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宣子名盾,赵盾,他的父亲是晋文五贤之一的赵衰(cuī)。重耳逃跑到翟时,翟君送了两个美女叔隗(wěi)和季隗给重耳,重耳自己娶了妹妹季隗,把姐姐叔隗给了赵衰为妻,叔隗生了一个男孩就是赵盾,所以赵盾是晋文公的外甥。重耳回国为君后又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赵衰,这个女儿称为赵姬,很温婉善良的一个姑娘,知道赵衰尚有妻子在翟,强烈要求他把叔隗和赵盾给接回来。之后赵姬发现赵盾很有才干,又请晋文公立赵盾为赵家的继承人,从此赵盾开启了他在晋国辉煌的人生。 ![]() 晋襄公时赵盾为正卿中军将,掌控军中大权,现在的国君是晋灵公,灵公年幼即位,正卿赵盾把持晋国国政。文公十六年年底,宋国发生内乱,宋昭公被杀,他的庶弟即位是为宋文公,所以晋灵公例行霸主的权力,在扈会合诸侯。 ![]() 1
晋灵公行使霸主权力,在扈会合诸侯,是为了平定宋国的动乱。但实际上宋国的这次政变是自上而下的,政局很快稳定了下来,所以并没有发生战争。注意,扈这个地方是在郑国境内。 ![]()
【译】晋灵公在扈会合各国,为的是平定宋国的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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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晋侯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在这时,晋灵公不见郑穆公,是认为郑国贰心于楚国的缘故。之前说过,晋文公之后,春秋的重头戏是晋楚争霸,郑国正好在两个大国中间,首鼠两端,左右为难。遥想当年郑庄公时,国力强盛,郑国也是执子的一方,现在沦落为棋子甚至棋盘,真是可叹!
郑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以告赵宣子。郑国的执政官,叫归生,字子家,是郑文公的儿子,郑穆公的弟弟。他让执讯,就是掌管通讯的技术官员,给赵盾送了一封信。
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信中说:我们的国君即位三年,就召请蔡侯一起来侍奉晋国国君,子家是郑国人,所以他说的纪年是郑国的纪年,现在是鲁文公十七年,也就是郑穆公十八年,这是从郑穆公三年时开始说起的,那是十五年前的老黄历了。
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难,寡君是以不得与蔡侯偕。那年的九月,蔡侯通过我们的领地到晋国去,我国因为侯宣多作乱,国君因此没能和蔡侯一起去晋国拜见。侯宣多是郑国人,对郑穆公有拥立之功,当时以宠作乱。
十一月,克减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于执事。克,平定。减,消灭。随,在,之后。十一月,平定了侯宣多之乱,我国国君在蔡侯之后去贵国觐见。蔡国在楚国的势力范围内,我郑国都带蔡国来投靠您了,您怎么还说我贰于楚呢?
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郑穆公十二年,归生就是子家的自称,咱中国人的传统,自称要称名。我辅佐我们国君的嫡子夷,为了请陈侯到贵国去朝见,而去楚国请示。陈国之前也是顺从楚国的,在楚国的势力范围内,所以陈国国君要到晋国去是要经过楚国同意才行。
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chǎn)陈事。蒇,完成。十四年七月,我们的国君又到晋国朝见,去完成陈国朝见晋国的事。
十五年五月,陈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十五年五月,陈侯也从我们郑国去朝见贵国国君。陈国也投靠了晋国集团,子家说这也是我们郑国运作的。
往年正月,烛之武往朝夷也。往年,去年。夷就是前面说的郑国国君的嫡子夷,烛之武并不是去朝见夷,而是和夷一起去晋国朝见晋侯,看来烛之武自从退秦师后,地位确实提高了不少,可以代表国家出使大国了。
八月,寡君又往朝。八月份,我们国君又前往朝见。
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密,亲密。迩,近,密迩就是亲近。陈蔡距离上离楚国很近,政治上也依靠楚国。凭陈、蔡两国亲近于楚国,但不敢对晋国有贰心,正是因为我的原因啊。陈国和蔡国也和郑国接壤,在郑国的东方和东南方,所以两国国君去西方拜见晋侯要途经郑国。
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即使我们已经这样侍奉晋国了,为什么还不能免罪呢?
