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辉｜外星生命与黑松露

外星生命与黑松露

谈两个我纯属外行的事。

一个有关太空。

前些时候见到一则消息说，凭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詹姆斯·韦布望远镜，似乎发现了外星生命的迹象：约120光年之外的K2-18b，是一个疑似海洋世界的宜居行星，判断它有生命迹象的依据，是存在二甲基硫醚（DMS）。这是一种带有难闻臭味的物质，在地球上只能由生物产生，是最关键的生命标志之一。

这个有臭味的物质，触发了我的一点兴趣。

搜索了一下，二甲基硫醚是地球大气里最丰富的有机硫形式，主要由海洋里的浮游植物或光合藻类释放出来，但，人类也作出了微小的贡献——在我们放的屁里，臭味主要来自硫元素的混合物：硫化氢，甲硫醇，二甲基硫醚。

放屁？狗屁？屁话？原来我们一向都搞错了。放屁绝不简单，竟是生命存在的终极表征呢！我们不妨倒过来想一下：假若外星人从渺茫的宇宙里观察地球，能证明地球存在生命迹象的，就是二甲基硫醚了，也即包含了我们的屁。

好吧，恐怕我们得这么说了：“屁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屁是不嫉妒，屁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屁是永不止息。”

另一个有关美食。

美国哈洛德·马基有一部《食物与厨艺》，是当代食物学的经典，其性质是从科学立场解析食物及其烹调的原理，体例是百科全书式的，条目既全面又详细，很便于读者参考。正是这部书，引导了全球美食业的所谓“分子料理”风气。我的朋友林卫辉近年以饮食写作异军突起，就很得力于这部著作。

此书的中译本有三大卷，我自不可能仔细钻研，除了序言和前言，内文只翻读了个别章节。

我特别留意到的，是关于松露的介绍：“黑、白松露风味迥异。黑松露的风味比较细致，土味较重，混有十几种醇和醛类的味道，还有些二甲基硫。”这里的二甲基硫，也就是DMS——原来，K2-18b行星和我们的屁里都有的物质，黑松露里也有！

再看接下来的一段：“松露还含少量雄固烯酮，这种固醇化合物也见于男性腋下汗水。公猪分泌出的唾液也含有这种物质，可促使母猪发情。有些人闻不出雄固烯酮，有些人则闻得到，或许还觉得很倒胃。”又查了一下，这里说的雄固烯酮，即Androstenone，又译作雄甾烯酮或雄烯酮，还有叫猪烯酮的，本指猪的外激素，是公猪身上骚味的来源。也就是说，“男人味”，或者说“臭男人”的“臭”，也就是公猪身上激素的味道，同时又是黑松露里包含的味道之一。

这么说来，“臭男人”也不简单，“臭男人”的“臭”，确实就是“男人味”，是男人独有的气味，是男人之为男人的表征。

外星生命和黑松露，二甲基硫醚和雄固烯酮，放屁的臭味和男人的臭味，让我有了一点小小的感想：有的时候，科学确有些杀风景，消解了浪漫，但同时，它不止提供了知识，甚至也增加了趣味。事实上，因为有了科学，我们对世界对生命的理解是更立体、更有层次了。

知道了宇宙里的二甲基硫醚，并不见得会影响我们仰望星空；知道了松露里的雄固烯酮，也并不见得会影响我们品尝美食。而这么一来，好像能让我们对自己放出来的屁，对自己发出来的臭，更多了一点客观的认识，理解，乃至尊重。

那可是外星生命的味道啊。那可是黑松露的味道啊。

顺带再说一下，哈洛德·马基在《食物与厨艺》的序里简单介绍了他学习和研究的经历，我觉得深有意味：他小时对物理、化学特感兴趣，能独立进行电镀、特斯拉线圈和望远镜实验；考入大学后，本有意研究天文学，随后又改变志向，转修英国文学，毕业后也是在大学里讲授文学；但就在攻读英国文学期间，他又因为朋友的闲话，开始留意食品科学，直到后来下决心停止讲课的工作，奋力写出了这部开创性的美食大全。追随兴趣，发现空白，全情投入，这就是哈洛德·马基成功的奥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