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的情人节当天，《花样年华》4K修复版重制上映，有人把它当成是终结《哪吒》话题的一个秘密武器。  可惜走进电影院的观众们既没有等到流传于网上张曼玉和梁朝伟跳舞的场面，也没等到原以为王家卫会放在片尾的周慕云问苏丽珍的那句话：你是不是打过电话给我？ 苏小姐微微一怔，旋即道：“我不记得了。”   王家卫的电影，在看过25年后，剧情“不记得了”再正常不过。 在电影院里看王家卫保证以后不会出现在流媒体上的《花样年华》，感觉就像是看一部新电影。 饰演苏丽珍的张曼玉在此次重制版的电影海报上，名字在梁朝伟的前面。  尽管张曼玉从没有去好莱坞拍过电影，但她的世界知名度是高过梁朝伟的。 《纽约时报》曾发文称唯一一个拿到柏林、戛纳双料影后的张曼玉是一个不靠好莱坞就拥有全世界声望的演员。 2000年多伦多电影节，《花样年华》媒体见面会上，有记者曾问她，“王家卫在影片结尾加上戴高乐访问柬埔寨这样看似与电影毫无关联的历史镜头，导演是否在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  张曼玉反应迅速地答道， “因为影片一直像个显微镜，看着世界上这两点尘埃，在显微镜下这两个人可以很重要，但是在历史上却没有意义。到了影片的结尾，他拉远镜头，告诉我们世界很大，还有其他事情发生。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很小、很个人，就像是拉近和拉远。” 拉远看二十多年前的港片，想起黄霑写的《沧海一声笑》的歌词“豪情还剩下一襟晚照”，那里面有获得最多奖项的中国演员张曼玉的一切。  拉近看，张曼玉却已经有20年的光景再没演过戏。 她曾是第一个获得欧洲三大影展奖项的华人演员。  1992年的《阮玲玉》让张曼玉拿到了中国第一个柏林影后，12年后她又凭借在丈夫阿里亚斯导演的《清洁》中的表演拿到了戛纳影后，再次成为华人的骄傲：华人中唯一一个双料影后。  2004年拿奖后不久，她和法国丈夫离了婚，随后又在刚刚41岁的年纪就退出了影坛。 那一年华人影坛另一位资深美女王祖贤也离别了影坛。  和王祖贤远遁加拿大不问世事不同，张曼玉不再拍电影，却迷上了唱歌。尽管她的唱歌水平屡屡被人诟病成“车祸现场”，但她依然故我，乐在其中。 一个人单身，忽而北京，忽而上海，有人在地铁上看到，有人在街头撞见，60岁的张曼玉俨然女版周润发游侠一般。  在张曼玉淡出、退出影坛的这二十多年，《花样年华》中的男主人公周慕云的饰演者梁朝伟已然迎头赶上。 在2020年出演了好莱坞漫威大片《尚气》后，梁朝伟的国际声望到达了顶峰。  这之前他已经拿奖拿到手软。 当然自《花样年华》开始运气更加爆棚，这部电影让他拿到了戛纳影帝，这之后金马金像等拿了一堆。 2008年他还在世外桃源的不丹迎娶了相恋20多年的刘嘉玲，终结了多年来在他和张曼玉之间的绯闻。 银幕外，随着自媒体的发达，梁朝伟的文艺一面也日益为人所熟悉。打飞的去伦敦喂鸽子等成为了热门话题。 同样全裸上阵出演《色·戒》，汤唯被国内封杀了数年，而他则名利双收，第三次拿到了金马影帝，华人演员中风光无二。 他的性格也渐渐被世人通过自媒体发现，“韦小宝”“江小鱼”那样外向的角色都被他塑造成经典，而他竟然是个极内向的社恐。 《无名》片场他和王一博等人初见面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开口，走红毯被刘嘉玲牵着像带着个孩子等，都让人渐渐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三十多年来，王家卫留给影迷的却只有一面：无论黑夜还是白天，都戴着墨镜。 如今的王家卫也是香港北上的导演中始终坚持自我最好的一个：给影迷的感觉是资本始终也无法裹挟墨镜王。 可是王家卫导演的最近一部电影，还是在2013年上映的《一代宗师》。 但王家卫却声誉日隆。 在一片年轻人质疑港片，质疑香港导演的声浪中，王家卫首次拍剧，《繁花》就高光拉满全程。 银幕上已经有12年没有王家卫的新电影，但并非没有王家卫的电影。2013年上映的《一代宗师》就先后有111分钟(3D重映)、130分钟(中国大陆)、108分钟(美国)、123分钟(国际版)等多个版本多年内先后上映。 他的每一部电影差不多都有好几个版本。 像墨镜王的处女作《旺角卡门》，它的结尾就有三个版本。 发行最多的版本里结尾是，被警察一枪补中后脑后，刘德华倒地，旁白闪回他和张学友两人说过的话。 随着身体倒下，心跳声停止，电影结束。 但针对不同的市场，王家卫还剪过两个版本。 一个是中枪倒地后，刘德华偏过头看向旁边张学友的尸体，画面跟着落到警察局门口而结束。 最后一个则是针对台湾的版本。 刘德华中枪倒地没死但痴呆了，最后张曼玉探监时喂他吃东西。 看着往日的爱人变得傻愣愣，她哭了。 二人的回忆穿插，张曼玉在走出监狱大门时，终于再一次听到华仔叫自己。 她转过身，看着他向自己缓缓走来，在王杰的《忘了你忘了我》的歌声里，电影结束。 为什么会有三个版本？市场不同。这几乎是港片曾经很正常的操作，就像《无间道》里大陆版的结尾是刘德华出了电梯后就被捕。 而港版里他成功洗白自己，继续留在警队中。 王家卫的电影几乎都有个不同的版本。 