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赫伯特·冯·卡拉扬 Herbert von Karajan(1908—1989) 赫伯特·冯·卡拉扬(Herbert von Karajan,1908—1989),奥地利指挥家。四岁开始学习钢琴,早先想成为一名独奏钢琴家,后听从魏因加特纳建议改学指挥。早年就读于维也纳音乐学院,学习指挥。毕业后回到萨尔茨堡,后成为乌姆市歌剧院常任指挥。1929年,21岁的卡拉扬在该剧院指挥演出了《费加罗的婚礼》等歌剧。1934年,成为亚琛歌剧院指挥,期间指挥了《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演出。1937年,应布鲁诺·瓦尔特之邀赴维也纳歌剧院指挥瓦格纳的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大获成功。1938年,富特文格勒因受“兴德米特”事件影响,被解除柏林德国歌剧院的职务,卡拉扬于是接替成为常任指挥。年轻气盛、雄心勃勃的卡拉扬来到柏林之后果然不负众望,以出色的才华很快就赢得瞩目,受到戈林等纳粹元老的器重,被称为“神奇小子”,纳粹的宣传机器就大肆进行渲染,造成与“元首”推崇的富特文格勒之间的双雄竞争之势,以此给“不太听话”的富特文格勒施加压力。据说,卡拉扬曾加入纳粹党(否则在纳粹德国的文化领域无法担任要职),但富特文格勒始终拒绝加入纳粹党(虽屡遭威胁,但因元首个人对他的崇敬和保护,直到德国战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还能保有其职务)。战后,卡拉扬与富特文格勒均经受盟军审查,在一段时间里被禁演。复出后,富特文格勒重掌柏林爱乐乐团,有意扶持新人,反对卡拉扬接任。1954年,富特文格勒去世,卡拉扬在与切利比达奇竞争柏林爱乐常任指挥中获胜,此后更成为乐团终身艺术指导。1956年,卡拉扬同时成为维也纳歌剧院常任指挥,继而被斯卡拉歌剧院、维也纳爱乐乐团、伦敦爱乐乐团、巴黎管弦乐团等欧洲各大乐团和歌剧院聘为音乐指导和指挥。此外,他还是萨尔茨堡音乐节、拜罗伊特音乐节等重要艺术活动的艺术指导,由此成为欧洲乐坛的一代“帝王”,有“欧洲音乐总指导”之称。在二十世纪后半叶的世界音乐舞台上,卡拉扬无疑是商业上最为成功的指挥大师。 ![]() ![]()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笔者刚开始接触古典音乐时,进口音像市场上几乎充斥着卡拉扬的录音——就笔者所见,在管弦乐队作品中几乎占到60-70%以上的份额—— 一盒进口磁带的售价大约在9元人民币,而我那时还是中学生,在校住读每月的生活费在40元人民币左右,只够买4盒磁带。那时,在笔者心目中,卡拉扬大师简直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甚至可称作“音乐的化身”。这种无比仰望的心理保持了有十年。 ![]() 因为那时进口音像资料稀缺且价格奇高,乐迷们之间通常会互借磁带来拷贝,虽然音效上大打折扣,但毕竟聊胜于无。我最早拷贝得来的一套《贝多芬交响曲全集》就是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的这套录音,所有的封面都用一个数字来表示,而《第三(英雄)交响曲》的封面就是这个在炽燃的火焰中倔强屹立着的“3”字。几十年之后,我又特意去买来这张旧唱片。即便今天,每当看到这个封面,心中又会燃起一团火样的热情,想起一路走来的岁月。 在卡拉扬所处的时代,有三股思潮正此消彼长。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1867—1957)的客观主义强调回到乐谱,严守乐谱标记,尤其是速度标记。富特文格勒(Wilhelm Furtwängler,1886—1954)代表的浪漫主义(主观主义)则认为音乐超越于乐谱标记之上,意蕴恰在字里行间(between the lines)。两种风格之外,本真主义(authentic performance)也逐渐兴起。本真主义不仅强调要回到乐谱,还要回到作曲家原初的乐谱版本(最好是手稿,初稿),由此掀起音乐版本学的热潮,不仅要严格遵守乐谱节拍标记,还要用早期乐器来演奏,即用巴赫、贝多芬时代的乐器来演奏他们的作品。