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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日子(小说)

 人也昔兮 2024-05-23 发布于宁夏

第四部  戈剑

17

她叫许晖,他总是记不住这个名字。有一次,她又给戈剑打电话,戈剑一边听她电话,一边想她叫什么名字,挂了电话,他还是没有想起来。我们常常面对特别熟悉的人,突然叫不出他的名字,有时候,感觉那名字就在舌头下面翻滚,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言语思维短路现象,不是记忆的问题,或者说,它和记忆几乎没有关系。人的言语和言语思维,是人的大脑的一个专门系统,人的语言,一方面是言语习惯的结果,一方面受言语思维的支配,那些不在言语思维里,或者不被言语思维重视的的语言,就会在人的语言表达系统中,卡在某一部位,或者声带处,或者喉咙里,或者嘴巴和舌头下面。一个奇怪的现象是,一些事物你知道,认识,并且很熟悉,这属于认识思维的记忆,但这些事物的名字,却接受的是言语系统的管辖。于是,就出现了这种现象。戈剑一时间叫不出许晖的名字,问题不在认识思维上,而是许晖这个名字不在他的语言习惯里。要想许晖这个名字在戈剑的语言习惯里不卡壳,只能是他的言语思维说了算。对此,戈剑从来不想,更不问为什么。戈剑一直都这样。许晖很久不再来找戈剑,也不再给他电话。

他想许晖吗?又到了周末,戈剑在家里,十点了,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看了看,又放下。他想打电话给方妤,但没有打。他想起许晖,他想起的不是许晖这个人,而是这个名字。这个在戈剑的言语思维里没有加着重号的词语,今天,很显明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词语,或者说这个名字,引发了戈剑的一些记忆,关于许晖的记忆。

戈剑没有想到,这些记忆那么清晰。他和许晖最后那次相见在梦非咖啡厅;他还记得许晖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和你第三次在这里一起喝咖啡;他还记得,许晖那天中午几乎没有说什么话;那天也是周六,许晖在电话里告诉戈剑,她在梦非咖啡等他,这和往常不太一样,许晖从来不在饭馆或茶室打电话告诉戈剑她在等他;那天,他们只在梦非咖啡厅待了大约一人小时,许晖说这一次由她来买单。

对于那天中午,他也有记不得的:在那大约一个小时时间里,他都说了些什么;许晖怎么那么快就结束了两个人的在一起;走出梦非咖啡后,许晖是怎么走的,他肯定在许晖离开的时候,和她说了话,他说的是什么,再见吗?他不可能说诸如此类的话。这意味着,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和许晖的结束,他没有意识到许晖在是和他告别。现在回想起来,是否表明他在那时候,愿意,或者希望和许晖继续下去。如果是那样,许晖应该能感觉到,或者看得出来,她为什么会离开?

戈剑肯定他那天没有意识到许晖这是在和他告别。那么,对他自己的这种无意识,他该如何理解?如果那就是他,就是他戈剑,是他处世的漠然态度,他对一切都是这样,没有意识,不去想,这意味着,许晖在和他交往的相当长的时间里,看明白了他,在许晖看明白之前,她一直让自己坚持着,坚持着她能够把石头捂热的信念,金石为开的信念,她对戈剑充满着信心,对自己充满着信心,是戈剑的这种无意识让她取消了自己的信心,以至有可能取消了对生活的信心。毫无疑问,他的无意识是对许晖的伤害,这样的伤害对于被伤害者而言,是深刻的,因为许晖除了默默承受伤害,连诉说的机会都没有。

但也许他的无意识,是希望许晖和他,或者说,是他愿意和许晖继续下去。继续什么?继续交往,没有任何结果地交往,像朋友一般的交往,这是许晖告别他的根本原因。也许许晖愿意不与他结婚,甚至愿意他不爱她地和她在一起,包括愿意他有一天告诉她要结婚了,但结婚的人不是她,但不是这样的,许晖的告别,是因为,她知道,最终,戈剑不会和她结婚。她怎么知道,戈剑不会和她结婚。是她把他看透了吗?她从哪些方面看透了他?

一个女孩,或者说一个女人,愿意和一个男人的继续在一起,除了结婚的愿望,更重要的是爱,她爱那个男人,正是因为了此,她才会更需要男人爱她。他爱许晖吗?他这样,算不算爱,算不算对许晖的爱。他和许晖在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说话,他除了有手术走不开,从来不拒绝许晖来找他,更不会不接许晖的电话,这样的在一起,如果不是爱,那爱究竟是什么。有没有无意识的爱,或者说,爱必须有所表达吗?结婚,是爱的最终表达吗?如果是这样,许晖的离开,一定是感觉到他不爱她,她也许不要求他和她结婚,但她的爱得不到应有的回应,他的无意识让她感觉不到被爱,她除了转身,除了离开,除了告别,还能怎样,因为,她不是来找戈剑做一般的朋友的。但许晖的告别,告别的不只是他,还有与她自己的告别,与她的爱的告别。

为什么想这些?为什么想起许晖?时隔这么久,戈剑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为什么要有感觉?许晖是与他同坐一趟长途列车上的陌生人,他们的座位相邻,他们坐在一起说过话,一同去餐车车厢吃过饭,如此而已。然后,许晖下了车,许晖下车的时候,也没有和他告别。就是这样。

戈剑突然想到,下车的如果不是许晖,而是方妤,他会怎么样。他感觉,方妤和他,都还在车上。这是另一趟列车,他感觉到方妤要去的地方,也是他去的地方,他们要在同一个地方下车,同时下车。和许晖不同的是,他刚一上车,或者说刚一见到方妤,就觉得她是在这趟车上必然会见到的女孩,或者,他上车前,就希望有一个像方妤这样的女孩与自己同座位。所以,一见到方妤,他就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他滔滔不绝地说了那么多话,他说与他们同车厢里的所有人,说他们都在重复着相同的生活,重复着所有别人的生活,在重复的生活里,在如此重复里,他们没有感觉,这就等于没有自己,从这一点说,如今的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自己的人,没有感觉的人。他怎么会想到这些,他为什么会对方妤说这些话,是他只想说话吗?这不是他的风格,他没有这样好说话的习惯,他说的那些话,和方妤有什么关系?这是什么意思,方妤只是他的一个听众,或者说,是方妤在不断地引起他说那些话,他只是在为方妤的有所问而说话。他对自己说,我没有想吸引方妤的意思,更不是在她面前炫耀什么,我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样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说话而已。

可是这样吗?一周时间过去了,方妤没有电话,如果方妤也像许晖一样,没有告别提前下车。戈剑这样想,他走到窗前,朝下边看了看,楼下草坪里的几棵银杏树那么高,几个工人在为草坪浇水,他感觉自己正站在列车上,向车窗外看去,他没有看到车站,也没有看到方妤的身影。他转过身,拿起手机,从电话薄里找到了方妤的电话。

2024-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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