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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廷强:专注

 新用户1534Bpiv 2024-05-23 发布于陕西



专注

索廷强

下午五点半,准备好食材要做晚饭的时候,在家里却找不见母亲。母亲应该是去水沟油菜地边摘胡豆去了。我带上镰刀来到水沟,母亲真的在这里。帮母亲把地边的胡豆拔完后,问母亲,我们是不是明天早晨割油菜。母亲说,割,虽然看起来没有全黄,也能割了。我说,那我现在就割。母亲说,你割嘛。

记得小时候割油菜,都是拦腰割离,把割下的油菜放在离地几十厘米高的菜秆上,等到油菜在菜秆上晒干,再把油菜籽誊出来(大床单放在较平的地面上,把晒干的油菜放在床单上,压揉油菜,从炸壳的茶籽荚里把油菜籽揉出来,也叫揉油菜 )后,拔掉菜秆,拿回家烧柴。现在不一样,大部分家里都用电做饭,油菜秆没有用了,割油菜时就要贴着地皮割,减少了拔油菜秆那个环节。

去年秋天种油菜的时候,听信别人的话,偷了个懒,把油菜籽直接撒在了地里,结果,油菜苗出来后,密度太大,加上化肥施得足,整个地里的油菜长得又密又壮。我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去地里拔过几次,但看着那些绿油油水灵灵的油菜,她肯定有点舍不得,村里也有缺油菜苗的,来地里拔过几次,可到头来,这油菜还是长得比别人家的密实高大。母亲说,往年这块地最多能收三袋油菜,今年最少也要收五袋油菜。

油菜丰收,是喜悦,也是熬煎。面前的熬煎是,这密实的油菜,这二米多高的油菜全部贴地割下来,油菜地里根本放不下,而且我也看了天气预报,三四天后会下雨,虽然天气预报不准,但万一它准了呢。如果割下的油菜放置在地里的密度太大,这几天晒不干,揉不出来,下了雨,收成肯定会减少。我说,我们还是拦腰割离,把油菜放在菜秆上,干得要快一点。母亲说,随便你。

虽然是下午,太阳没有晒着这里,但每过一段时间,我得去地边的水沟里洗一把脸。汗水浸透衣服不要紧,汗水流进眼里,眼睛疼,看不见。天快黑的时候,母亲说,回去吧,明天早晨早点来割。我说,你先回去,这阵子凉快,我再割一会儿。

天已经黑了,但有月亮。我没有看天上的月亮,我专注于手中的镰刀和手里握着的油菜秆。我听到上面地里有人说话,听声音是建新在割他家房侧的油菜。

你晚上在割油菜呀,明天早上再割嘛。

晚上凉快,早上一会儿太阳就晒着了,热。

嗯,嗯,有人陪着我,有人和我的想法一样。

成熟的油菜就是细腰细腿的少妇,头上却顶着千斤重担,头重脚轻,一不小心就会倒栽下来(菜籽成熟后沉甸甸的,但菜秆中心白色的絮状物却无法受力,如果油菜种植间隔太大,油菜成熟时,没有其它油菜从四周支撑,稍有风吹草动,整株油菜就倒了),增加收割的难度。我家的油菜种植密度大,个头更高,腰更细,头顶上的菜籽荚更密实,这些密实的菜籽荚交叉纠缠在一起,割一把,拉曳一下,总会有几株油菜弯下腰,耷拉下脑袋,收割起来很不方便。

开始是一根一根地割,过了一会儿,发现太慢了,这一亩地的油菜要割到猴年马月。像割水稻一样用正手握住油菜秆,但每次也只能握住两仨根油菜秆,还是慢。最好的方法是,侧着身体,用手掌、手腕、手臂一次揽四五根油菜秆在腰侧(不能再多了,一次割的太多,太重,不好把握,誊油菜籽的时候也不方便),然后一刀下去,这样速度最快。

和干任何事情一样,提高速度的另一个诀窍是全神贯注,不想其它任何事情,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动作。

月光下的油菜秆是粉白色的,视觉里像是少女的纤手,只是它们比少女的手指粗大,比少女的手指修长,却没有少女的手指光滑。它们的触感发涩,还有点潮湿。有那么一些瞬间,看着这些粉嫩光洁的油菜秆,镰刀在空中会犹豫片刻。哎,不是我不忍下刀,是已经割了两个多小时,全身酸困,累了。

水沟里洗一把脸,坐在土坎上,点起一根烟。发现眼睛疼,不是烟熏的。尽管我不断地洗脸,还是有许多汗水进入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上面的油菜地里没有了动静,建新应该收工了。四月初的月亮虽然只是半个月亮,但很亮。周围还没有收割的油菜地,月光下像是结了一层凝重的青霜。而我家的油菜地,已经被我割出一个不规则的伤口,月光下的伤口像是翻开的粉白色嫩肉。

月光不是水,月光是消音器,屏蔽了白天所有的嘈杂声。月光更像是清凉剂,洒在身上后,身上的汗水不再从皮肤里喷涌而出。在这样的月光里,在这种清静时间里,我挥舞着镰刀,表面上像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士,内心却很平静。我平静的内心里只专注于一件事情,从粉白色油菜秆的中间,也就是油菜秆最柔弱的地方下刀,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割下来,并且在耸立的油菜秆上码放整齐。当然,我还得更加小心,不让镰刀碰到我的手、腿和脚。

母亲叫我。母亲是什么时候来的。母亲打着手电,开始说我。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去,割不完,明天早晨再来割。我重复了刚才建新说的话。我说,现在凉快,明天早晨一会儿就热了。

一觉醒来,是凌晨四点。我起床,发现院子里灯亮着。母亲已经起来了。母亲找来一只头灯,那是去年夏天准备钓鱼用的(就和那些鱼竿和鱼钩一样,渔具买了好多,却从来没有用过),现在刚好用上。水龙头上洗了一把脸后,我出门。天上没有月亮,天上是满天的星星。走在去油菜地的路上,狗不叫,鸟不叫,没有行人。在河边,有哗啦哗啦的水声,那是鱼,不是人,也不是水鬼。

那个从来没有用过的头灯,虽然没有充过电,却很亮。在头灯的照射下,凌晨四点的油菜地是青灰色的。当我埋头于青灰色的油菜里时,那些油菜秆比昨天晚上月光下的油菜秆还要雪白粉嫩。我再次专注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把所有和镰刀油菜无关的事情抛诸脑后。当然,汗水很快又眯上了眼睛。去水沟边洗脸,同时脱掉外衣。看一眼周围,油菜地上面的村庄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当你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自动屏蔽外界其它的事情,甚至于时间也会缩短。听到上面的油菜地里有人大声说话,我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割着割着,发现母亲也在。她已经割了一大片了。母亲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艳阳高照,晒得头皮发麻。母亲说,先回去吃饭吧,剩下的下午来割。当然不行,原来的计划是,这大晴天,大太阳,早晨割完后,好让这大太阳暴晒它。我说,你先回去做饭,我割完了再回来。

早晨九点,割完最后一根油菜后,坐在地边抽烟,突然感觉到疼。左手小拇指上有一个小伤口(不知在那里划的),右手手掌里磨了两个水泡。是手疼。不,疼的是整个身体。我的整个身体,干涩酸困,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

2024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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