托斯卡尼尼的客观主义风格这一路原本有许多才华横溢的追随者,如弗里恰伊(Ferenc Fricsay,1914—1963)和坎泰利(Guido Cantelli,1920—1956)都是杰出的指挥天才。可惜弗里恰伊因病早逝,坎泰利因飞机失事也英年早逝,于是后继乏人。富特文格勒的浪漫主义风格更是高妙无比,不好学,需要指挥有极高的全面艺术修养与天赋悟性,好比王阳明的“心学”,一不小心就落入“野狐禅”。所以富特文格勒之后,这一路风格也后继无人。当然,切利比达奇、巴伦勃依姆和阿巴多等人都表达了对富特文格勒的追慕之情,但若论成就,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本真演奏这一脉则以哈农库特(Nikolaus Harnoncourt,1929—2016)、加德纳(John Eliot Gardiner,1943— )、霍格伍德(Christopher Hogwood,1941—2014)和布鲁根(Frans Brüggen,1934-2014)等人为代表,虽也成就不凡,但从总体上来看却始终是小池塘里的浪花,没有掀起大浪来。就是在战后乐坛这样的大环境中,卡拉扬一枝独秀,成为上世纪后半叶欧洲乐坛的殿堂级人物。 ![]() 卡拉扬的雄心在于集托斯卡尼尼的客观主义风格与富特文格勒的浪漫主义风格之大成,实现两者的融合,同时吸收融合本真主义的许多思想和研究成果,由此开创出自己的新路来,可谓壮志凌云。但是,平心而论,如果更看重对德奥指挥传统的继承,那么富特文格勒、奥托·克伦贝勒(Otto Klemperer,1885—1973)、克纳佩茨布许(Hans Knappertsbusch,1888—1965)以及门盖尔贝格(Willem Mengelberg,1871—1951)显然更具代表性,卡拉扬其实不典型。如果要强调客观理性主义的直译风格,那么卡拉扬其实又比较“主观”,不够客观理性。所以,在笔者看来,卡拉扬代表的其实是战后流行的”国际声“,当然其中也保留着德国指挥传统的一些底蕴,可以称为“新德国声”。他自述的理想是:折衷客观理性主义与浪漫主义指挥风格,融二者于一炉。此外,卡拉扬真可谓天之骄子,他得天独厚的一个优势还在于赶上了录音技术的两次革命:先是上世纪50年代初从单声道(mono)录音转向立体声(stereo)录音,之后是上世纪80年代初从模拟(analog)录音转向数字(digital)录音,此时正逢影音重播设备广泛普及,开始进入普通家庭,各大唱片公司相互竞争,以名指挥和高保真录音为号召,争夺这一新兴市场。相比之下,许多前辈大师的录音虽然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但音响实在太差了,因为其中的大部分制作于录音技术尚不成熟的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而卡拉扬在达到指挥生涯的巅峰时恰好赶上录音技术的飞速发展。卡拉扬指挥生涯的黄金年代其实在战后的三十年(这也是音乐重播设备开始普及,进入更多家庭,唱片市场欣欣向荣的三十年),包括:1950年代与爱乐乐团的合作(EMI录音),1960年代和1970年代与柏林爱乐乐团的合作(DG录音),以及1970年代末与1980年代初与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合作(DG录音)。 卡拉扬的指挥有这么几个特点: 1. 曲目极广。其录音几乎涵盖古典音乐大部分经典。他的背谱能力超强,能够快速掌握一部新作品。卡拉扬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横跨管弦乐与歌剧两大领域的指挥大师之一。他指挥的大型宗教合唱作品也是精彩纷呈,这得益于他在歌剧与管弦乐指挥领域的丰富经验。 2. 音色唯美。卡拉扬是音响上的唯美主义者,对于极致音色的追求近乎苛刻。经多年磨合,他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将柏林爱乐的音色美推向极致。 3. 戏剧性鲜明。卡拉扬对戏剧性的追求可说无处不在,只要是带有音画色彩的作品,如交响诗、音乐会序曲、芭蕾组曲,卡拉扬的指挥几乎张张精彩。 然而,上述三个优点同时也成为制约他的局限。 1. 曲目是广,但单曲的专精度上就要打折。卡拉扬指挥的作品在整体上可以打7-8分,但论单曲或单个作曲家,卡拉扬做到10分的并不多。