少卿刚要出去看看,那人已走进来,一进来就自来熟地说道:“且不要通姓名,且等我猜一猜着!”装了一回神秘,一把拉着少卿道:“你便是杜少卿。”杜少卿对这一套也很受用,笑道:“我便是杜少卿。这位是迟衡山先生,这是舍表侄。先生,你贵姓?”那人继续拍马屁:“少卿天下豪士,英气逼人,小弟一见丧胆,不似迟先生老成尊重,所以我认得不错。小弟便是季苇萧。”迟衡山也知道当年的事情,说道:“是定梨园榜的季先生?久仰,久仰!”季苇萧坐下,向杜少卿道:“令兄已是北行了。”杜少卿惊道:“几时去的?”季苇萧道:“才去了三四日。小弟送到龙江关。他加了贡,进京乡试去了。”所以我们看吧,季苇萧这种嗜血的苍蝇,闻到银钱的味道就飞来了,而且我们大可更恶毒地猜测一下,很有可能是杜慎卿这个混蛋把杜少卿的相貌爱好什么的告诉了季苇萧,让季苇萧有了表演的准备。果然季苇萧接下来就顺杆子往上爬:“少卿兄挥金如土,为甚么躲在家里用,不拿来这里,我们大家顽顽?”杜少卿还是很老实:“我如今来了。现看定了河房,到这里来居住。”季苇萧这种不要脸的玩意马上凑上来,拍手道:“妙!妙!我也寻两间河房同你做邻居,把贱内也接来同老嫂作伴。这买河房的钱,就出在你!”杜少卿还是以前的脾气,顺口就答应道:“这个自然。”快到饭点了,就留着季苇萧吃饭,吃饭间,季苇萧又把哄杜慎卿看道士的这一件事说了一遍,逗得众人大笑,把饭都喷了出来。其实我们看,季苇萧这位当初的美少年,现在也已经成了和鲍廷玺一样的篾片翘楚了,不愧是亲戚呀。刚吃完饭,马二先生、蘧公子、景大诗人来拜访了,才送走三人,萧金铉、诸葛天申、季恬逸这三位也来了,也不知道这三位的书出得咋样了。等送走了这批客人,杜少卿就写家书,叫人去天长县接家眷去了。

等家眷来的那几天,络绎不绝地有人来拜访,比如看道士事件的主角来霞士,还有我们那矢志不移要圆梦名士圈的郭铁笔,杜少卿也一一接待了。不过最相得的还是迟衡山,两人每天都在探讨礼乐的事情,越谈越是投机。这样过了七八天,家眷接到了,河房也准备好了,杜少卿辞别了卢家表侄,和家眷一起搬到了河房。

刚搬好家,一大帮子人就来庆贺了,杜少卿备酒请客,一下子就排了四席。什么季苇萧、马纯上、蘧验夫、季恬逸、迟衡山、卢华士、景兰江、诸葛天申、萧金铉、郭铁笔、来霞士,一大帮子全都来了。另外,我们认识的那位金东崖又出现了,竟然还和杜少卿是河房邻居,于是也请了来。鲍廷玺还真的搞起了个戏班子,“打发新教的三元班小戏子来磕头,见了杜少卿、杜娘子,赏了许多果子去了”。考虑到杜少卿的夫人刚来南京,没什么熟人,房主人家荐了一个卖花堂客叫做姚奶奶来见,这类卖花堂客可不是现在大街上拿着花束专挑小情侣们拉生意的卖花人,而是那时候走街串巷买胭脂水粉、针头线脑、头花发簪之类女性用品的妇女,这类人熟悉当地环境,嘴上功夫也不会很差,房主人也算知人善任了。姚奶奶正陪着杜夫人坐着聊天,鲍廷玺也把自家这位王太太送过来问安了。王太太也算南京那时候的名人了,搁现在那大小也是个网红,姚奶奶看见王太太,就忍笑不住,向杜娘子介绍道:“这是我们南京有名的王太太,他怎肯也到这里来?”不过王太太大概经过了社会的毒打,整个精神面貌都改善了,“见杜娘子,着实小心,不敢抗礼”,一群人吃了半夜酒才散去。这里有个细节,“鲍廷玺自己打着灯笼,照王太太坐了轿子,也回去了”。不管鲍廷玺当初和王太太的婚事就是场笑话,两人总算是一路共患难下来了,这么多年,鲍廷玺已经变成了一个油滑世故的篾片,王太太也早已不是当年桀骜不驯的模样,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却真的有了点相依为命的味道,《儒林外史》的高明之处就是描绘出了人性的复杂吧。

