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英是我姥娘的娘家堂姐，也就是我的姨姥。如果活着的话，今年九十六岁了。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她的事情却不止一次地听姥娘说过。 在姨姥三岁时，她亲娘难产，带着未出世的弟弟离开了世间。姨姥就成了没娘疼的孩子了。 因为比姥娘年长两岁，两人的父亲又是亲兄弟，还是前后院，我太姥可怜她小小年纪没有了亲娘，她爹出门干活没人照顾她，就把她叫家里和我姥一起吃饭睡觉。两姐妹从小就在一起玩，一起摔泥巴，一起追蝴蝶，一起看月亮数星星，感情很好。 在姨姥九岁时，她爹又给她娶了个后娘。记得新媳妇过门时，姨姥高兴地对我太姥说：“婶，我也有娘了，她会和我娘、婶一样疼我的。” 我太姥看着姨姥高兴的样子，欲言又止，只是笑了笑。后来我太姥说，面由心生，那后娘怕是不好相处的。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姨姥小小的人在家里啥活都干，洗衣做饭，扫院子，还是得不到后娘的欢心。后娘总说她懒，馋。她爹慢慢地就不给她好脸色了。 姨姥是在爹不疼娘不爱的环境里慢慢长大的。 听姥姥说，姨姥长得可漂亮了，高挑的身材，梳着两条快齐腰的麻花辫，瓜子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薄嘴唇。脾气也好，说话总是轻言细语，手也巧，烹饪、编织、做家务、缝衣服都信手拈来，可以说是村里数得着的女孩子。 到了快嫁人的时候，她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踩破了，有家里做小买卖的，有在村里教书的，还有当赤脚医生的……本来姨姥中意邻村的那个教书先生，教书先生说话也是柔声细语，面目清秀，两人算是郎才女貌。可姨姥的后娘非得给她爹说，男人太斯文了，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挑，干不了地里活，教书挣不了几钱，不堪大用。作为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应该膀大腰圆，能种一手好庄稼，日子才幸福。后娘硬是为了一身花布，答应了后庄一寡妇家的说媒。 姨姥无奈只得顺从父母的意思，嫁给了一个五大三粗，说话闷声闷气的男人。 婚后的日子过得不算好，也不算坏。她男人虽然不会说甜言蜜语，但是也知冷知热，就是寡妇婆婆难伺候。起床晚了，做饭不可口了，婆婆都会嘟囔几句。姨姥念她年轻守寡，养大儿子不容易，从不跟她计较。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可是结婚都快一年了，姨姥的肚皮却仍是扁扁的，一直都没有动静。婆婆从嘟嘟囔囔发展到骂骂咧咧，还挑唆说姨姥是丧门星，小时克死亲娘，一年了都不怀孕，前后一起结婚的人家都怀上了。 那男人本来就愚孝，听了老太太的话，开始鸡蛋里挑骨头，不是嫌饭菜咸了就是淡了，找茬家暴姨姥。三天两头地打，姨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也是经常红肿。 姨姥回娘家哭诉，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想离婚。 可是后娘却说，结婚一年多没孩子，是你的错，离了婚名声不好，也影响你弟弟（后娘生的儿子）找媳妇，你再忍忍，等有了孩子就好了。 她爹也是光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半天不言语，最后说了一句：“就听你娘的吧，实在不想回去，就先住两天吧。” 我太姥看着姨姥被揍得可怜，就去劝姨姥她娘，说，嫂子，让闺女别再和那家过了。 可姨姥她娘觉着我太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硬是把太姥赶了出来，见面也是指桑骂槐，说什么我太姥挑唆她家闺女离婚。太姥也是爱莫能助，只能心里暗暗心疼姨姥。 后来女婿上门来接小住娘家的姨姥，后娘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别再闹了，回家好好过日子。”就让姨姥跟着男人回婆家了。 正是娘家人的不作为，让婆婆和男人觉着姨姥没人撑腰，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家里地里的活，稍微不如意就打，还经常不给饭吃。  