若论贝多芬的交响曲全集,富特文格勒与克伦贝勒的录音更具经典意味。若论柴科夫斯基的交响乐,穆拉文斯基的指挥比他更深刻有味。若论马勒的交响曲,阿巴多、库贝利克、海廷克、滕斯泰特和伯恩斯坦等人都比他专精。若论布鲁克纳的交响曲,克纳佩茨布许、约夫姆、切利比达奇、海廷克等人都比他更富精神感召力。 2. 音色美是好,但现代审美必须超越唯美。看似粗糙、不和谐、乖张刺激的另类音阶、和声与节奏,都已成为现代艺术的重要表现手段。过度追求唯美会限制艺术表现力,使艺术变得像瓶中精致的纸花而失去生活原有的粗粝质感。试以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为例,卡拉扬的指挥有如精致的艺术风景画,而在穆拉文斯基的指挥中,你却能感受到俄罗斯大地刺骨的寒风与粗粝的冰雪。 3. 戏剧性对比冲突本身并不错,但因太过注重音响的缘故,卡拉扬的戏剧性往往浮在音响的表面,属于感官刺激上的,比较浅,精神内蕴不足,就像观赏一部好莱坞大片那种震动。而富特文格勒等前辈大师所带来的戏剧性,那是真正能够带来内心冲撞与深刻感动并由浓郁悲剧意识而产生精神升华的,好比观赏一部黑白电影的莎士比亚的悲剧杰作。 ![]() ![]() ![]() ![]() 卡拉扬与罗斯特洛波维奇 你能在这些照片中从人物的体态语言读出什么?是否有一种“君临天下,睥睨万物”的王者气概?只不过,有些人欣赏,有些人反感。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音乐,在音乐中,不同的音乐观,不同的指挥自我定位,以及不同的指挥与乐团的关系,其实是会自然流露出来的。 笔者写作本文的初心并不是要去否定大师的成就与功绩。恰恰相反,笔者对卡拉扬大师仍充满敬意。四十年前笔者刚刚开始接触古典音乐,那时进口音像市场上几乎充斥着卡拉扬的录音(就笔者所见,在管弦乐队作品中几乎占到60-70%以上的份额),在笔者心目中,卡拉扬大师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甚至可称作“音乐的化身”。这种无比仰望的心理几乎保持了有十年,随着笔者知道的指挥和乐团越来越多,接触到的录音版本越来越多元,笔者才逐渐意识到,音乐的大海之深广绝非一人一时所能独揽,大千世界正有无数英才,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或许,从全部录音文献来看作整体的观照,就曲目涵盖之广、整体水准之高而言,能与卡拉扬比肩的大师屈指可数。别的先不说,单就能够横跨管弦乐与歌剧指挥两大领域,且都能做到游刃有余这一点,就要删去一大批明星指挥,但也不是没有,仅就二十世纪下半叶而言,随手就可举出朱利尼、索尔蒂、阿巴多等人,都可称为双料大师,至于二十世纪上半叶那就更多了。若是从微观层面来看,就某个作曲家的某个杰作而言,在众多录音中,往往能在卡拉扬之外发现不少更为杰出的演绎。相比之下,卡拉扬的版本只能位列中上。当然,这也是另外一个话题,暂且不讲。今天的重点,是列出笔者心目中卡拉扬最优秀的数种唱片,在这些作品的众多演绎录音中,这几种唱片都可脱颖而出,进入单曲排名的前三,乃至位列榜首。 第一类:交响诗与管弦乐组曲 (戏剧性对比强烈,管弦乐色彩绚丽,弦乐部分吃重、合奏整齐度与音色细腻程度要求极高的作品) 卡拉扬指挥的李斯特、理查·施特劳斯、西贝柳斯等人的交响诗,瓦格纳的歌剧前奏曲,比才、格里格等人的管弦乐组曲,柴可夫斯基的管弦乐幻想序曲《罗密欧与朱丽叶》,以及现代主义风格的作曲家勋伯格的《升华之夜》等,几乎个个出色、张张精彩,就管弦乐队器乐色彩之绚丽,作品戏剧性冲突与情绪表达之浓烈,弦乐组音响之精细与醉美而言,其他录音很难超越。 ![]() 试听: 瓦格纳《罗恩格林》第一幕前奏曲 Wagner_ Lohengrin - Act 1_ Prelude 卡拉扬 指挥 柏林爱乐乐团 ![]() 试听: 西贝柳斯:交响诗《图翁内拉的天鹅》 Sibelius_ Der Schwan Von Tuonela Op. 22 Nr. 2 卡拉扬 指挥 柏林爱乐乐团 ![]() 试听: 理查·施特劳斯:交响诗《英雄的生涯》之“英雄的飞升与完成” R. Strauss _ Ein Heldenleben, Op.40 _ Des Helden Weltflucht Und Vollendung 卡拉扬 指挥 柏林爱乐乐团 ![]() 试听 勋伯格《升华之夜》第四乐章 Schoenberg_ Verklärte Nacht, Op. 4 - IV. Adagio(1943 Revised) 卡拉扬 指挥 柏林爱乐乐团 第二类:理查·施特劳斯、威尔第、普契尼、比才等人的歌剧 在老一辈指挥中,兼擅管弦乐(纯器乐)作品和歌剧指挥的双料大师并不少见,但在新一代指挥中已成凤毛麟角。