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席十怕 ©东方樵 鄙人虽一介平民，但不吃白不吃的饭也偶尔有人请。吃过几回之后，渐渐觉得与其去吃那不要钱的饭，还不如自己下一碗青菜面条吃受用。于是，每见有人邀饭，就想着法儿躲。受国人“十景病”的影响，我避席的理由也归纳为“十怕”，现招供如下：
一怕伤害脾胃。人本不胜杯勺，但酒桌上没有道理可讲，那简直是一场饮食的“暴动”。“宁可让胃里穿洞，也不叫感情留缝！”人家这样说了，你还能不喝？喝！喝了一杯，他又来一句：“双杯为敬！”又得喝！与张三喝了，李四、王五等你能不喝？我亲眼看见几个“酒麻木”喝得中风、休克，被人急匆匆地送往医院。你说，这酒桌不是一个要人命的地方？酒怕，菜也怕。生在一个“辣子”统治天下的区域，人称“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餐馆酒楼无菜不“辣”。我的胃偏偏不争气，见不得丁点儿辣，只要辣一入口，就像通电似的，胃马上疼，连肛门都有了反应。有时铤而走险吃上几筷子，胃就来个二十四小时持续疼痛，疼得人在床上打滚。你怕不怕？ 二怕不干不净。昂贵的菜肴里，埋几只蟑螂、毛虫和苍蝇并不是什么稀奇事。遇上黑道上的老板开店，你就是在盘子里发现了那“相公儿”也不敢吭声。人们也似乎习惯了餐馆酒楼的脏，自欺欺人地说什么“闭眼吃蠓虫，眼不见为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可笑之至。某些黑心的店家，餐具不说消毒，连洗都懒得洗干净。有一次，我发现邻座的碗内壁有一幅齐白石笔意的画，很奇怪，凑近一看，妈呀，居然是一只被压扁了的虫子！那样一餐饭，人想想就无法下咽。另外，我们国人又特讲亲热，沾了各种口涎的筷子像下澡堂子似的，往盘子里戳汤碗里搅，脏着呢。灵验得很，只要我哪天被人掳了去吃饭，必定要拉肚子，往卫生间跑不赢。 三怕被动吸烟。上馆子吃吃喝喝的女人少，大都是男人。有派的男人标榜的口号是：不会烟和酒，白来世上走！食客们屁股在餐桌旁一蹲，往往第一句吆喝就是“拿烟来”。高档烟自己掏钱买舍不得，“共产党”的烟不抽白不抽，一个个“烟囱”全部开炉，开展“劳动竞赛”，小小的包厢成了烟雾浓得化不开的潘多拉魔盒。像我等“白来世上走”的人，可就遭灾了。特别是夏天在装有空调的房间里，人呼吸的口口是酽粥般的乌烟瘴气，如在纳粹集中营的毒气室忍受酷刑。人在这种时候，最能体验到涸辙之鲋的况味。
四怕噪音折磨。酒醉饭饱之后的一个重要节目，是唱卡拉OK。食客们，尽管大多五音不全，却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轮番举起话筒，像“一唱天下白”的雄鸡似的，昂首，挺胸，凸肚，唱得青筋暴突。那音响设备因长期漫无节制地使用，发出的声音似乎经过魔鬼的处理，像碎玻璃，扎着你的耳膜，又像钝锯皮，割着你的神经，有时愣像迫击炮，对着你的脑瓜和心脏狂轰滥炸。在结队而来的噪音龙卷风里，人尽管快晕倒了，但还得负痛恭听违心喝彩！你说苦也不苦？ 五怕影响气氛。酒桌是一个最开放的地方，能够与满桌菜肴“接轨”，说一些七荤八素的混账笑话，把众食客弄得捧腹大笑，那就叫活跃气氛。可惜，鄙人对这一套很不在行。不能贡献荤笑话，本已影响气氛了，又因为自己年龄还有点大，相生得不怎么好，别人讲笑话还不能太放肆，这更影响了气氛。再说，你个乏味的主儿在席上戳着，弄得人家敬酒也不好敬，先敬头儿，人家怕年长的你说他狗眼看人低，先敬你，又怕头儿说不把领导放在眼里，把一个个人弄得那么左右为难，酒席上的气氛算是被你破坏个一干二净了。 六怕给人敬酒。即使打定了主意不给人敬酒，事到临头也由不得自己。