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兰州黄河边的藤椅里,掌心摩挲着三炮台茶碗的纹路,茶汤里浮沉着枸杞与桂圆的甘甜。三年前从杭州退休时选择落脚金城,原以为不过是换个干燥些的地方养肺病,却不料陇原大地的风沙裹挟着千年驼铃的余韵,将我半生浸润的江南水汽吹成了阳关外的苍劲筋骨。 一、山河入骨的壮阔![]() 江南的烟雨总在廊檐下缠绵,甘肃的天地却在荒凉里藏着慈悲。清晨去五泉山看晨雾漫过霍去病饮马雕塑,常撞见裹着羊皮袄的老汉蹲在碑林前啃馍馍,馍屑簌簌落在斑驳的《淳化阁帖》拓片上。这种将历史揉进肠胃的做派,在西湖边的楼外楼、灵隐寺的香火中是少见的。祁连山的雪线、敦煌的佛光固然摄人心魄,但更令我震颤的,是甘肃人把荒原当作庭院的气度——黄河石林旁拄着铁锹看落日的牧羊人,张掖丹霞里拎着保温壶等摄影团的阿婆,他们与岁月对峙的从容里,浸着河西走廊特有的孤勇。 二、市井烟火的禅机![]() 定居天水后,最让我惊诧的是早市的玄机。江南人买菜讲究时令水灵,甘肃摊主却能在土豆堆与百合筐间参透半卷经书。卖浆水面的尕媳妇会念叨“酸菜要配荞麦面才解燥”,卖当归的藏袍汉子能说出“晒药材就像熬光阴,晒不够年头入不得药”。这种把生存智慧酿进粗瓷大碗的本事,让异乡独居的日子少了凄惶。甘南的朋友捎来青稞酒,牛皮纸包上歪扭的字迹写着:“莫总学你们南方人喝茶要龙井盖碗,我们陇上的三炮台是要嚼着喝的。” 三、时光包浆的温厚![]() 在嘉峪关城楼听秦腔,老生吼出的《金沙滩》能震落女墙缝里的明代土渣。江南的越剧婉转,甘肃的花儿却带着砂砾般的粗粝。更珍贵的是,这里对“旧”存着近乎执拗的疼惜。去省图当义工时,发现管理员会给抄书的老者续红枣茶。这种对沧桑的敬意,在敦煌夜市的炭火铜锅、陇东窑洞的荞麦枕芯里都能触摸,仿佛整条丝绸之路都在践行“敬天爱人”的古训。 四、去留无意的通达![]() 结识的陇上老友中,有退休教授在鸣沙山下开染坊,有前县委书记在麦积山养中蜂。最难忘是酒泉的马爷,他把拆迁款换了三十峰骆驼,每天驮着游客重走玄奘路。“咱们甘肃人活的就是个自在,好比那戈壁滩的芨芨草,给点露水就敢绿给老天看。”这话让我想起浙江老同事们的退休光景,多在茶室与股票机前消磨,少了这般混不吝的野气。 暮色染红白塔山时,我常沿着黄河散步。对岸的水车园吱呀作响,恍惚看见两千年前的戍卒在此汲水。忽然明白甘肃人骨子里的豁达,或许源于这片土地早已参透:活着不必精致,但求筋骨里透着亮堂。在这里,每道皱纹都能找到对应的沟壑,每段往事都可揉进羊皮筏子的颠簸,这样的暮年,怎不叫人眼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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