鲍廷玺夫妻俩的感情都那么好了,那杜少卿夫妻俩怎么样呢?这天,杜夫人因为刚到南京,就想到要到外面去看看景致。杜少卿一听就答应道:“这个使得。”立刻准备了起来,“当下叫了几乘轿子,约姚奶奶做陪客,两三个家人婆娘都坐了轿子跟着。厨子挑了酒席,借清凉山一个姚园”。这姚园搁现在来说,就是个极大的私人会所,“进去一座篱门。篱门内是鹅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红栏杆,两边绿柳掩映。过去三间厅,便是他卖酒的所在,那日把酒桌子都搬了。过厅便是一路山径,上到山顶,便是一个八角亭子。席摆在亭子上”。杜夫人就和一班人上了亭子,观看景致。那景色果然不错,“一边是清凉山,高高下下的竹树;一边是灵隐观,绿树丛中,露出红墙来,十分好看”。这时候,杜少卿也来陪老婆了,还带了一只赤金杯子陪着夫人饮酒赏景,“趁着这春光融融,和气习习,凭在栏杆上,留连痛饮”。如此良辰美景,身边又是知心人相陪,杜少卿开怀畅饮,喝得大醉。人们常说醉后吐真言,杜少卿醉后的举动也是不凡,书中说道,“竟携着娘子的手,出了园门,一手拿着金杯,大笑着,在清凉山冈子上走了一里多路。背后三四个妇女嘻嘻笑笑跟着,两边看的人目眩神摇,不敢仰视。杜少卿夫妇两个上了轿子去了。姚奶奶和这几个妇女采了许多桃花插在轿子上,也跟上去了”。这副生动的画面,让我想到欧阳永叔《丰乐亭游春》:“篮舆酩酊插花归”的情景,可是吧,醉翁老人家那是自己一个人的风流,杜少卿和杜娘子在那个时代当众撒狗粮,可真是了不得的事情,书中说“竟”携着娘子的手,就说明这举动有多么惊世骇俗了。而旁人的反应“目眩神摇,不敢仰视”,就说明了这一点。我们回过头来看,当初在天长县的时候,杜夫人事事都依杜少卿,绝非单纯的遵从夫为妻纲,而是两人本来就是三观契合的佳侣,比如杜夫人能像对待自己亲人一样真心侍奉当时所谓的“下人”娄老爹,说明也是十分认同自己丈夫的。杜少卿是吴敬梓的影像,杜夫人也是吴夫人的影像,事实上,吴敬梓和自己夫人也确实相亲相爱了一辈子。吴敬梓在写这一段的时候,把自己的感情全部投入了进去,因此,虽然只有短短一段,这里面的爱情,可是远胜那些才子佳人的虚假爱情故事了。

杜少卿和夫人开心的回家来,没想到卢家表侄一直在那里等着他们,原来卢华士是来带信的:“北门桥庄表伯听见表叔来了,急于要会。明日请表叔在家坐一时,不要出门,庄表伯来拜。”杜少卿这人吧,我们说过内心其实是非常高傲的,跟一般的人固然可以喝酒吃饭聊天给银子,但是对于自己真正看得上的人,那态度完全不一样:“绍光先生是我所师事之人。我因他不耐同这一班词客相聚,所以前日不曾约他。我正要去看他,怎反劳他到来看我?贤侄,你作速回去,打发人致意,我明日先到他家去。”卢华士立刻去了。

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杜少卿还在准备拜会庄绍光的事情,就看见娄焕文的孙子穿着一身孝来报丧:“我家老爹去世了,特来报知。”杜少卿慌忙道:“几时去世的?”得知娄老爹前月二十六日就去世了,杜少卿大哭了一场,吩咐连夜制备祭礼,第二天一早就赶往陶红镇去了。季苇萧打听得杜少卿夫妻同游姚园的事,绝早走来访问,知道杜少卿已经去陶红了,怅怅而返。不过这家伙怅怅的原因嘛,大家基本上也猜得出,无非是没搞到银子嘛。

