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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酒经 [宋]朱肱 【四库提要】臣等谨按：《北山酒经》三卷，宋朱翼中撰。陈振孙《书录解题》但称为大隐翁撰，而不详其姓氏。考宋李保有《续北山酒经》，与此书并载陶宗仪《说郛》。保自叙云：大隐先生朱翼中，著书酿酒，侨居湖上。朝廷大兴医学，起为博士，坐书东坡诗，贬达州。【凤麟按：见卷末《跋》。】则大隐固翼中之自号也。是编，首卷爲总论，二三卷载制麴造酒之法，颇详。《宋史·艺文志》作一卷，盖传刻之误。《说郛》所采，仅总论一篇，馀皆有录无书，则此固为完本矣。明焦竑原序称，于田氏《留青日札》中考得作者姓名，似未见李保序者。【凤麟按：明焦竑跋曰：“乙卯秋，同毗陵徐士彰寻买旧书，得十数种以归，《酒经》其一也。《酒经》不著撰人姓名，读之，知其蕴藉风流人也。癸未读田子艺《留青日札》，载宋大隐朱翼中《北山酒经》三卷，中节钞数十则，因校订若干字。然又有李保《续北山酒经》一卷，前者更有汉汝阳王琎《甘露经》，王绩追焦革酿法为《酒经》，又采仪狄、杜康以来善酿者为《酒谱》，窦子野有《酒谱》，《宋志》：《酒录》一卷、《白酒方》一卷、《食图四时酒要方》一卷、《藏酿方》一卷、刘炫《酒孝经》一卷、《贞元饮略》三卷、胡氏《醉乡小略》五卷、皇甫崧《醉乡日月》三卷。近田子父汝成亦有《醉乡律令》一卷，何时并得之，备一家之言，亦快事也。是岁长至前三日，弱侯记。”】而程百二又取保《序》冠于此书之前，标曰“题《北山酒经 》后”，亦为乖误。卷末有袁宏道《觞政》十六则，王绩《醉乡记》一篇，盖胡之衍所附入。然古来著述，言酒事者多矣。附录一明人、一唐人，何所取义？今并刊除焉。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凤麟按：此以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作校，参以上海古籍出版社宋一明、李艳《酒经译注》。】 【作者资料】 朱肱，吴兴人，进士登科，喜论医，尤深于伤寒。在南阳时，太守盛次仲疾作，召肱视之，曰:“小柴胡汤证也。”请并进三服，至晚乃觉满。又视之，问所服药安在，取以视之，乃小柴胡散也。肱曰:“古人制▇（字左口右父）咀，【凤麟按：李杲曰：“▇（字左口右父）咀，古制也。古无刀，以口咬细，令如麻豆，煎之。”（《本草纲目注》）】谓锉如麻豆大，煮清汁饮之，名曰汤，所以入经络，攻病取快。今乃为散，滞在鬲上，所以胃满而疾自如也。”因依法旋制，自煮以进二服，是夕遂安。因论经络之要，盛君力赞成书，盖潜心二十年而《活人书》成。道君朝，诣阙投进，得医学博士。肱之为此书，固精赡矣。尝过洪州，闻名医宋道方在焉，因携以就见。宋留肱款语，坐中指驳数十条，皆有考据，肱惘然自失，即日解舟去。由是观之，人之所学固异邪？将朱氏之书亦有所未尽邪？后之用此书者，能审而慎择之，则善矣。（宋方勺《泊宅编》卷七） 朱承逸居霅之城东门，为本州孔目官，乐善好施。尝五鼓趋郡，过骆驼桥，闻桥下哭声甚哀，使仆视之，有男子携妻及小儿在焉。扣所以，云：“负势家钱三百千，计息以数倍。督索无以偿，将并命于此。”朱侧然，遣仆护其归，且自往其家，正见债家悍仆，群坐于门。朱因以好言谕之曰：“汝主以三百千故，将使四人死于水，于汝安乎？幸吾见之耳。汝亟归告若主，彼今既无所偿，逼之何益！当为代还本钱，可亟以元券来。”债家闻之，惭惧听命，即如数取付之。其人感泣，愿终身为奴婢，不听，复以二百千资给之而去。是岁，生孙名服。熙宁中，金榜第二人，仕至中书舍人。次孙肱，亦登第，著名节，即著《南阳活人书》者。服子彧，即著《萍洲可谈》者，遂为吾乡名族焉。天之报善，昭昭也如此。（宋周密《齐东野语》卷七） 朱肱，字翼中（一作亦中），归安人，（《泊宅编》）元祐三年进士。（《谈志》）喜论医，尤深于伤寒。在南阳时，太守盛次仲疾作，召肱视之，曰:“小柴胡汤证也。”请并进三服，至晚乃觉满。又视之，问所服药安在，取以视之，乃小柴胡散也。肱曰:“古人制▇（字左口右父）咀，谓锉如麻豆大，煮清汁饮之，名曰汤，所以入经络，攻病取快。今乃为散，滞在鬲上，所以胃满而疾自若也。”因依法旋制，自煮以进二服，是夕遂安。因论经络之要，盛君立赞成书，盖潜心二十年而《活人书》成。尝过洪州，闻名医宋道方在焉，因携《活人书》就见。宋留肱款语，坐中指驳数十条，皆有考据，肱惘然自失，即日解舟去。（《泊宅编》）属朝廷大兴医学，求深于道术者为之，官师起肱为医学博士，坐书东坡诗贬达州，以宫祠还，侨居西湖上。（《北山酒经诗序》）（清陆心源《宋史翼》卷三八）【凤麟按：此据译注本附录补入，未见陆书也。】 北山酒经卷上 宋 大哉，酒之于世也！礼天地、事鬼神、射乡之饮、《鹿鸣》之歌，宾主百拜，左右秩秩，上至缙绅，下逮闾里，诗人墨客，渔夫樵妇，无一可以缺此。投闲自放，攘襟露腹，便然酣卧于江湖之上；扶头解酲，忽然而醒，虽道术之士炼阳消阴，饥肠如筋，而熟谷之液亦不能去。唯胡人禅律，以此为戒。【凤麟按：佛家戒酒。】嗜者至于濡首败性，【凤麟按：《易经·未济》：“上九：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象》曰：“饮酒濡首，亦不知节也。”】