慢慢地，如花似玉的姨姥就被折磨得精神出状况了，眼神呆滞，动作笨拙，干活也是丢三落四，不爱说话，这下男人更不喜欢她了。 后来，这男人不知怎么搞的和村里的一个寡妇好上了，那寡妇好吃懒做，丈夫活着时就不正经，听人说儿子都不是她老公的，药罐子丈夫死后，她更是明目张胆地和人厮混，以此换取好处养活儿子。 这下，这寡妇绑上了长期饭票，铁了心要改嫁给姨姥的男人。 刚开始，老太太还不同意，说不能让儿子娶这个婊子，嫌丢人。 可架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和寡妇的伏低做小，寡妇还许诺进门第一年就让她抱上孙子。 这老太太心想：自己年轻守寡，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儿子拉扯大，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有生之年抱上孙子，死了去地底下也好对老头子有个交代了。 于是就松口了，让儿子快点和姨姥离婚。 这时姨姥脑子有点儿“清醒”了，她觉得自己不能生养，就是离了婚也没人要，还连累娘家弟弟不好成家，说什么也不离。 这可惹恼了他娘俩，为了早日迎娶寡妇过门，娘俩想尽办法折磨她。本来脑子就已不灵光的姨姥，在一个下着雨的中午去河里洗衣服，精神恍惚，失足落水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娘家爹虽伤心不已，但是觉着自己闺女结婚这么长时间也没给婆家添个一男半女的，有点理亏，就任由男方草草把后事办了。 男人如愿娶了那寡妇。开始寡妇表现还不错，让儿子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可是老太太心里门儿清，这孙子再怎么顺眼，也不是自己的啊，都过门一年了，寡妇的肚子也没动静。老太太就不乐意了，言里语里的没少催生。 开始这寡妇不理她，装听不懂，可架不住老太太一个劲地絮叨，寡妇可不是吃素的，饭也不给老太太做了，娘也不喊了，儿子也让去老太太屋了。 老太太气不过，就骂寡妇是男人找多了，身子坏了不能生养了，带着拖油瓶坑他儿子。 这寡妇本是泼辣货，听到这话可算捅了马蜂窝，一跳三尺高，骂道：“你儿子不中个蛋用，种子不行别嫌地贫。生不出孩子是你娘俩坏事做多了，还想诬赖老娘不会生养，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儿子可是货真价实的我生养的。” 这婆婆被儿媳怼得说不上话来，思来想去，决定等儿子收工回来再收拾她。 儿子回来后，听了老娘的哭诉，也是怒火中烧，要去打这寡妇，被老太太一把拽住了。 老太太从床垫子下边拿出一个布兜，打开后是好多毛票，说这是自己的棺材本，本想等着以后用……明天你拿着去镇上找医生，看看到底咋回事。 儿子也没和寡妇说，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出发了。老太太在门口左等右等，太阳快下山了，也不见儿子回来。论说离镇上不算远，来回也就是五六个小时的事，可是天都快黑了还不见人影，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都该吃晚饭了，老太太也没等来他儿子，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夜。第二天，等来的却是他儿失足落水的消息。老太太和村里人跑到河边，看到他儿身子已直挺挺硬邦邦的了，老太太两眼一抹黑，倒了下去。 后来听人说，那男人从镇上回来喝得烂醉，动摇西晃骂骂咧咧的，在小路过桥时滑进了河里。这条小路好久没人走了，恰好几天前下了大雨，河里水涨了不少，又恰巧他喝大发了，等人发现时，身子都飘了上来。 有人说这是报应，娘俩逼死了姨姥，是姨姥在索命。 老太太从此一蹶不振，慢慢地就卧床不起了。那寡妇本来就不是良善之人，后来和一个经常来村里卖盐的勾搭在一起，在一个清晨带着儿子和新姘头跑了。 老太太又急又气，怒火攻心，没出半月就撒手人寰。 她的后事还是村里人帮着料理的。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只是玉英姨姥这短暂的一生太可怜了，希望她下辈子少时有娘疼、婚嫁遇良人、儿女双全、子孙满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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