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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苏东坡“美化”了吗?

 老王abcd 2024-05-25 发布于广东

苏东坡这个名字,已经被包裹了一些关键词:闲适、豁达。这也难怪,他一生经历众多坎坷,但艰难困苦在他的内心里,仿佛被处理得云淡风轻: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用关键词描述作家,当然比较高效,但代价是,会让我们忘了他本身该有的复杂性、丰富性。在著名作家张炜先生看来,苏东坡是被大众通俗化、标签化解读比较严重的古人,而我们对古人的理解,显然不能停留于此。

在“张炜古诗学六书”发布会上,张炜先生提到了大众对苏东坡、陶渊明的种种误读,并提及了如何才能不失诗学品质地走进古代的大经大典,很有创见。今天我们整理了张炜先生分享的精彩片段,以飨读者。



被符号化的陶渊明和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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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六本书里写到的都是大诗人、“大经”,实际上,越是显著和重要,在平常的解析和传递、理解和赏读时,越是容易把他们符号化、概念化和简单化。这就是平常说的“误读”。说到苏东坡,是闲适、宽容;说到陶渊明,则是恬淡、归隐、田园之乐。真实的苏东坡并不完全是这样的,那是许多人对他的理想化要求。陶渊明也是如此。大家觉得他是一个避世的人,享受田园日月,生活过得实在好,赏菊、喝酒、读读书,跟朋友聊天,那么悠闲。人们心目渴望那样的生活,特别是入世的时候遇到困难,就想以陶渊明做榜样。当我们研究了陶渊明的所有作品,还有真实生活的记录,就会发现,他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不得已,即不得不那样生活。他在大量时间里是委屈的、不平的,并不安于这份生活。有时候,他不得不用那种超然的方式宽慰自己,化解自己的困境。当我们同时也能看到他的痛苦、不平、愤怒和不安的时候,才能理解陶渊明,理解他的田园生活。


说到苏东坡,更多人谈到他的爱吃爱玩,诸多兴趣,对苦难的不在乎,宽容和大度等。其实苏东坡有许多日子过得无比痛苦,一生的道路非常坎坷。

真实的古人是怎样,我们应该还原。寻找一个“原来”,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困难在哪里?许多我们信任的一些大手笔,比如林语堂,他写苏东坡,就把对象理想化、小说化了。即便是苏东坡自己,当谈他的前人陶渊明时,也把对方理想化了。他唱和过陶渊明的每一首诗,赞颂陶渊明的生活、状态,表达他的羡慕和向往。苏东坡看不懂陶渊明吗?不知道陶渊明多么苦、多么委屈、多么愤怒、多么不安吗?完全知道。他是何等人,他非常敏感。诗人之间的理解是很透彻、很切近的。但是苏东坡为什么这样?一味歌赞,塑造了一个完全不是真实的陶渊明?他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心情,为了自己的解脱,为了与他唱和。

我们今天做这些古诗人的研究,最重要的是还原一个真实,从作品和个人的情感经历、生活经历出发,这样才能进入诗学的层面。

《诗经》《楚辞》为什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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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是特别重要的,因为这是第一部诗歌总集。主要的部分还是民歌,《风》这一部分写得最好。《读<诗经>》里,大量的篇幅还是写《风》。《风》在当时是很通俗的,很好读的,今天看,大家都觉得磕磕嚓嚓没有办法读。《诗经》也好,《楚辞》也好,今天读起来障碍非常大,我们只好借助于前人的劳动,看大量注解,来阅读这些文字。

清代“朴学”非常发达,因为那时候文字狱特别重,研究者没法根据作品表达自己对社会或思想层面直接的间接的看法,只好更多做考证和索引的工作。这被称为“朴学”,“朴素”的“朴”。有了他们的“朴学”奠基,我们后人就方便多了,诗人的生活实况,包括文字,我们都可以了解。“朴学”剩下的零碎工作还有,但不能成为后人研究工作的全部,或许已经不像当年那么多了。但是,今天一讲诗学,“朴学”传统仿佛成为一条唯一的大道。这当然是一种偏颇。就文学研究而言,诗学的大路还不只是考证索引这一部分,还有审美诗学,生命诗学,这更可以称之为诗学的大道。每个时期,都需要具有时代性前沿性的对话,来解释我们的古典诗人。