杜少卿赶到了陶红,在娄太爷柩前大哭了几次,又拿出银子做佛事啊什么的,一连住了好几天,每天哭了又哭。镇上的纷纷叹息,有的说:“天长杜府厚道。”又有人说:“这老人家为人必定十分好,所以杜府才如此尊重报答他,为人须像这个老人家,方为不愧。”但杜少卿这样的人又怎会在乎俗人的看法,最后又拿出几十两银子给老人家买坟地,在灵前最终哭了一场,方才回来。

刚回到家,夫人就告诉杜少卿,巡抚那里有人来找他,已经等了好几天了,天天来问。正在说着,那差人又来了,还带来了一封信。原来最近中央要选一些有名的文人上京,这里的李省长马上就想到了杜少卿,叫杜少卿赶快过来一趟商量。其实杜少卿这个人吧,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有时候懒得去理会罢了,比如这次,杜少卿就说了:“李大人是先祖的门生,原是我的世叔,所以荐举我。我怎么敢当?但大人如此厚意,我即刻料理起身,到辕门去谢。”同时又留送信的差官吃了饭,还送了盘缠银子,安排得十分妥当。

送走了差官,该准备自己去省会的事了,结果家里已经没钱了,杜少卿也洒脱,直接把那只金杯当了三十两银子,带了个小厮,坐着船就去安庆了。不过不凑巧,到了安庆,正好李省长有事出差了,杜少卿就在那等了他几天。李省长一回来就接见了杜少卿,说的话也很客气:“自老师去世之后,我常念诸位世兄。久闻世兄才品过人,所以朝廷仿古征辟大典,我学生要借光,万勿推辞。”杜少卿立刻推辞:“小侄菲才寡学,大人误采虚名,恐其有玷荐牍。”李省长还以为杜少卿是故意客气一下,就说道:“不必太谦,我便向府县取结。”没想到杜少卿还是推辞道:“大人垂爱,小侄岂不知?但小侄麋鹿之性,草野惯了,近又多病,还求大人另访。”李省长依旧觉得他在客气,说得更干脆了:“世家子弟,怎说得不肯做官?我访的不差,是要荐的!”杜少卿见两人不在同一个频道,也就不再说了。李省长又留着杜少卿住了一夜,拿出许多诗文来请教。所以我们看吧,这位李省长不愧是久经官场的人精,做事情面面俱到,不但前面和杜少卿聊天画饼滴水不漏,而且这里留杜少卿住宿,一起讨论诗文,不但显得自己重视故交,平易近人,也暗中考校了一下杜少卿的斤两,不然真选上去个绣花枕头,就是自己失职了。能做到这么个位置,李大人确实有两下子呀。

第二天杜少卿辞别了李省长,准备回家。不过大少爷这次真的因为孔方兄犯难了,为什么呢?本身手头已经紧了,这次盘程带少了,因为李省长出差,自己就在省会多住了几天,而且李省长部门那些人知道杜少卿被举荐,又问他要了多少喜钱去,搞得雇了船回去,船钱三两银子也得先欠着。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缺钱偏遇逆风天,一连走了四五天,才走到芜湖。船家虽然答应船钱可以先欠着,可是要旅客出钱买米煮饭。杜少卿全身上下只翻出了五个钱,打算拿衣服去当,结果在岸上逛来逛去,逛到了一座叫吉祥寺那边。逛到肚里饿了,坐茶馆里喝了壶茶,吃了三个烧饼,要六个钱,好么,这下子连茶馆门都出不去了。还好杜少卿好歹有点主角光环。正在为难时,一个道士在面前走过去,杜少卿还没认出他,那道士先看见杜少卿了,忙走近打招呼:“杜少爷,你怎么在这里?”杜少卿一看原来是来霞士,两人寒暄了一会,来霞士说道:“我自叨扰之后,因这芜湖县张老父台写书子接我来做诗,所以在这里。我就寓在识舟亭,甚有景致,可以望江。少老爷到我下处去坐坐。”杜少卿立马答应了,来霞士付了茶钱,两人就一同去识舟亭了。

