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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我们的信仰(9): 天人合一(下)

 老玉米棒 2025-02-16 发布于广东

重建我们的信仰
六书大义纲要
孔门心法,极高明而道中庸


第一篇 天理之启示

第二篇 生命的圆成
九、人间最好

十、天理与人欲
十一、耶教的存天理灭人欲

十二、佛教的存天理灭人欲

十三、孔门德教的存天理灭人欲

十四、心物之间

十五、天人合一(上)

100、唯天下至诚。天地人三才,人位乎中。天地为万物总名,人为天地合德。会万物为自己者,乃与天地同其大矣。故程子曰:“心具天德,心有不尽处,便是天德未能尽处。”由是,整体宇宙从分殊到理一,终归会为天德。天德是天理之果貌,正如天道是天理的迹相,一也。然言天德,是以终为始,更具生生之意蕴。《周易》言既济未济,正是体现“生生之谓易”这个天地之大德。可以这么说,《周易》就是一部天德之书。《系辞》云:“是故,「履」德之基也,「谦」德之柄也,「复」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损」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困」德之辨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也。”此便是“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行出来的莫非德也。子曰:“乾坤其易之门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易以乾坤并建,而天德之理具焉。故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险;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德行恒简以知阻。”这便是所谓的“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言乾坤之道奠定天德也。故《周易》六十四卦大象,皆示人以修德之事。一一具言之,则为六十四种德相,而皆统于乾坤,俱摄于易简(马一浮语)。所谓总该万德,不出一心之诚也。

《中庸》曰:“诚者,天之道也。”天地虽覆育万物,博厚高明,但只一“诚”字便足以该摄。“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天地万物,皆不过一实理之所为,必得是理,方有是物故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不贰,所以诚也。物物皆一“整体”之实诚,岂可以“贰”欺之?故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不过一“诚”而已。诚故不测,天地万物由是洋洋乎发育,各极其盛,生生不息。我们的天地万象就是这样一个“至诚无息”的宇宙图景。周子《通书》云:“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这就是纯粹至善之“诚”,它通贯于天地动静之间,而包孕以运动之貌。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二气阖辟而有“继”,是天理流行之源;其有“成”则是果具,“诚”斯立焉。所谓“诚”,便是这么一个生生之理。“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乾坤之道,唯“至诚”而能化。故周子曰:“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说卦传》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天地宇宙,就是这么一个性命之理。

人道法天道,亦不过是法这么一个性命之理。《中庸》曰:“诚之者,人之道也。”天地只一个“至诚”,故曰“诚者”;而人道要在法天,故曰“诚之”。朱子注曰:“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之谓,人事之当然也。”人的生命需要有一种对“真实无妄”的追求,其高明之境便是与天地合德。这便是圣人之德。《中庸》云:“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天之诚即人之所得以为圣者也。圣人心尽天德,而与天地宽。而“未至于圣,则不能无人欲之私,而其为德不能皆实。故未能不思而得,则必择善,然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则必固执,然后可以诚身,此则所谓人之道也。”(朱子语)故《中庸》曰:“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如何择善固执?周子《通书》云:“诚,五常之本,百行之原也。”人生于天地之间,五常也好,百行也罢,其通体地盘,无非只是一个诚。子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此义亦一诚字括尽,诚则无事矣。诚则何以无事?“诚无为”也。诚之得于天者皆自然,毋须刻意为之。然其“几”甚微,动而有为而善恶形焉。故需“几善恶”,察其几之动以全其诚,为我之德也。《通书》云:“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诚、神、几,曰圣人。”圣人之道,以诚、神、几而摆脱物之所拘,大其心而全其性者也。《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圣人于诚、明之间全夫性理之道,而无所亏焉。是以其行之也中,其处之也正,其发之也仁,其裁之也义。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守之贵,行之利,廓之配天地”焉。至诚之道,其义大矣乎!《中庸》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故至诚如神。

101、孔颜乐处。我们看,儒家的整体宇宙观,是本于“天地人”的套娃结构,由“理一分殊”而气象万千,又由“至诚”通贯分殊而回归理一,程子所谓“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是也。故朱子总结说,“天”便是那个运转周流不已的苍穹,“而今说天有个人在那里批判罪恶,固不可;说道全无主之者,又不可。这一方面,是对人格化的天帝明明白白的否定;另一方面,则又承认宇宙间仍有主宰。这个意思,杨振宁先生在今天的科学语境下,也重复说过。杨先生大抵是说,如果是那种人形的上帝,也就是神学意义上的人格神明,他认为是不存在的。但如果是作为这个世界的第一因,那么上帝就是存在的;或者有个设计者,因为这个世界太过于精妙,我们难以想象一切都是偶然组合、碰撞而成。在朱子这里,所谓的“第一因”或“设计者”,就是无形无声、不可实指的“天理”,或曰“性理”。而且,与佛家通过“废相显性”,来追求极乐世界不同,儒家则是“著相显性”,唯“至诚”而尽性,而成己成物。

至诚者,乐道也。至诚之道,诚之尽之,赞化育而参天地,岂不乐哉。此至诚而乐,即是得道之乐,大乐也。程子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所乐何事呢?《论语》讲“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讲的是学修之乐。“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讲的是求知之乐。暮春时节,“浴乎沂,凤乎舞雩,咏而归”,是享受自然山水之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讲的是安贫守义,不屈节之乐。颜渊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盖颜子得见道之大而忘其小,故能安贫乐道,与孔子一脉相承。到了孟子,他说“乐以天下,忧以天下”,这是经世之乐。宋代范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表达的是上位者乐天下的至高境界。但孟子似乎也担心过犹不及,故又说“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的内修为人之大乐。孟子还说人生有三乐:“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三乐也。”在孟子这三乐可是比“王天下”还重呢。内圣外王之道,大抵需要保持一个平衡。故与魏晋玄学追求自然放达不同,儒者认为“名教中自有乐地”。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从心所欲,不逾矩”,表达的则是儒家于普遍人生所抱持的从容中道的心态。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至诚而乐”的极高境界,体现了儒家以乐载道,成就圆满人生的独特旨趣。故孔子“发愤忘食,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其一生孜孜以求,发愤忘食,而忧心忡忡于道之不可得,上下求索,磨砺身心,一旦得道,则乐而忘忧,精神焕发。此便是儒家的“乐道”精神。

