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死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重要的朋友。对文来说。他让我见证了何为信仰。认识文是很偶然的。刚开始了解是因为他说的一些奇怪的话。 他总想用哲学语言沟通现实。 我早知道这不可行了。可是文是不管不顾的讲着。我搭理他是想搭理曾经的我。因为毕竟我以前也是如此。文认识自身的哲学性也是通过痛苦。文对我说他很痛苦。想过一了百了。 我说你是有抑郁症吗?文说他没有。我说那你为啥想死?文说没有意义。 我笑着说你这就是抑郁症。 文看着我笑没有说话。 文问我,你听过加缪吗?我说嗯,《局外人》啊。 文说没有意义。我说你说没有意义是啥意义啊。 文说了一句加缪的话: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就是自杀。 我想了想,我说中国古人有一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文问我,古人自杀多吗? 我说历史上记录的不多。但是没记录的应该挺多。 文说历史人物自杀记录在历史上,什么因素多。 我笑了笑,那只能是历史因素。 文说没有意义。 文说话的终极往往是说没有意义。 我感觉抑郁症可能大多如此。 我会劝说,你想自杀吗? 文说境界不够。 我知道传统意义上那样的自杀,不是文想要的。 隔了一段时间,文说芥川龙之介也是自杀的。 我很奇怪为啥说到他。 文说,他有思想上的表达。应该是境界够了。 我说你境界不够,千万别学。 文说这有些意义。 我惊了一下,怎么突然有些意义了。 文沉默了。 我经营着这家书店,勉强糊口,文是个忠实的读者。经常来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和我上一整天班时间差不多。而且总是带着简单的食物。 我不和文说话,我会一直以为他是哑巴。 刚开始和他说话,我问过他是工作还是上学。因为老是来这看书,其实挺脱离社会的。没有参与啥生产,也不消费。 文没啥他上学还是在工作,他说他想看。 听来这个回答,我一下子没话说了。多个人在这陪着我其实也挺好的。 文看的书仿佛有个目的性的指向。因为老是看一些冷门的,总是容易落灰的。其实对我来说,什么书好呢。销量好。是最好的。不但是我能盈利一些。而是在这个社会,能被大多数人接受,搞懂总是好的。人和人也好沟通。我不是说意识形态,单单来说,生活方式。 其实我以前不这样觉得的。但是现在来阅读看书的人,已经很少了。像珍稀动物一样。有一些人在手机上去听书了。有一些人去刷短视频了。有一些人从来不看书。有一些人听老师的话,把书买下来变成自己的就行。 文想看我就一直让他在那看着。他看的书我大多数也看过了。芥川龙之介就有很有名的《竹林中》,加缪的《局外人》。 但是我是感觉这些书太个性了。他会让年轻人误以为个性是个好事情,年轻人挺有个性或许是个好事情,但不是个绝对的好事情。因为这个好事情,反而错失掉一些其他的好事情。那最终不得而知了。焉知祸福啊。 文来看的书就太有个性了。他来读了卡夫卡的《城堡》,包一套书直接买走了。而后看到尼采。 我想那是他真正起转变的时候。先是读《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一看书名就知道他读不下去,就即使读下去了也读不完。读完了也跟没读一样。 因为我知道字句认识,但是理解是不够的。文陆陆续续读了一段时间,我就问他这书怎么样。想印证我的猜想。 文说,尼采的话,很不一样。 我说这书里啥不一样啊。 文说我要学习尼采。 我说你就是个学生吧。一言不合就要学习。还要拜师吗? 文说完查了资料。又去读叔本华和海德格尔。还有个人我没记住。 隔了一年多,文再来。我说你去哪闭关学习了。不来这了。 文说去考研了。我说你来这是看参考书了吗? 文说我去找个答案,在我身上,有尼采吗? 我想着是,有的有的,有很多。不过你还没疯掉。 文说你怎么知道。 我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我说那你考学考上了吗? 文说当然没有。 我知道文肯定考不上。他总想用哲学语言沟通现实。这是行不通的。 文这下好了,不去看西方哲学那些人了。拿了一本古朴厚重的《庄子》慢慢去看。 我十分理解这种中哲与西哲是关系。于是就问文,那你妥协了吗? 文说没有意义。 熟读莎士比亚也不一定考得过西方文学。不过我不劝学。我想看着文就这样。有个性的人需要慢慢调和,或者说慢慢妥协。人靠共性活着。 文读了庄子有很久很久,我心想这总能慰藉你的心灵吧。 文那段时间确实是活泼了不少。 文想在我这里就业。觉得我这儿是个香饽饽。 我说你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真正的世界。 文说难道你不在真正的世界吗? 我问难道你和我是一样的吗? 文说难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吗? 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哪个世界?你知道吗? 文沉默了。我知道,文知道了他没有在一个真实的世界存在着。没有一个真实的世界对他存在着。 他想的是柏拉图的理念世界。他想的是走出柏拉图的洞穴。可他真有这个能力吗? 文过了一会说,我在裂缝之中。 我沉默了。他知道的比我更早。可他拿什么对抗的。 文这次离开有两三年我再没见过他。 我不相信他的抑郁症犯了于是他自杀了,死了。我在等着。 一个自称是文的朋友来,问我文经常爱看的书是哪些,他替文买下来。我好奇的问,文自己呢? 文友回答他自杀了,死了。 我说是抑郁症吗? 文友说他一直是很乐观的人。很爱笑的人。很热爱生活的人。 我说那这实际是一种抑郁症吗? 文友说,他是革命者的姿态而死,他革了自己的命,去证自己的道。 我听出来文友言辞间对文的支持和爱护。没再说什么。 把尼采的《瞧,这个人》拿给了他。就这本书吧。 文读这本书的时候,很激动。然后说他要学习尼采。 我以为他说学习尼采是去学校学。 我以为他说学习尼采是学尼采的存在主义。 我以为他会通过叔本华的唯意志论去学,去通过海德格尔的澄明此在去学。 我现在明白,这样子是学不明白的。 我明白的太晚了。 我必须理解他的死是一种囚徒挣脱锁链的超人式的表达。 文有其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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