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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之治之艰难缠斗 (一):痛哭、流涕、长叹息,贾谊这是要闹哪般?

 正哥与泪痕春雨 2024-05-26 发布于山西

大约在汉文帝前元二年末(公元前178年),贾谊被调任出京担任长沙国太傅(见链接:《顺流逆流)。

四年后的文帝前元六年(公元前174年),汉文帝终于将贾谊召回京城。

贾谊到时,文帝正在承受神灵的降福,于是就坐在宣室殿接见贾谊。

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谊具道所以然之故。

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

“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

乃拜谊为梁怀王太傅。

汉文帝因对鬼神之事有所感触,就向贾谊询问鬼神的原本。

贾谊详细讲述其中的道理,君臣二人一直谈到深夜。

文帝听得不觉“前席”,这个词直译是坐到了席子的前面。

实际我们可以理解为文帝听得入了迷,不自觉地身体前倾,靠近对方。

谈论完后,文帝不由得感慨万千:“我很久没看到贾生了,自以为超过他了,今天看来,还比不上他啊。”

于是文帝随即任命贾谊作梁怀王的太傅。

唐朝著名诗人李商隐感怀于这个历史故事,写了一首流传千古的七言绝句。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经过李商隐的一番妙笔渲染,贾谊和汉文帝的这次君臣相逢变成了一个伤感的故事。

贾谊明明满腹经纶,一身治国安民的大本事。

文帝也和他谈到夜半,甚至都忍不住“前席”了。

可是文帝和贾谊却并没有在讨论天下苍生,而是在谈鬼论神。

应该说,李商隐的诗写得非常好,简洁有力。

这也使后人的认知里给贾谊蒙上更多怀才不遇的悲剧底色。

不过单就这次贾谊和汉文帝的君臣重逢来说,李商隐所写未免稍有夸张。

汉文帝确实在和贾谊谈论一些鬼神方面的事情。

不过我们从后面的一些事情来看,文帝对鬼神确实相当感兴趣。

所以文帝和贾谊讨论鬼神实际就是在讨论自己的兴趣爱好,是亲近的表现。

而且,不久后,汉文帝就把贾谊外调到梁国做太傅。

同样是太傅,梁太傅和贾谊此前担任的长沙太傅可有天壤之别。

怀王,上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谊傅之,数问以得失。

梁怀王刘揖是文帝的少子,非常受文帝的喜爱。

当时汉帝国治下有十多个诸侯王,但大体可以分为三类。

一类就是类似代王、梁王这样的汉文帝亲儿子,是嫡系亲王。

一类就是类似齐王、楚王、吴王这样的文帝登基前就存在的诸侯王。

这些王虽然都姓刘,但都只是文帝的叔伯兄弟,亲近程度自然不能和亲儿子相比,他们属于支系亲王。

再往后就是类似长沙王、庐江王一类的异姓王。

这些王国地盘小且偏远,地位比刘姓王要差很多。

贾谊出任长沙国太傅,主要是解决级别问题,一举成为了部级干部。

但长沙国地处偏远,潮湿闷热,不宜居住。

再加上王国弱小,话语权少,某种意义上来说,贾谊虽然升了官,也远离了朝政。

可是这回担任的梁太傅就大不一样了。

梁国地盘不小,人口众多,土地肥沃,经济发达,气候也很适宜。

而且梁王是汉文帝亲儿子,地位高,梁太傅的地位也自然水涨船高。

当然,从后世文人的角度来看,贾谊再次出京担任太傅,确实不尽完美。

毕竟太傅只是虚职,而且贾谊这辈子一直都在担任博士、太中大夫、太傅这样的虚职,从来没有担任过实职。

和汉文帝的另一些宠臣比如担任廷尉的张释之,负责铸钱的邓通以及后来的晁错等人相比。

我们也确实可以说贾谊没有得到施展抱负的空间。

但这并不代表汉文帝不重视贾谊,更不代表文帝不知人善任。

贾谊此时只有二十六七岁,还非常年轻。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贾谊还处在年轻气盛,脆弱易折的阶段(见链接:《顺流逆流)。

此时的贾谊确实不适合在官场混迹,他的阅历与心理承受能力也不适合承担实际职务。

汉文帝把他调取梁国任太傅后,还多次向他咨询国策,而且咨询的都是非常高层次的决策层的国家大事。

可见,此时文帝是把贾谊作为帝国政策研究室主任的方式培养。

显然,文帝希望贾谊磨练几年再承担实际任务。

又或者文帝打算直接让他走高级政策顾问转入顶级决策层的道路也未可知。

从这个角度来看,文帝对贾谊的培养恰恰是其知人善任的体现。

贾谊回京后以及出任梁太傅期间,创作重新变得非常活跃。

他一口气写了十多篇政论文,这些文章有的源自汉文帝主动问策,有的干脆就是想到点啥就说啥。

这些政论文被班固整理到《汉书·贾谊传》里。

汉书里摘录整理的文章被后世称之为《陈政事疏》,一共6879个字!

在惜字如金的史书里居然留下将近7000字的摘录,这些文字的魅力可想而知。

后来这篇《陈政事疏》又被《古文观止》收录,节选了其中1876字。

《古文观止》给节选后的文章起名叫《治安策》。

从此,贾谊的这一系列雄文成为清代到近代孩童们的启蒙读物,影响了千万后世学者。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

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贾谊《陈政事疏》延续了他以赋作文的一贯特色,开篇就气势恢宏,极为夺人眼球。

我私下考虑了当前的国家形势:

认为可以为之痛哭的有一件,可以为之流涕的有二件,可以为之长叹息的有六件。

至于其他违背事理而伤害正道的,难以分条列举。

汉文帝统治大汉时期,留给了后世人们耳熟能详的文景之治。

文景之治一向被当作盛世典范,和后世的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康乾盛世等著名盛世并称。

可这样的千古盛世,在贾谊眼里,却又是要痛哭,又是要流涕,又是要长叹息。

到底是什么让贾谊在那又哭又叹,一副咱大汉要亡的架势呢?