不过杜少卿的主角光环还在继续起作用,来到识舟亭,杜少卿一眼看到墙上贴着首识舟亭怀古的诗,上写:“霞士道兄教正”,下写“燕里韦阐思玄稿”。杜少卿惊喜道:“这是滁州乌衣镇韦四太爷的诗。他几时在这里的?”得知韦四太爷现在就在楼上,杜少卿立刻上楼去拜见韦四太爷,韦四太爷还是那么潇洒,两手抹着胡子,哈哈大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未是少卿!你怎么走到这荒江地面来?且请坐下,待我烹起茶来,叙叙阔怀。你到底从那里来?”杜少卿不愧是韦四太爷赏识的豪杰,待人慷慨是不须提了,说起自己的落魄境地,也毫无掩饰隐瞒,坦坦荡荡的说道:“小侄这回盘程带少了,今日只剩的五个钱,方才还吃的是来霞兄的茶,船钱饭钱都无。”韦四太爷大笑道:“好,好!今日大老官毕了!但你是个豪杰,这样事何必焦心?且在我下处坐着吃酒,我因有教的一个学生住在芜湖,他前日进了学,我来贺他,他谢了我二十四两银子。你在我这里吃了酒,看风转了,我拿十两银子给你去。”我们前面看韦四太爷在杜少卿那里,似乎就是个爱喝酒,挺随和的老头子,但在这里,我们看到,这位韦四太爷确实是个有魏晋风度的妙人,杜少卿有这样的忘年交,也不枉了。杜少卿三人吃酒一直吃到下午,这时候,风向果然转了,那江上的景色更是不错,“太阳落了下去,返照照着几千根桅杆半截通红”。杜少卿的心情,应该也如此时的景色一般开朗了起来。韦四太爷分了十两银子给杜少卿,和来霞士一起把他送到了船上,这才告别去了。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一帆风顺,杜少卿顺利地回到了家。一到,杜少卿就像个想炫耀自己冒险经历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告诉娘子前日路上没有盘程的这一番笑话”,而杜夫人呢,“听了也笑”。人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两情若是久长时,只是这样一笑就够了。

回到了家,杜少卿就决定到北门桥去拜会仰慕已久的庄绍光先生,不过吧,这次庄先生被浙江省的徐省长请去了。杜少卿就去卢家找好基友迟衡山了。迟衡山听说了杜少卿被李省长推举的事情,有感而发:“而今读书的朋友,只不过讲个举业,若会做两句诗赋,就算雅极的了,放着经史上礼、乐、兵、农的事,全然不问!我本朝太祖定了天下,大功不差似汤武,却全然不曾制作礼乐。少卿兄,你此番征辟了去,替朝廷做些正经事,方不愧我辈所学。”杜少卿只好再为自己辩白一下道、:“这征辟的事,小弟已是辞了。正为走出去做不出甚么事业,徒惹高人一笑,所以宁可不出去的好。”迟衡山也没在这问题上多说啥,而是在房里拿出一个手卷来,要跟杜少卿商量件大事。迟衡山说道:“我们这南京,古今第一个贤人是吴泰伯,却并不曾有个专祠。那文昌殿、关帝庙,到处都有。小弟意思要约些朋友,各捐几何,盖一所泰伯祠,春秋两仲,用古礼古乐致祭。借此大家习学礼乐,成就出些人才,也可以助一助政教。但建造这祠,须数千金。我裱了个手卷在此,愿捐的写在上面。少卿兄,你愿出多少?”要说这位吴泰伯吧,那都可以说到封神演义上去,据说他是周文王姬昌的大伯,因为看出家里老父亲喜欢自己的弟弟季历,就麻溜地一路从陕西跑到了江苏,后来弟弟一家子前赴后继,打败了商朝,建立了周朝,泰伯在江南混得也不错,也成为了吴国的先祖。所以在儒家文化来看,这位泰伯可以算得上是个完人了。但是吧,你说要靠这么位千年前的老人家来教化现在的人,迟衡山先生也是读书读得脑子有点木了。不过杜少卿显然很喜欢迟衡山的创意,大喜道:“这是该的!”接过手卷,大笔一挥:“天长杜仪捐银三百两。”其实这时候,杜少卿自己家里的银子早就不多了,可是杜少卿从来不会去考虑这些,迟衡山说道:“也不少了。我把历年做馆的修金节省出来,也捐二百两。”这里看,迟衡山毕竟不是那种慷他人之慨的道德绑架犯,杜少卿本就习惯了挥金如土的生活,迟衡山这两百两真的是一分一厘省出来的,所以是真的把这建设泰伯祠精神文明教化中心的事情当做了毕生的事业。卢华士也出了五十两。几人又坐着闲谈。这时只见杜家一个小厮走来禀告:“天长有个差人,在河房里要见少爷,请少爷回去。”杜少卿就跟着小厮回家去了,要知道天长县的差人找杜少卿有什么事,我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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