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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移文》鈔記

 企愚書櫥 2024-05-22 发布于湖南

今人賣古玩,贋品比比,其間往往以做舊方式誆人。而古之士子售於官場,亦是如此,其間贋品往往以裝隱士為多。處於宋齊間之孔稚珪窺破了這一實質,因而揮筆寫成《北山移文》。所謂“移文”,古人或謂之“移書”,它有別於檄文者,只是常常是針對內部不同意見而發,多用于曉諭和責備,文辭比較溫和而已。而檄文常常是針對敵對面而寫,多用於聲討和征伐,其文辭尖銳,內容重在揚己罪彼。在孔稚珪的文字中,一開始表彰真隱士以樹立榜樣,接著指出假隱士周颙的名字,並把他隱居時與出仕后截然不同的行為進行了鮮明的對比,層層揭露其虛偽本質,描繪其丑惡面目。全篇用詞洗練且辛辣,假諸風雲、石泉、林巒、青松與澗戶等口吻,對“假容於江皋,纓情於好爵”的周子作了無情的嘲諷。其文氣直貫長空,大有如金鏐鐡之勢,讀罷令人感慨淋漓,不勝暢快。以故清朝文學家許楗在《六朝文絮箋注》中說:“此六朝中極雕繪之作,煉格煉詞,語語精辟,其妙處尤在數虛字旋轉得法,當與徐孝穆《玉臺新詠序》並為唐人軌范。”近人錢鍾書亦謂“以風物刻畫之工,佐人事譏嘲之切,山水之清音與滑稽之雅謔,相得而益彰”。據考證,此中的“周子”應為同期的周颙。但文中所述情況,與周颙仕歷又不盡相同,同時作品成文時間也不在周隱居後出任海鹽令同期,殆假周子之名以調侃假裝隱居人士的雅謔之作。

作者孔稚珪(447年~501年),乃南朝齊代之才子,曾在南齊作過太子詹事、散騎常侍,其《北山移文》誠不失為諷刺偽君子之犀利檄文。在當年,讀書人十年寒窗,想要出人頭地,談何容易!於是有人想出了先隱居而市名,然後再出仕之道,本移文中所鞭撻的周子便是其例。周顒本是一名平庸的讀書人,若憑他的學業入仕,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而且還不知道官階是否稱心。於是經過一番鐘山之隱居,利用士流擡高其身價,由是乃有“鳴騶入谷,鶴書赴隴”,周子終於“鈕金章,綰墨綬”,成為了一方大員。

其實,像周子這種情況何止發生於南朝的齊代,早在漢代就有所謂“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的民謠。但在當年不管怎樣做,無論結局如何不公,總還得例行“舉”或“察”之程序。若到更後世便有“欽賜秀才”,“欽賜狀元”之文憑。但要獲得欽賜者畢竟會是寥寥,由是大多數人還得走“舉”或“察”之程序。這些都是封建社會裏舉人程序,比起科技進步的而今社會來又不知要落後多少。而今的在職文憑更是好拿,若是官階高一點的人士,不用自家去報名,更不用親自去受業,只須交代秘書一聲,一切會辦得妥妥帖帖。哪怕拿學位的那篇論文,秘書也會準備妥當,導師們自然也會禮讓這樣的高徒,順利地通過學位授予。如此看來,中國古往今來的官場自有不少周子,無論是古代,抑或是今天,均是見怪不怪的常事。

附原文

鍾山之英,草堂之靈,馳煙驛路,勒移山庭:

夫以耿介拔俗之標,蕭灑出塵之想,度白雪以方潔,干青雲而直上,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皎皎霞外,芥千金而不眄,屣萬乘其如脫,聞鳳吹於洛浦,值薪歌於延瀨,固亦有焉。豈期終始參差,蒼黃翻覆,淚翟子之悲,慟朱公之哭。乍回迹以心染,或先貞而後黷,何其謬哉!嗚呼,尚生不存,仲氏既往,山阿寂寥,千載誰賞!

世有周子,雋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玄亦史。然而學遁東魯,習隱南郭,偶吹草堂,濫巾北嶽。誘我松桂,欺我雲壑。雖假容於江皋,乃纓情於好爵。其始至也,將欲排巢父,拉許由,傲百氏,蔑王侯。風情張日,霜氣橫秋。或嘆幽人長往,或怨王孫不遊。談空空於釋部,覈玄玄於道流,務光何足比,涓子不能儔。

及其鳴騶入谷,鶴書赴隴,形馳魄散,志變神動。爾乃眉軒席次,袂聳筵上,焚芰製而裂荷衣,抗塵容而走俗狀。風雲淒其帶憤,石泉咽而下愴,望林巒而有失,顧草木而如喪。至其鈕金章,綰墨綬,跨屬城之雄,冠百里之首。張英風於海甸,馳妙譽於浙右。道帙長擯,法筵久埋。敲撲喧囂犯其慮,牒訴倥傯裝其懷。琴歌既斷,酒賦無續,常綢繆於結課,每紛綸於折獄,籠張趙於往圖,架卓魯於前籙,希蹤三輔豪,馳聲九州牧。

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獨舉,青松落陰,白云誰侶?磵戶摧絕無與歸,石徑荒涼徒延佇。至於還飆入幕,寫霧出楹,蕙帳空兮夜鶴怨,山人去兮曉猨驚。昔聞投簪逸海岸,今見解蘭縛塵纓。於是南嶽獻嘲,北隴騰笑,列壑爭譏,攢峰竦誚。慨遊子之我欺,悲無人以赴吊。故其林慚無盡,澗愧不歇,秋桂遣風,春蘿罷月。騁西山之逸議,馳東皋之素謁。

今又促裝下邑,浪栧上京,雖情殷於魏闕,或假步於山扃。豈可使芳杜厚顏,薜荔蒙恥,碧嶺再辱,丹崖重滓,塵遊躅於蕙路,污淥池以洗耳。宜扃岫幌,掩雲關,斂輕霧,藏鳴湍。截來轅於谷梁,杜妄轡於郊端。於是叢條瞋膽,疊穎怒魄。或飛柯以折輪,乍低枝而掃跡。請回俗士駕,為君謝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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