有趣的是,《汉书》里摘录的《陈政事疏》虽然长达近7000字。

但是只包含了一个痛哭,两个流涕,三个长太息,还有仨长太息不见了。

在西汉末年学者刘向整理的贾谊著作集《新书》中,则包含有4个长太息。

《新书》里的4个长太息有两个和《汉书》里的一样,两个不一样。

这样能一共整理出5个“长太息”,还剩一个只能靠猜测、推断。

这些我们后面会详细为大家介绍,这里先略过。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矣”,臣独曰“未安”;

或者曰“天下已治矣”,臣独曰“未治”。

恐逆意触死罪,虽然,诚不安,诚不治,故不敢顾身,敢不昧死以闻。

贾谊显然也知道自己开篇说的也太吓人了一点,汉文帝看到了只怕会不开心。

于是他又进一步解释了一番。

向陛下进言的人都说帝国已经治理好了,已经非常的安全。

只有我一个人放言说帝国还很不安定,远未治理好。

可能这样说会引起陛下的不快,也许陛下会定我的死罪。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真诚地认为,事实上,天下还未安稳,还未治理好。

所以,我不敢顾及个人安危,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也必须要奏报真情。

夫曰天下安且治者,非至愚无知,因谀者耳。

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我想告诉陛下的是,那些说国家安定并治理好的人,不是愚蠢就是坏。

这些人都不是从事实出发,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治乱的根本是什么。

夫抱火措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

因谓之安,偷安者也。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如果我们把火种放在柴堆下,而自己睡到上面。

只不过因为柴堆没有被点燃,就说很平安,这不就是自欺欺人么?

当前国家的形势,跟这种情况有什么两样呢?

夫本末舛逆,首尾横决,国制抢攘,非有纪也,胡可谓治!

陛下何不一令以数日之间令臣得熟数之於前。

因陈治安之策,陛下试择焉何甚伤哉!

眼下帝国的形势简单概括一下:

本末倒置,首尾矛盾,顺序混乱,国家纪律荡然无存。

帝国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能说已经治理好了呢!

所以恳请陛下给我几天时间,让微臣深入细致地陈述国家政治修明、社会安定的策略,并试着让您来仔细选择。

说了一大堆,就是翻来覆去用各个姿势表示咱大汉要亡。

贾谊要是再不拿点东西出来,估计汉文帝都要读得不耐烦了。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贾谊接下来向汉文帝开问:

打猎这种娱乐,与掌握国家安危的关键哪一个紧要?

有意思的是,几年前贾山就曾指控汉文帝喜欢带臣属去集体打猎(见链接:《贾山

贾谊当时是和贾山针锋相对的政敌,但他现在也说:

陛下您好像有点过于喜欢集体围猎这样的团建活动了。

当然,贾谊马上又补充说,我这可不是认为治理国家就非得伤脑筋,苦身体。

像什么打猎啊,玩音乐啊,这些娱乐活动都是应该的,没有不对。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

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

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

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

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

陛下您完全可以和现在一样天天娱乐。

只要您能做到诸侯遵守法纪,国家没有战乱;

民众得到安定,匈奴表示臣服,边远地区的人归顺朝廷;

百姓简朴无华,纠纷诉讼逐步消失。

只要您掌握好了治国大计,就能使天下顺治,社会气象清平和谐。

那样的话,您活在世上就做贤明的帝王,去世了则做明神,美名足以流传千古。

《周礼》上说,作为开国的君主要有功,作为继业的君主要有德。

只要陛下您的帝业功德,上与高祖刘邦相配,下足以和大汉帝国一起流芳百世。

那陛下您尽管想怎么娱乐,就怎么娱乐。

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

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

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

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

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陛下如果能建立永久安定的局势,成就长久统治的基业,以此继承祖业,奉养六亲,那就是最大的孝;

陛下如果能以此造福天下,养育万物,这就是最大的仁;

陛下如果能确立准则,颁布纲纪,轻重缓急处理得宜,而后可以成为万世的法式。

那么以后即使有愚笨不成器的后代,还能承受祖业得到安定,这是最大的英明。

陛下您这么英明通达,只要让稍许懂得治国道理的人在下面辅佐,做到上面这些不是什么难事。

这些办法贾谊我可以原原本本摆在您的前面,您不要忽视哦。

我谨慎地考察自然和社会,用历史加以验证,研究当前必须解决的事情,日夜思念。

所以我的这套治国安邦的办法已经很成熟了。

即使禹、舜再生为陛下做智囊,我相信他们也不会比我做得更好。

可以看到,在官场混迹多年,贾谊也学会了一些委婉的表达技巧。

说了一大通不好听的话,贾谊转头也把汉文帝狠狠夸了一大通,带了一堆高帽子。

不过他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说明:

陛下您只要再实现几个小目标,您就功德圆满了。

那汉文帝还需要实现哪些小目标呢:

也就是什么诸侯听话啊,和平安定啊,匈奴臣服啊,民风淳朴啊,就这些。

陛下只要实现了这点小目标,您就是至孝、至仁、至明的一代圣君。

当然,我们只要不是傻子就可以看出来:

贾谊意思是说,我前面为什么又是哭,又是叹息的呢?

自然是因为咱大汉现在是:

诸侯也不听话,天下也不安宁、匈奴也不臣服,民风更不淳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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