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穿越了,成了陈家村挑大粪的少年。正德三年的春晨,露水浸透的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吱呀作响,竹扁担的铁钩子嵌进肩头老茧,两只木桶里的粪汤晃荡着,草屑随波浮沉。巷口王老汉的咳嗽声混着晨雾飘来,你盯着桶里秽物,指尖摩挲木桶粗糙的纹路 —— 这触感比前世在城里见过的光滑木桶截然不同,倒像极了村里老木匠打家具时未及打磨的胚子。 一、粪担上的盘算奶奶在灶台前熬麦粥,灰布围裙上补丁摞补丁。你数着土墙上挂的七八个草编粪筐,突然算起了连里正都未必算清的账:陈家村八十户人家,每户每日出粪三斤,集粪车每月来收一次,每担粪换半升糙米。可你亲眼见过东村李屠户,把拌了草木灰的粪肥卖给县城菜农,价钱是糙米的三倍。 ![]() 卯时三刻,你挑着空桶进了村西赵举人的宅院。雕花影壁前的青瓦猪圈里,两头花猪在新垫的干草上打盹,墙角茅厕泛着酸腐味。你蹲下身,用木勺刮砖缝里的粪渣,忽然想起去年在赵举人书房见过的《齐民要术》—— 书中说 “凡粪田之法,绿豆为上,小豆、胡麻次之”,却没提过如何让粪便肥力更足。你试过把秸秆铡碎拌进粪里,堆在自家后院,用泥土封成垛,每日翻晒,看着青黑的粪堆渐渐变成疏松的褐土,混着草木灰的焦香,竟比生粪少了许多臭味。 清明前你在菜园试种,别家菜苗才冒芽,你家的却已抽出嫩叶。端午挑着韭菜进城,菜行老板却嫌叶片上有虫洞。你这才明白,乡下人种菜从不撒药,虫眼多了便卖不上价,只得把菜低价卖给豆腐坊,换些豆粕回来喂鸡。 二、粪土中的门道转机出现在七月连阴雨。村东李财主家稻田枯黄,老把式说是 “地力竭了”。你背着半袋腐熟的粪肥闯进李财主的书房,桐油灯下,他捏着山羊胡盯着你裤脚的粪渍。你掏出桑皮纸包着的稻穗 —— 你家田里的稻穗,比别家多出十多粒谷。 ![]() “老爷,这粪要沤熟了才好。” 你指着粪堆里的蚯蚓,“生粪烧根,熟粪混着河泥施,好比给地喂细粮。” 李财主算盘打得飞快,允你在三亩试验田试试。你赤脚踩进稻田,教长工把熟粪搓成土块,埋在稻根三寸处 —— 这法子是从《农书》里看来的 “穴施法”,去年试种时,埋了粪块的稻苗分蘖更多,秆子也更壮实。 秋收时李财主的田亩产三石二斗,比往年多出一石。他留你在前厅喝茶,粗瓷碗里的茶汤浮着茶叶渣,却比蜜糖还甜。你趁机提出承包全村粪便,从前每担生粪换半升米,如今改作一升米,熟粪则卖给县城菜农,三分银一担。李财主犹豫片刻,终究应了 —— 他不知,你早打听过,县城郊外菜农为抢好粪,肯出五分银。 三、童生路上的转折正德五年春,你攒了五两银子,跟着县城的王夫子开蒙读书。每日天不亮便揣着麦饼往县城跑,午后回家仍要帮奶奶拾掇菜园。王夫子见你能把《千字文》与粪肥经结合,笑称 “耕读两不废,可成大器”。次年秋闱,你竟中了童生,胸前的青衿虽旧,却让陈家村人看你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 中了童生,便免了里正派的杂役,你终于不用每日挑粪。李财主闻信,特意请你去当他家私塾的伴读,名义上是陪公子读书,实则让你兼管田庄事务。你趁机将熟粪之法写成《积肥简易二十条》,用蝇头小楷抄在桑皮纸上,送给常来拜访的乡绅。不出三月,周边三乡的富户都知道李家庄有个懂稼穑的童生,竟有人备了聘礼,请你去看自家田亩。 四、笔墨间的生计你在李财主家书房发现一本残破的《王祯农书》,如获至宝,每日抄录批注。