就像《东邪西毒》在2009年修复重映时，进行的修改一样，市场没变，但王家卫变了，它删减了开头欧阳锋杀刘洵的场景，黄药师杀马贼的场景，还有慕容嫣练剑后的嘶吼几个场景，比起原版内容不但不多，还少了5分钟！ 电影色调更改，甚至陈勋奇创作的《天地孤影任我行》也完全变成了西洋乐演奏，意境发生极大变化。 因而不少观众认为1994年上映的是《东邪西毒》，2009年的那个叫《东邪西毒·终极版》。 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这次《花样年华》上映前王家卫说的，电影是面向观众的，对于不同地区甚至不同时代的观众，电影也应该以不同的面貌出现。 时代不一样了，需要有重新解读的情绪和顺应新观众的内容。 毕竟《花样年华》还上映了新版。 像张国荣拿到唯一一个香港金像奖影帝的《阿飞正传》，对观众来说就没那么幸运。 30多年过去了，我们依然没等到那个只有少数人，包括差点气死老板邓光荣，才看过的“午夜版”。 在王家卫最早的构思里，《阿飞正传》的第一部是以张国荣为主角的故事，而第二部，是以梁朝伟为主角的故事。 串联起这两个故事的，是刘德华。 在第一部的结尾，是梁朝伟贡献的影帝级表演的三分钟梳头、整理扑克、衣服等。 原本要上的第二部因为第一部票房惨败而被搁置。 因而只在银幕上看到第一部的，结尾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如果你熟悉墨镜的电影，就会知道这个操作很正常，很王家卫。 就像他最后拍摄的《一代宗师》，大陆版、北美版都不一样，时隔多年又推出的《一代宗师3D版》内容又有变化。 这还是在成片后，当年在拍摄《东邪西毒》的时候，拍了好一阵，张国荣一直以为自己拍的是黄老邪。 譬如让梁朝伟拿到第一个影帝的《重庆森林》。 原本故事是这样的：在重庆大厦里有一帮印度毒贩挟持了人质，如果要释放人质，就要答应他们一个要求：找到那名神秘的、退隐女明星，出山演出。 女明星就是林青霞，金城武则是找她的警察。 但开拍后王家卫又临时起意，让林青霞成为杀手，陷入黑吃黑的困局中。 让梁朝伟拿到第二个金像奖影帝的《春光乍泄》里，他和张国荣的角色原版是互换的，开拍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也是在阿根廷拍片的几个月里，张国荣再难忍受王家卫的反复、犹豫，再没拍过他的电影。 梁朝伟在拍《一代宗师》的时候也说过，根本不知道王家卫要拍什么，时不时来一段，一部电影拍了五六年。 等待的时间里，他学会了咏春，张震更厉害，不仅学了八极拳，还在长春的比赛里拿到了八极拳的全国冠军。 因而在让观众等待十多年新片的时间里，王家卫的6部电影，其实已经有了超过15个版本。 王家卫的硬盘里，还有更多的素材，没人知道还有哪部我们曾熟知的王家卫电影会不会在某天改头换面再出来。 对于更多的导演来说，电影上映就意味着一个创作告一段落了，但王家卫从来不会。 他会重新梳理成片和素材，按着新的情绪发展线路进行埋线、剪接，于是你几乎看到的是一部新的电影。 观众也乐意追着新的版本去看，你以为看懂了那部电影，或许换个角度你又会有新的发现。就好像每次重读看过的书，每次都会有新的认识一样。 25年前我们在看《花样年华》的时候，总在等着，有点心焦地等着，他俩到底会不会上床啊？ 在这个出轨的故事里，他们的妻子和老公已经搞到了一起，他们两个受害人惺惺相惜搞到一起也很自然。 可是自始至终两人甚至都没有吻一下，让看的人就很恼火：王家卫拍的什么玩意儿！ 25年后再看，对“活着不易，体面更难”已然能够有感触，懂了苏丽珍心里的看似那点无足轻重的体面：我们不一样。 25年前，王家卫还意气风发，周慕云和苏丽珍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他还意欲让苏丽珍成为一个独立的女性。 但在4K版里，最终回到香港在出租屋二人错过的镜头里，苏丽珍带着个小男孩，她还是回归了家庭。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们也和别人一样。 4K版里还有同样拍于25年前却从没上映过的“彩蛋”，一个周慕云和苏丽珍的平行世界，它可以宽慰看电影的观众：梁朝伟和张曼玉的吻，有情人能成眷属。 惯于用高级手法炒作的王家卫，这一次用回答AI来制造了噱头。 “在我的原计划里，60年代只是其中一段。《花样年华》最早的片名叫《三个关于食物的故事》，说的是上个世纪三样发明彻底改变了男女关系。第一样是60年代的电饭煲，它把当时一部分的女性从厨房里面解放了出来，走向社会。《花样年华》故事的源头就从一个电饭煲开始的。第二样是方便面，一个人一碗面，是享受单身的开始还是结束？第三样是24小时便利店，它的出现，让所有的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到一席之地。我们最先完成的是2000年的故事，因为是当代的场景，相对简单，接下来我们开始拍60年代。结果越拍越长，方便面的故事就无疾而终了。” 这就是王家卫。 本次只在大银幕上上映的《花样年华》，绝不仅仅是一部电影的重映。 25年之后，每个人可能都和自己当初预想的不同。很多当年搞不懂的，现在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