卡拉扬在这两个领域都能做到游刃有余,他的舞台经验极其丰富(据说他年轻时还曾想过当戏剧演员,外表也的确英俊,轮廓分明,有希腊雕塑之美),他的歌剧指挥成就绝对不在他的管弦乐指挥成就之下,理查·施特劳斯的《玫瑰骑士》、普契尼的《波希米亚人》与《蝴蝶夫人》、比才的《卡门》等诸多名演都是演录俱佳的历史名版。 ![]() 试听: 理查·施特劳斯:歌剧《玫瑰骑士》第一幕,引子 R. Strauss_ Der Rosenkavalier - Act 1_ Einleitung 卡拉扬 指挥 爱乐乐团 ![]() 试听: 比才《卡门》前奏曲 Bizet_ Carmen - Prélude 卡拉扬 指挥 柏林爱乐乐团 ![]() 试听: 普契尼《波希米亚人》第一幕开场 Puccini_ La Bohème - Act 1_ Questo Mar Rosso 卡拉扬 指挥 柏林爱乐乐团 第三类:晚期风格(1980年代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留下的经典录音) 卡拉扬在欧洲乐坛的绝对影响力在1970年代达到顶峰。此后,他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与柏林爱乐乐团长久积累的矛盾终于爆发,他愤而转去指挥柏林爱乐的另一个强大竞争者——维也纳爱乐乐团;他因病做了一次大手术,术后的他体力已大不如前。一生好强,喜欢掌控一切,要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每一细节的他,慢慢开始学会妥协,学会放弃,学会顺应自然。一向桀骜不驯但也一路春风得意、无往不胜的他,或许开始意识到个体生命的有限,个体意志的有限,在威严的命运面前终于开始低下高昂的头颅,然而奇怪的是,人有时是在放弃中成长的——放弃过多的主观意志,放弃过多的控制,放弃过多一己的执念——在顺应自然中反倒更能体察到天地间无所不在的大道的运行,境界也随之豁然开朗。卡拉扬晚期的很多录音都带有这种饱经世事之后的无力与沧桑感,这恰恰是在他光华璀璨的早期和中期录音中所缺少的。或许,这是上天在以另一种方式启悟这位一生好强争胜的老人。 ![]() 试听: 柴可夫斯基《b小调第六(悲怆)交响曲》第四乐章 Tchaikovsky_ Symphony #6 In B Minor, Op. 74 - 4. Finale 卡拉扬 指挥 维也纳爱乐乐团 ![]() 试听: 布鲁克纳《c小调第8交响曲》第三乐章 Bruckner_ Symphony #8 In C Minor, WAB 108, _Apocalyptic - 3 卡拉扬 指挥 维也纳爱乐乐团 ![]() ![]() ![]() 1987年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打破以往惯例,第一次邀请卡拉扬担纲指挥。大师此时已是79岁高龄,往昔的一脸严肃此时却已换作长者独有的和蔼笑容,一生要强性格倔犟喜欢掌控一切的他,在晚年经历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此时略显虚弱,但却似乎学会了与命运妥协,放弃了过度的控制,变得更为从容不迫和温煦可爱了。在《春之声》的演出中,他邀请当红的年轻女高音凯瑟琳·巴特尔担任独唱,他在一旁以长者的姿态侧目看着,指挥乐队呼应着歌手,随音乐的节奏与行进一同起伏变化,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这是大师最为放松的一次公众演出。此后他的身体日渐虚弱,很少登台。就在这次演出两年后,大师溘然长逝,留下这份永久的记忆。 约翰·施特劳斯《春之声圆舞曲》 J. Strauss II_ Voices Of Spring, Op.410 女高音:凯瑟琳·巴托尔 卡拉扬 指挥 维也纳爱乐乐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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