《诗经》的重要性在哪里?《诗经》和《楚辞》如果不读,就很难理解后面出现的诗人。单纯看这六本诗学著作里提到的诗人,他们都要依赖对《楚辞》和《诗经》的理解和借鉴。这是很关键的,这对于我们理解古代的诗和诗人很重要,包括理解今天的诗、今天的文学,都非常重要,因为它是一个源头。

我个人在读它们的过程中有一个较深的体会。我发现《诗经》的作者,《楚辞》的作者,还有苏东坡、李商隐、韩愈等人,他们离我们没有想象的那么遥远,㸓甚至觉得是很近的。因为人性的变化并不大,文学的变化,抑或是形式上、文字上的一点“隔”,造成了理解的障碍。文学不是线性的,文学是很难进步的,所以古典离我们是很近的,古代诗人离我们是很近的。古典作品表达的生活,情感,人性,艺术的一些转化转折,从写作学,从生命的角度进入,只要读进去,读得熟稔,就会觉得《诗经》和《楚辞》离我们并没有那么遥远。阅读的过程就是不断走近、拉近的过程。

如果一本书里没有动物、绿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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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和《楚辞》里面谈到的花草植物和动物是很多的,这很有趣,是知识性的部分。文学总是离大自然很近,我们今天看充分城市化、数字化的文学,有时候会发现很厚的一本书里面,连一只鸟都没有,一种野生动物都没有,一株绿植都没有。作为读者我们会觉得干燥、枯燥。人怎么可以离开大自然?离开那么多动物植物?这会多么单调。我们身边有一只猫也好。所以读陶渊明的时候,我非常惋惜地发现,他的生活很寂寞很痛苦,如果养一条狗多好,有一只猫陪伴多好,但是没有。后来查了一下,是唐代以后猫才慢慢进入普通百姓家,那时候有狗,陶渊明也写了狗,不过那不是他自己的狗,是“深巷”里的狗。

《我的原野盛宴》里写了很多植物和动物,《你在高原》也写了很多。文学跟大自然的关系是最密切的。看《诗经》会发现,我们最早的诗人,他们的作品中是绝对不缺少动物和植物的,我们今天的作品中越来越少了,这里面是有问题的。

很多解读文章,
   完全进入不了诗学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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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地研读古诗,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从小从教科书里接受了一些概念,今天需要再次印证。比如我们对李白、杜甫、陶渊明、白居易、韩愈、杜牧、李商隐,对他们的评价和印象,基本的概念形成,主要来自教科书,来自老师、来自教材。比如说对李白、白居易、杜甫他们的代表作,教科书里反复讲到了,他们最好的诗是哪一首。人到中年之后,回头再看他们的作品,会惊讶地发现,最好的作品也许不是教科书里列举的那些。

每个写作者都有个人的文学历练,都可以凭借已有的文学经验、审美能力,对教科书的论说作出判断。有一部分赞同,有一部分不能赞同,这其中的差异还是比较大的。这里面有太多的辨析工作需要做。当然,要做一点点,都要付出很大的劳动,因为教科书不是简单地形成的,是很多人、因为很多原因,才形成的一种概括性和定论式。

到了网络时代,我们会发现,那些被人们重复最多的、大经里面的主角,如李白、杜甫、陶渊明他们,已经被高度地传奇化、娱乐化和符号化了,怎么有趣怎么讲,怎么通俗怎么讲,甚至是怎么庸俗怎么讲。这是让人痛惜的现象。所以,要针对这个做一点探究、一点务实的工作,当是很有意义的。一个文学人,我们的基本工作,就是要跟庸俗化、跟肤浅的最大公约数保持足够的距离,并说出自己的意见,跟哗啦哗啦谈个不停、浅薄和歪曲的诠释过程形成清晰和明确的反拨。这种工作哪怕做出一点点,都是很难的。这是我们今天的文学人、文化人的一个最基本的工作。

但是这种工作需要汗水,需要勇气,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阅读。过去教科书留给我们的一些商榷,还有今天的通俗化、符号化、娱乐化引起的一些误读,都需要做出个人的处理。有时候会觉得,越是进入大经,走近古典代表人物的述说和解析,越是离它们遥远。真实的情况不是那样的。真正地走近和走入,需要辛苦的劳动,需要极其认真的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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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转载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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