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这里襄指晋襄公,因为去世了,所以用的谥号。再见于君是指的是晋灵公,还在世,当然不能称灵公了。我国君在位期间朝见晋襄公一次,朝见君侯两次,我们的世子夷和这些重臣都相继到晋国国都绛去朝见,我们对晋国已经够殷勤了,朝见肯定还要送礼,还帮你们监管、震慑小弟,兢兢业业十多年了。
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蔑,无。即使我是个小国,但这样轻视我们也太过分了吧。言辞很哀怨。
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大国,指晋国。现在您又说:你们郑国没有满足我的要求。
敝邑有亡,无以加焉。我们只有亡国了,不能做到更多了。
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老话说的好:又怕丢脑袋,又怕断尾巴,身子还能剩下多少呢?瞻前顾后,反而失去的更多。
又曰:'鹿死不择音。’老话又说了:鹿死的时候也不选择好听的叫声了。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鹿一般发出的声音很悦耳,但死的时候也就顾不得叫声好听与否了。当然还有一种解释,音通荫,鹿总是在树荫下栖息,但死的时候也顾不上找地方了,意思差不多。这是在为后面说狠话作铺垫。
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小国侍奉大国,大国重德行,以德相待的话,那小国就是人;大国不要面子,不以德相待,那小国就是任人宰割的鹿罢了。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即使是现在国际间的交往也不外乎如此。
铤而走险,急何能择?铤,疾走的样子。人被逼急了哪里还能选择走哪条路呢?
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命,指晋国的命令。罔,无。极,准则、底线。晋国的要求没有定准,我们也知道要灭亡了。
将悉敝赋以待于鯈(tiáo),唯执事命之。悉,全部。赋,本来指农赋、田税。古代按田赋出兵,叫兵赋,所以赋也指代军队。敝赋指郑国军队和晋国没法比,也算是谦称,和敝邑、敝君一样。鯈(tiáo),地名,在晋郑之间。晋国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能在鯈(tiáo)集结起所有的军队,就等待您的命令了。等赵盾的什么命令呢?灭亡郑国的命令,您一旦下令要灭亡我国,虽然我们国力衰微,可也不管拼死一战的勇气,子家放狠话都文绉绉的,引经据典、修饰文辞,一副缺少底气的样子。
文公二年,朝于齐;四年,为齐侵蔡,亦获成于楚。郑文公二年就是鲁庄公二十三年,我国到齐国朝见齐桓公,这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郑文公四年就是鲁庄公二十五年,我国为齐国攻打蔡国,也和楚国达成了和解。这两件事史书未载,也可能子家时间说错了。
前文说郑多年来殷勤事晋,郑国没错,是以“礼”告赵宣子;又说鹿死不择音,郑国有军队,是以“力”告赵宣子;现在说我和齐、楚都有关系,而且楚国宽洪大量,虽然我们郑国攻打了他的附庸国蔡国,但仍然和我们达成了和解,保留了我们倒向楚国一方的可能,这是以“势”告赵宣子。最后总结中心思想。 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有罪也?这是把潜规则拿到台面上来明说了,我们小国在大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屈从于强者的命令,难道有错吗?金圣叹评价这一句说郑子家是:开胸放喉,吐露心声鲜血淋漓。但说实话,郑国确实是有错,错在哪呢?错在他弱,郑庄公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人来逼迫呢?
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图,考虑,这里可以做体谅理解。大国如果不体谅小国,我们到哪里逃命呢?也就是说我们只能拼命来求生存了,非得说无所逃命,这也显示了郑子家的性格软弱,也难怪后来晚节不保,被人胁迫做出了弑君之举。 ![]()
赵盾看了郑子家的信后,深以为然。郑国如果完全倒向楚国,那么中原的门户将向楚国完全打开,晋楚直接接壤,没有任何缓冲地带了。第二,晋襄公死后晋国六卿明争暗斗,内部矛盾逐渐取代外部矛盾成为晋国的主要矛盾。