腊月里,县城的书坊老板见你抄的农书工整,竟提出帮你刻印。你将自己改良的堆肥法、穴施法细细写下,又配了八幅手绘插图,书名就叫《陈生农话》。书坊老板起初嫌书名太土,你却坚持:“农者,天下之本,土气便是本色。” ![]() 新书上市恰逢春耕,本以为只卖与农户,不想应天府的商人路过县城,见书里写 “粪肥分九等,人粪贵如油,畜粪次之,草木灰为引”,竟买了二十本带去南京。更妙的是,赵举人进京赶考时带了几本,竟传入翰林院,有个老学士在《农政辑要》里引用了你的 “三时积粪法”—— 春耕用生粪,夏耘用熟粪,秋收用草木灰粪,说此法 “暗合天时,可传后世”。 五、科场外的筹谋有了童生身份,你开始频繁出入县城的茶寮,听商客们聊各地见闻。得知扬州一带盛行 “桑基鱼塘”,你便画了幅《粪肥循环图》:人粪畜粪入池沤肥,肥水灌桑田,桑叶喂蚕,蚕沙又入塘喂鱼。这图被盐商看中,聘你去当农庄顾问,每月束脩五两银子 —— 比你从前挑粪一年的收入还多。 正德八年,你带着《陈生农话》赴应天府参加岁考,竟被提学御史召见。御史大人问:“闻你善治粪,可知道《周礼》有'草人’之官,掌土化之法?” 你对答如流:“草人掌辨土壤,粪种各别,如今虽无专官,民间积粪之法却可成规。” 御史颔首,竟将你的农书推荐给应天府尹,府衙遂聘你为 “农务司书办”,专管劝课农桑。 六、朝堂下的深耕穿上皂隶官服那日,你回陈家村接奶奶,王老汉远远作揖:“原以为你要一辈子沾粪腥,不想青衿换皂靴,竟成了公门里的先生。” 你扶着奶奶走过青石板,见自家后院的粪堆早已分给邻人,唯有墙角还留着半缸沤好的熟粪 —— 那是你特意留作种苗的基肥,如今看来,倒像个告别的印记。 ![]() 在应天府任职三年,你走遍辖下七县,教农户按 “粪肥九等法” 施肥:菜农用人粪,稻田用猪粪,桑园用羊粪,每种粪又分生熟,搭配不同草木灰。农闲时开 “耕读夜课”,让青壮农夫学识字,顺带讲《陈生农话》。有个叫张贵的佃户,按你说的 “粪土配比法” 种出的棉花,朵大绒长,被布商高价收走,竟攒钱买了自己的地。 尾声正德十二年,你以 “农务考最” 被举荐为贡生,赴京入国子监。临行前,书坊老板送你新刻的《陈生农话》修订版,扉页多了句批注:“昔陶侃运甓,今吾运粪,皆所以强其志也。” 国子监里,同窗笑你 “满身粪气”,你却拿出在应天府画的《江南粪肥分布图》,详注各州府粪便物产:“苏松多蚕粪,杭嘉多羊粪,此皆可互通有无,化秽为利。” ![]() 嘉靖初年,你参与编修《大明会典》农政篇,将民间积粪之法正式载入官书。有人弹劾你 “以贱业污典籍”,你当庭陈词:“《尚书》云'厥田惟中中’,田之肥瘦,存乎粪壤;国之贫富,存乎农桑。粪者,农之血脉,岂可视作贱物?” 满朝文武皆惊,世宗皇帝却赞:“此等实务之臣,胜似百个清谈学士。” 暮年归乡,你在陈家村建了座 “粪壤书院”,院前立着石碑,刻着你亲手写的《粪说》:“粪非秽也,乃地之膏、谷之母。昔吾挑粪于途,人皆掩鼻;今吾著书于朝,人始知贵。世间事无贵贱,在人能否用其力、尽其智耳。” 每逢春耕,书院后院仍会堆起新的粪垛,混着草木香的气息飘进书斋,你闻着便知 —— 这是土地在准备孕育新的生机,正如你当年在粪担上种下的希望,终究在笔墨与官途间开出了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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