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巷口的梧桐又落了叶,我蹲在 old 信箱旁捡银杏,抬头时忽然看见她。阳光穿过她鬓角的白发,在青石板上织出碎金般的图案,像极了多年前我在她妆奁里见过的鎏金花纹。那一刻,时光忽然软得像块旧绸缎,在记忆里轻轻打了个蝴蝶结。 第一次见她是在春天。那时我刚搬来老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撞见她蹲在院角给月季修枝。她穿月白色斜襟褂子,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浅褐的手腕,银发用竹簪松松别着,几缕碎发被风撩到脸上。"小丫头发间有柳絮。"她忽然抬头,眼角的笑纹盛着四月的天光,手指轻轻替我摘去头发里的绒毛。那双手很暖,指腹有薄茧,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后来我才知道,这双手曾在动荡年代缝过军装,在粮票年代蒸过粗粮窝头,如今正把每个清晨都酿成茶香。 她的院子是时光的百宝箱。东墙根斜倚着褪了漆的藤椅,椅背上搭着她手织的蓝白格纹毯,边角磨得发毛,却洗得泛着阳光的味道。西窗下摆着个旧搪瓷盆,里面种着她从菜市场捡来的香菜根,此刻正冒出嫩生生的新芽。最妙的是檐下那排风铃,由旧汤匙和海螺壳穿成,风起时叮咚作响,她说是儿子出海时寄来的贝壳,碎了舍不得扔,便和厨房里的老物件凑成了乐章。每次去送晚报,总能看见她坐在门槛上择菜,膝盖上卧着打盹的黑猫,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幅会呼吸的旧照片。 真正让我心动的,是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我抱着作业本狂奔回家,路过她的院子时,忽见她举着塑料布往鸡笼上盖。雨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褂子紧紧贴在背上,她却像年轻时在田埂上抢收粮食般利落。"傻孩子愣着干吗!"她瞥见我,转身就往屋里跑,再出来时捧着个绣着并蒂莲的布包,里面是干净的毛巾和暖乎乎的姜茶。我们挤在屋檐下喝姜茶,看雨珠在青瓦上跳踢踏舞,她忽然指着远处的闪电笑:"我嫁过来那年,也是这么大的雨,你叔冒雨去镇上请接生婆,回来时浑身泥水里裹着萤火虫。"她的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像藏着整个银河的星子,让我忽然懂了:原来心动从不只属于少年,它是时光褶皱里一直亮着的灯。 如今我常去陪她晒被子。她总说新棉花没有旧棉絮暖和,于是我们把十几年前的棉被搬出来,放在竹榻上拍去浮尘。阳光里浮动着细小的纤维,她眯着眼回忆:"这是我生老大时攒的布票换的棉花,你看这针脚,是我坐在油灯下赶了三夜..."那些被岁月磨得模糊的片段,在她的讲述里渐渐有了温度——原来每个褶皱里都藏着心动刻度,是第一次收到情书时的心跳,是孩子喊出第一声"妈"时的震颤,是老伴儿走后仍坚持把他的茶杯擦得锃亮的执着。 昨夜路过她的窗下,听见她在和孙子通电话。"奶奶这儿好着呢,院子里的石榴快熟了,等你放假来摘..."她的声音裹着蚊香的淡烟,混着廊下风铃的轻响,像块浸了蜜的老冰糖。我忽然想起巷口的信箱,她总在每月十五往里面塞给儿子的信,虽然如今早已没人用邮票。时光啊,你尽管褶皱吧,总有些心动永远新鲜,像她窗台上那盆开了又开的长寿花,在每个清晨都捧着露珠,向世界说一声早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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