【译】晋侯不召见郑伯,以为他有贰心,暗地里依附了楚国。郑国的大夫子家派通讯官送给书信,用来告诉晋国的赵宣子说:“我国的国君即位三年,召集蔡侯和他一起侍奉你们襄公。九月,蔡侯来到我国准备出行到晋国,我国因为侯宣多的祸乱,国君因此不能和蔡侯一起朝见你们的国君。十一月,侯宣多的乱事稍稍平定之后,就和蔡侯一起在百官面前来朝见你们的国君。十二年六月,归生又辅佐我们国君的太子夷,为陈侯朝见晋国的事向楚国请命。十四年七月,我国国君又前往朝见,来完成陈侯朝晋的事。十五年五月,陈侯才得以从我国前往晋国朝见。去年正月,烛之武辅佐太子夷前往朝见。八月,我国国君又前往朝见。以陈、蔡两国跟楚国贴近,却不敢对晋国有贰心,这都是有我国的原因啊。 虽然我国一再为贵国效劳,为什么还被认为有罪呢?我国国君在位的时候,一次朝见晋襄公,两次朝见现在的晋君,太子夷和我们两三位大臣,相继来到绛都朝见。虽然我们是小国,事大国之礼没有超过我们的啊。现在大国却说:'你没有达成我的愿望。’要是这样,我国只有灭亡,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再增加我们事晋国的礼数了。古人有话说:'顾头顾尾,身体还剩下什么地方不顾呢?’还说:'鹿要死了是不会挑选荫凉的地方的。’小国为大国效劳,大国有恩惠,那小国还是懂得报答恩惠的人;大国没有恩惠,那么小国只好是被逼冒险的鹿了。走得太快,就必然要走那些危险的地方,被逼急了哪里还能选择呢?你们的命令无法理解极端艰难,我们也知道自己终究要灭亡了。只好集中全部的兵力在鯈等待,就只听您的命令了!郑文公二年,我国朝见齐桓公;四年,替齐国侵占了蔡国,蔡是楚的属国,可是我们还和楚国建立了同盟。小国夹在大国之间,听从强国的命令,难道有罪吗?大国如果不替我们着想,我们就没法逃避你们的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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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盾让大夫巩朔到郑国和谈,并让赵穿和公婿池到郑国作人质,郑国又渡过了一次外交危机。
【译】晋国的大夫巩朔和郑国签订盟约,把赵穿和晋灵公的女婿池做人质留在郑国。 4 晋灵公在扈会合诸侯,商议平定宋国内乱的事务,原因是宋公子鲍杀了其兄,即宋昭公,他没有会见郑文公,认为郑投靠楚国,对晋国已有贰心。应该说明的是,扈就在郑国的地域,晋灵公在扈大会诸侯,却不召见郑文公,已经明显地表露出极大的不满。 此时是晋灵公继位的第十年,那时他还是个少年,国家事务决断,仍需赵盾为之,子家致函赵盾,是相当适宜的,因此子家也就不再绕弯子。但是作为正式的外交文书,陈述的主要对象仍是晋灵公,子家则是郑国的代言人。 郑国是夹在晋、楚两个对立大国之间的小国,对晋国要侍奉,对楚国也要周旋,外交关系非常难处。郑国执政大夫子家致函晋卿赵盾,一面陈述郑国国君先前如何屡次朝见晋君,逐年逐月罗列事实,暗示郑对于晋的恭顺已经无以复加,对晋国的指责针锋相对地进行回击。一面又严词申明,如果晋国恃强凌弱,欺人太甚,郑国可能铤而走险,联楚抗晋。在这篇外交辞令中,郑子家利用晋楚两个大国的矛盾,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和态度,有理有据,得体的言语中隐含凌厉的词锋,最后使对方折服让步,派代表到郑国求和。 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晋灵公(也即赵盾)并没有完全灭郑的力量,如果能够,他们不必装模作样。郑国历史上曾是一小霸,尚有一定的经济军事实力,不是陈蔡等小国所能比。郑国又地处中原战略要冲,是晋楚争霸的最有价值的帮手,可以说他们谁争取到郑国,就为称霸奠定了基础。所以从战略上看,郑国应是他们争取的对象。而子家的说辞,最让赵盾担忧的,不是“鹿死于荫”,而是郑国“铤而走险”——彻底地投靠楚国,甚至可能请楚国派兵驻守。这个砝码的重量,晋国不得不加以考虑。在信中,子家曾专门说到陈国,那么详尽地讲他先和陈侯去楚国请示,再和陈侯来晋国朝见。言外之意是你看楚国多大气,我们是不能只跟着你的!和解对两国都有好处,但如果欺人太甚的话,开战也可以,我们坚持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让我们彻底背离楚国,不可能!利弊得失,您看着办吧。晋国方面,赵盾在权衡利害得失后,也不得不改变对郑国的态度,对现行政策改弦更张,给予郑国应有的尊重。 本文告诉我们,小国要获得大国的尊重,光对大国恭恭敬敬是远远不够的,还要自强自立,不畏强暴,而在外交上适当地利用大国间的矛盾,实行平衡灵活、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才会使大国刮目相看,不敢小觑。 本文也再次显示外交辞令的特殊作用,这是另一条战线的斗争,同样需要智慧和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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