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延续千年使命
公元8世纪,太湖“三江”中的东江、南江(一说娄江),在地理上、史书中迷失,仅剩深广可敌千浦的松江,“独洩以松江之一川。”
公元17世纪,还流动在唐诗宋词里的松江,已退缩到吴江城东的垂虹桥下,规称吴淞江,但据说,仍有鲸波鳌背之势……又一转眼,变成城北乡野瓜泾口一条普通的河流。
一条曾经荣耀千古的名川,就这样日渐萎缩、黯淡。
以笠泽江、吴江、松江、松陵江、吴淞江等响亮的名字,流淌数千年之后,在北纬31度的湖海之间,流出一条地球上非同凡响的城市带、经济带、文化带,并与包括杭嘉湖、苏锡常等太湖流域的城市、经济、文化联动,创造了持续千年的经济社会奇迹。然而,它却退入历史舞台边缘的百年孤独。
它的故道上,中国名镇、世界名城,繁华似锦。
沧桑巨变,如梦似幻。
但在历史记载中,一个事实非常清晰:吴淞江,曾经伤透历代帝王、大臣和水利学家的脑筋,为了治理它、拯救它,殚精竭虑。
它的体量、流域、两岸的人口,虽然不能和黄河、淮河比,但自隋唐起,它事关最富饶鱼米之乡的安危,对于帝国国运具有巨大影响。“三吴熟,天下足”,它就是三吴最重要的太湖通海水道,通不通、畅不畅,直接关系到太湖流域的粮食、税收和稳定。
吴淞江的治理,从大禹开始。《尚书·禹贡》记载:“三江既入,震泽底定。”
意思是,大禹把三江入海理通了,太湖水患就迎刃而解。
大禹的行为,蕴含着一个问题:如果太湖下游泄洪不畅,就将造成灾害。
后来,果然成为千古难题。
三江中,最要紧的主水道,就是这条吴淞江。关于“三江”还有纷议,其实没什么好争论的,太湖之水必然有若干条下泄的通道,在自然状况下,畅流入海。倘若遇到超常规的洪涝,就需要人力疏浚,或开挖支流,否则就有承受不起的灾难。太湖存在较大的三条下游河道,叫作“三江”,至于还有别的“三江”,是另一回事,并不排斥。
太湖只剩一条江通海之后,功能越来越衰弱,每十年发生一次水灾,从两宋起每四五十年发生一次特大水灾,成为水利史上的焦点问题之一。
吴淞江怎么办?
这条江对太湖流域,太重要了。也许,宋代水利专家单锷提出的,是最好的治本方案,苏东坡为此呈送皇帝,没被采纳。
从唐代筑吴江堤起,吴淞江就遇到难解的矛盾。由于淤塞、拦坝、人口集聚,特别是大规模地围湖圩田、联圩并圩等自然和人为的因素,土地与粮棉、财税俱增,同江河治理形成两难局面。当大灾尚未降至,朝廷不会放弃既得利益去治理,当积重难返,已经事不可为。所以,后来的一系列整治工程,多在中下游进行,包括著名的“以黄代淞”,把吴淞江、黄浦江主次关系颠倒一下,却并未改变、解决太湖发生洪涝灾害时的排泄难题,并未挽回吴淞江的衰颓,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这种状态,持续到20世纪。
1931年、1949年、1954年,三次太湖流域特大水灾,尤其1954年的特大洪水,造成了有记录以来最大一次水灾,江浙两省损失惨重。千古难题,摆到新生的共和国领导面前。周恩来在《1954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采取治标治本结合、防洪排涝并重的方针。
治本的要求,意味着要在事不可为中有为。
规划做了几年,1958年来临,“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的热潮席卷全国,中央人民政府决策:为太湖开凿一条排洪专道。
增加一条河底150米宽、河面250米宽的大河。
这就是太浦河。
太浦河的名字,复姓,太湖的太,黄浦江的浦。源于苏州东太湖,汇入上海黄浦江,流进大海。
在中国地理上,东西流向的江河,都是自然形成的。所有的河流,哪怕千转百回,都流向大海。历史上的人工河,大抵是南北走向的。两千五百多年前,江南有过一条利用自然的湖泊河荡开挖疏凿的河道,即江南运河(京杭大运河的江南段)。
而太浦河是江南有史以来,人工开挖的最大的一条东西向大河。
一条改造地理的水利河。
因为重要而特殊。太湖需要一条大河,补充或替代老弱的吴淞江。
还在古松江故道上。
代替远古的“三江”,行使泄洪功能。
发挥人工的伟力,使太浦河从无到有,变成美好的现实,为了解决吴淞江不能解决的问题,承担吴淞江不能承担的功能。
《禹贡》关于“三江”的那句论断,还启示了答案:平定太湖水患的唯一办法,就是使湖水入海的那条水道顺畅。
我感到好奇而又钦佩,是哪些人为这一决策提供历史与科学的依据,借鉴古往今来关于治淞的纷繁建议、争论,汲取真知灼见,面对质疑问难反复论证,最终提出这个前无古人的伟大方案?又是哪些人果断拍板决定?
2020年春,我接到任务,写一篇体现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文章,就选择了太浦河,没有比它更好的象征。但人们只道它的历史从1958年起,我说不,它有着悠久而辉煌的前世。不知道它的前世,就无法了解它的今生。
我的文章题目是:首次揭秘太浦河前世今生:一条古老河流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