失理伤生，往往屏爵弃卮，焚罍折榼，终身不复知其味者，酒复何过耶？ 平居无事，汙樽斗酒，发狂荡之思，助江山之兴，亦未足以知麹糵之力、稻米之功。至于流离放逐，秋声暮雨，朝登糟丘，暮游麹封，御魑魅于烟岚，转炎荒为净土，酒之功力，其近于道耶？与酒游者，死生惊惧交于前而不知，其视穷泰违顺，特戏事尔。彼饥饿其身，焦劳其思，牛衣发儿女之感，泽畔有可怜之色，又乌足以议此哉！鸱夷丈人以酒为名，含垢受侮，与世浮沉。而彼骚人高自标持，分别黑白，且不足以【凤麟按：原误“于”。】全身远害，犹以为惟我独醒。【凤麟按：见《史记·屈原传》。】善乎，酒之移人也！惨舒阴阳，平治险阻。刚愎者薰然而慈仁，濡弱者感慨而激烈。陵轹王公，绐玩妻妾，滑稽不穷，斟酌自如。识量之高，风味之美，足以还浇薄而发猥琐，岂特此哉！“夙夜在公”（《有駜》）【凤麟按：二字原倒，且为大字。】，“岂乐饮酒”（《鱼藻》），“酌以大斗”（《行苇》），“不醉无归”（《湛露》），君臣相遇，播于声《诗》，亦未足以语太平之盛。至于黎民休息日用饮食，祝史无求神具醉止，【凤麟按：《诗·楚茨》：“神具醉止，皇尸载起。鼓锺送尸，神保聿归。”郑玄笺云：“具，皆也。皇，君也。载之言则也。尸，节神者也。神醉而尸谡，送尸而神归。尸出入奏《肆夏》。尸称君，尊之也。神安归者，归於天也。”】斯可谓至德之世矣。然则伯伦之颂德、乐天之论功，盖未必有以形容之。【凤麟按：《世说·文学》：“刘伶著《酒德颂》，意气所寄。”注引《名士传》曰：“伶字伯伦，沛郡人。肆意放荡，以宇宙为狭。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云：'死便掘地以埋。’土木形骸，遨游一世。”又引《竹林七贤论》曰：“伶处天地闲，悠悠荡荡，无所用心。尝与俗士相牾，其人攘袂而起，欲必筑之。伶和其色曰：'鸡肋岂足以当尊拳！’其人不觉废然而返。未尝措意文章，终其世，凡著《酒德颂》一篇而已。其辞曰：'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行则操卮执瓢，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方捧罂承糟，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慌（《晋书》作“怳”，是）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见太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之扰扰，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白居易《卯时酒》：“佛法赞醍醐，仙方夸沆瀣。未如卯时酒，神速功力倍。一杯置掌上，三咽入腹内。煦若春贯肠，暄如日炙背。岂独肢体畅，仍加志气大。当时遗形骸，竟日忘冠带。似游华胥国，疑反混元代。一性既完全，万机皆破碎。”《醉吟先生传》：“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榭舟桥，具体而微，先生安焉。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耄。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丘壑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自居守洛川及洎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箧。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杯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屦及邻，杖于乡，骑游都邑，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数卷。舁杆左右悬双壶酒，寻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兴尽而返。如此者凡十年。其间日赋诗约千馀首，岁酿酒约数百斛。而十年前后赋酿者不与焉。妻孥弟侄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饿，奈吾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自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遂率子弟入酒房，环酿瓮，箕踞仰面，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回，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馀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咏怀》诗云：'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吟罢自哂，揭瓮拔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于时开成三年，先生之齿六十有七，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顾谓妻子云：今之前，吾适矣；今之后，吾不自知其兴何如？”】