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虽说比你年轻，但先给你敬了酒，你能不还敬？这把年纪了总不能让人家说你傲慢无礼吧。不过敬酒的确是件伤神的事，给不同的人敬酒，碰杯之前总要说个适当的“由头”，特别是在那种非同寻常的场合，特别是有几位官长在座的时候。这词儿，要说得诚恳，说得得体，说得到位，要使当事人听了舒服，旁人听了不反感，你说该要费多少冤枉脑筋！那种煞费苦心的程度，恐怕不比斟词酌句写一摞分寄四方的贺年片来得轻松容易，累呀！ 七怕享受侍候。过惯了平民生活，从来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辈。而一进餐馆酒楼，人得从众，仿佛成了没手的人或植物人似的，茶要人家倒，酒要人家斟，连汤也要人家舀，就差没往你嘴里喂了。这，怎么也不习惯。还有，一桌人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旁边却侍立着一个乃至两个枵腹的小女子，她们长时间隐忍条件反射的痛苦需要何等坚强？设身处地，我不能不替人家难受。有时又反过来觉得一桌吃吃喝喝的人，像是一群被人看管着抢食的猪崽。一想到那女子或许也会产生这种联想，又暗暗感到莫名的难堪。 八怕体验残酷。面前纷然杂陈的，不是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而是各式各样的动物和飞禽的尸体，我不止一次产生这种印象。人的牙齿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刑具，万物之灵挖空心思吃：吃醉虾，吃青蛙，吃乳猪，吃鹌鹑，吃蜂蛹，吃猴脑……把活蹦乱跳的虾子活活醉死，把乳猪和蜂蛹那么幼弱的生命干掉，把活猴的天灵盖敲开舀取脑髓，这不是够残酷了么？在我所吃过的席中，除了猴脑之外，什么菜都上过。每当身边的人边嚼边说“好吃！好吃”时，我就有类似与狼一起进餐的感觉。 九怕人格蜕化。在酒桌上混久了，人的品位格调不降低是很难的。清代的纪昀对此深有体会，他说：“征逐交游，扰人清思不少，虽以东坡之才，亦不能于酒食场中吐烟霞语也。”酒食场中，人还会沾染许多的庸俗之气。国人已经习惯于把吃饭作为联络感情的唯一途径，酒桌上没有了基本的原则，没有了做人的规矩，有的是互相利用的交易，不负责任的谣诼，讨好巴结的吹拍，笼络人心的许愿。灵魂在这种地方所受的污染，有甚于肉体在这里所遭到的尼古丁的毒害。 十怕浪费生命。台湾李元松说：“心里空虚的人，是常用吃来打发时间。”赴宴的确是一种空耗光阴的买卖。一同吃饭的人，由于头齐脚不齐，得等！好不容易等齐了，为点菜的事大家又要谦让一番，服务小姐脚都站麻了，说不定还定不了盘子。菜艰难地订完了，大伙儿就慢慢等着吧，店家正忙呢。催了个意休不意休，菜总算上上来了，一场马拉松式的酒战拉开序幕！流水战，车轮战，擂台战，不喝个天昏地暗人仰马翻不停杯。休战了，还得叫点主食“压一压”，上盘水果“醒醒酒”。一“压”一“醒”之后，又是 “都市牛哞”……三四个钟头，就这样跑得无影无踪，追之何及？这是最要害的一条。 最后补充说明一点，如果太阳从西边出，鄙人竟姜子牙似的混进了“公仆”同志队伍，则不论喝酒吃饭多么“水深火热”，也要挺住，因为那将是我每日的“工作”，有朝一日“百炼成钢”，上述十条均可废矣。 （原题：避席的十条理由，选自作者散文集《流年飘雪》）
作者简介：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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