乐是心之本体。有学生“未尝见真乐之趣”,而就教于阳明:“敢问是乐也,与七情之乐同乎、否乎?”阳明答曰:“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王阳明在这里拈出个体用关系,乐是心之本体,而七情则是其用。又有学生问,既然说“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阳明答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本体未尝有动。”七情之乐触景而发,本心之乐则如如不动。故王艮之子王东厓后来说得更直白:“乐者,心之本体也。有不乐焉,非心之初也。吾求以复其初而已矣。”这个乐于是大有可辩,“有所倚而后乐者,乐以人者也”,“无所倚而后乐者,乐以天者也”。心有所倚是情障,为七情所拘,故“一失所倚,则慊然若不足也”;心无所倚即无情障,乐天即乐道,故“舒惨欣戚,荣悴得丧,无适而不可也”。王东厓继而点睛说:“且乐且道,乐即心也。”心从道,乐道即是心之根本。此乐人人所同有,所谓“孔颜之乐,愚夫愚妇之所同然也”。然王阳明答弟子云:“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盖众人蔽于私欲,失其本心,故王龙溪谓“便与圣人不相似,亦便与天地不相似”。王龙溪作《愤乐说》云:“吾人欲寻仲尼、颜子之乐,惟在求吾心之乐;欲求吾心之乐,惟在去其意必之私,荡邪消滓,复还和畅之体,便是寻乐真血脉路。”这也就是王阳明“反身而诚”之意。如何“反身而诚”?王龙溪云:“吾人在世,所处不同,惟有顺逆二境,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得志则泽加于民,不得志则修身以见于世。故明此在上则为伊、傅,明此在下则为孔、颜,各求自尽以成其德业,未尝有所意必而动于境也。”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孔颜之至诚乐道一语尽之矣。或曰:“孔颜之乐未易识也,吾欲始之以忧而终之以乐,可乎?”王东厓答曰:“乐者,心之体也;忧者,心之障也。欲识其乐而先之以忧,是欲其全体而故障之也。”忧是心之迷障,刻意自迷而求乐,自是南辕北撤。但不是说“忧道”吗,不是说“君子有终身之忧”吗?这个“忧”当然不是指迷障,而是忧道之不行。王东厓曰:“其忧道者,忧其不得乎此乐也。舜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往不乐,而吾独否焉?是故君子终身忧之也。是其忧也,乃所以为乐;其乐也,则自无庸于忧耳。”(《东厓集·赠诗别引》)

生命如歌,至情以乐。王心斋云:“学者不见真乐,则安能超脱而闻圣人之道?”但心学专重良知,是急于明道。故刘宗周谓阳明“往往将向上一几轻于指点”,以此启迪后学无疑“躐等之弊”过甚。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朱子注:“言教人者,当随其高下而告语之,则其言易入而无躐等之弊。”因此,朱子并不专从良知立论,而谓“心统性情”,是合理气言。其理寓于心,便是性,或曰性理;其气寓于心,便是情,或曰至情。这是一体二面,不可割裂。而心学其实是将气存而不论,而专言性理,谓之良知。但这个良知,从气运的视角,无疑就是至情。孟子所谓四端之心,“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其实指的就是至情。所谓至情,是就形上论,以区别七情六欲这类形下之情。故一面言良知,一面言至情,才是完整的本心。此处最难理会,不重视这个至情,心学便易堕入狂荡一路。须知良知与至情,乃本心之一体二面。故乐是心之本体,可以从良知见,亦可以从至情见。孟子谓四端就是从至情见,心体由是不累于物,故能“见得自家一个真乐直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这是王心斋的话,他又接着说:“然后能宰万物而主经纶,所谓「乐则天,天则神」”生命便由此而得天道之整全。所以儒家视人生,就好比美妙的圆舞曲,要在于动态流变中时刻踏中。“何为其然也?”王东厓的答案是“莫非学也”,又谓这个学“而皆所以求此乐也”。这大抵是从其父王心斋的《乐学歌》来的。王心斋云:“乐是学,学是乐。於乎!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乐学一体,直是活波波的。生命如歌,它是一种至情的律动,其成长节律就是夫子的至诚无息之学。对此,王龙溪有个极精彩的表述:“夫学在立志,行不越其所思,志定而后可以言学。夫子十五志于学,至于三十而始立。立者,志立也。未至于立,还有私意缠绕在,必须发愤以去其私。能立便是乐。四十而不惑者,志无所疑也。未能不惑,心须发愤以释其疑。不惑便是乐。五十而知天命,志与天通也。未能与天相通,必须发愤以通其微。知天命便是乐。六十而耳顺,志忘顺逆也。顺逆尚存,必须发愤以抵于忘耳。耳顺便是乐。虽至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亦只是志到熟处。未能从心,犹须发愤以入于神化。所欲不逾矩便是乐。此志朝乾夕惕,老而不倦。愤是天然之勇,乐是自然之和畅。故曰愤乐相生,此夫子至诚无息同天之学也。”(《龙溪会语·愤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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