夫其道深远，非冥搜不足以发其义；其术精微，非三昧不足以善其事。 昔唐逸人追述焦革酒法，立祠配享。又采自古以来善酒者以为谱，虽其书脱略卑陋，【凤麟按：《御览》八四三引《酒经》曰：“空乘秽饭，醖以稷麦，以成醇醪，酒之始也。乌梅、女䴷、（胡板反。）甜醹、（音乳。）九杸，澄清百品，酒之终也。”（《初学记》二六略同）不知是王绩所为乎？】闻者垂涎，酣适之士，口诵而心醉，非酒之董狐，其孰能为之哉！【凤麟按：见前《新唐书·隐逸传·王绩》。】昔人有斋中酒、厅事酒、猥酒，虽匀以麹糵为之，而有圣有贤，清浊不同。【凤麟按：《晋书》卷六六《刘弘传》：“酒室中云：齐中酒、听事酒、猥酒，同用曲米，而优劣三品。投醪当与三军同其薄厚，自今不得分别。”《三国志》卷二七：“徐邈，字景山，燕国蓟人也。太祖平河朔，召为丞相军谋掾，试守奉高令，入为东曹议令史。魏国初建，为尚书郎。时科禁酒，而邈私饮至於沈醉。校事赵达问以曹事，邈曰：'中圣人。’达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辽将军鲜于辅进曰：'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脩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太平御览》八四四引《魏略》曰：“太祖时禁酒，而人窃饮之，故难言酒，以白酒为贤人，清酒为圣人。”】《周官》：酒正以式法授酒材，【凤麟按：郑玄注：“式法，作酒之法式。作酒既有米麹之数，又有功沽之巧。《月令》曰：乃命大酋，秫稻必齐，麹蘖必时，湛饎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郑司农云：授酒人以其材。”】辨五齐之名、三酒之物，【凤麟按：《周礼》曰：五齐，一曰泛齐，二曰醴齐，三曰盎齐，四曰缇齐，五曰沈齐。三酒，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岁中以酒式诛赏。《月令》：乃命大酋（音缩，大酋，酒之官长也。），【凤麟按：原为双行小字夹注。】秫稻必齐，麹糵必时，湛饎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六者尽善，更得醯浆，则酒人之事过半矣。《周官》：浆人掌共王之六饮：水、浆、醴、凉、醫、酏，入于酒府。【凤麟按：郑玄注：“王之六饮，亦酒正当奉之。醴，醴清也。郑司农云：凉，以水和酒也。玄谓凉，今寒粥，若糗饭杂水也。酒正不辨水凉者，无厚薄之齐。”】而浆最为先。古语有之：空桑秽饭，醖以稷麦，以成醇醪，酒之始也。【凤麟按：江统《酒诰》云：“酒之所兴，乃自上皇，或云仪狄，一曰杜康，有饭不尽，委馀空桑，本出于此，不由奇方。历代悠远，经□弥长，稽古五帝，上迈三王，虽曰贤圣，亦咸斯尝。”（《北堂书钞》一四八）译注本引作“酒之所兴，肇自上皇，五帝不过，上溯三王，或云仪狄，一曰杜康。历代悠远，经载弥长，虽曰贤圣，亦咸斯尝。有饭不尽，委余空桑，郁积成味，久蓄气芳，本出于此，不由奇方。”】《说文》：酒白谓之醙。【凤麟按：今本《说文》无。】醙者，坏饭也。醙者，老也。饭老即坏，饭不坏则酒不甜。又曰：乌梅女䴷（胡板切），甜醹九酘，澄清百品，酒之终也。【凤麟按：《御览》八四三引《酒经》“酘”作“杸”。】麹之于黍，犹铅之于汞，阴阳相制，变化自然。《春秋纬》曰：麦，阴也。黍，阳也。先渍麹而投黍，是阳得阴而沸。【凤麟按：《御览》八四三引《春秋纬命》曰：“凡黍为酒，阳据阴乃能动，故以麹酿黍为酒。”（麦，阴也。是先渍麹，黍后入，故曰阳相感皆据阴也。相得而沸，是其动也。凡物阴阳相感，非惟作酒。）“命”字疑衍，“麦”原作“麴”。】后世麹有用药者，所以治疾也。麹用豆亦佳。《神农氏》：赤小豆饮汁，愈酒病。酒有热，得豆为良，但硬薄少蕴藉耳。古者醴酒在室，醍酒在堂，澄酒在下。【凤麟按：《礼记·坊记》：“醴酒在室，醍酒在堂，澄酒在下，示不淫也。”郑注：“淫犹贪也。澄酒，清酒也。三酒尚质不尚味。”孔疏：“醴齐、醍齐、澄酒，味薄者在上，味厚者在下，贵薄贱厚，示民不贪淫於味也。”○《礼运》作“玄酒在室，醴醆在户，粢醍在堂，澄酒在下。”】而酒以醇厚为上，饮家须察黍性陈新、天气冷暖。春夏及黍性新软，则先汤（平声）而后米酒，人谓倒汤（去声）；秋冬及黍性陈硬，则先米而后汤酒，人谓之正汤。酝酿须酴米偷酸（《说文》：酴，酒母也。酴音途。），酘醹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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