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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婆婆 程素芬 我的婆婆于今年正月初八凌晨四点因为心梗去世，享年81岁。 她走得很匆忙，从正月初一住进医院不过几天时间，腊月二十八我们一大家子还一起热热闹闹吃了团年饭，我和小女儿还跟她洗了新年澡，没想到却是我们一起吃的最后一次年饭，也是最后一次行孝。婆媳关系好像从来不属于亲密关系的范畴，可是我跟婆婆一起生活这二十多年下来，却对她有着深厚的感情，她离去的这几个月里，我经常会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想起她对我的好，有时拿起手机会突然怔住：那位隔三差五便会打来电话絮叨几句的老人去了哪里？在忙碌的生活里也会经常地忽然想起她已不在这个世上而泪流满面。 婆婆是一名普通的家庭妇女，中等个头，慈眉善目，脸上总感觉漾着笑意，嗓门很大但又透着无比可亲，她跟所有的家庭妇女一样，能吃苦能受累，为了家庭儿女任劳任怨操劳一生。我二十多岁来到这个家，从少不经事到现在的中年老成，她也算是看着我慢慢长大，在我们从陌生到熟稔再到亲近的日子里，我慢慢喜欢并打内心敬重这位普通的老人，她的淳朴性情以及很多可贵的品质也一直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伴我日臻成熟。 她的好脾气最让人心安，她对家人也好对旁人也好，什么时候都是笑吟吟的，这么多年从没看过她发火。我的爹爹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他发火的时候婆婆从来不跟他吵，而是等爹爹气性过了再跟他辩一二三，我问她难道当时心里不窝火吗怎么忍得住不吵，她笑着说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气头上来了吼几句也没什么，夫妻间总得有个人让一步，不然每天忙着吵架就亏了。所谓柔能制刚，他们这一生也算琴瑟和鸣，婆婆也因此成为老少邻居们学习的榜样。有吵架的两口子甚至都会到婆婆面前找她评理，而婆婆总会用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说着有力的话，三言两语就让气呼呼的他们笑颜逐开。婆婆对待孩子更是慈爱有加，姐姐家的外甥哥哥家的侄子再加上我的两个女儿都是她带大的，孩子再闹腾，小时候生病再磨人她也是耐烦地安抚，从不对孩子发脾气，不光这几个她带大的孩子，一到过年过节叔叔姑姑大部队全部回家，大小孩子成群成堆闹腾不已，她也是笑着忙活，忙完了再去抱下这个亲下那个，此时，我的耳边又响起她亲昵的“儿呀、儿呀”的唤声，眼前也浮现出她陪孩子们一起玩闹时灿烂的笑脸。我觉得婆婆的好脾气是上天对我的恩惠，因为我的脾气比较急，而婆婆的温和让我体会到一种和风细雨般的温润，并在无声无形中平复着我的急躁，我倍感珍惜。 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婆婆的宽厚应该是超群越辈的。我没成家之前会听到很多关于婆婆这个角色的说辞，从而在内心自动勾画出婆婆的样子，差不多是那种自私狭隘爱找事的妇人，可是后来却发现我的婆婆根本不一样，她就是一位智慧的长者，顾大体懂进退，以身作则。她从不与我和嫂子置气，就算我们有时言语冲撞了她，或者做了一些小家子气的事，她也不跟我们计较，一直都是包容着我们，用她的言传身教教会我们海阔天空。记得刚结婚时我不舍得把结婚用品拿出来用，因为我们在农村房子结的婚，我想留着新的以后买新房了再用，有一次家里电火锅坏了，婆婆临时把我房间里的打开用了，我回家看到后就跟她吵，说她不应该，可她却不动怒，轻声地说知道你是紧着东西怕以后多花了钱，我肯定再去跟你买个新的。我当时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这些年来，我经常会在这位没读过书的老人面前自惭形秽。可她在外面只说我们的好，说她两个儿媳妇从不打牌，最会煮饭，这个“会煮饭”应该也是夸赞，但又好像是别的什么。我和嫂子都喜欢把饭煮的刚刚好，一人一碗没有多的，可是到后来，我的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会经常还要一碗，有时家人或朋友来家里，也会尴尬地就差一碗，再到后来，我也慢慢变得不那么会煮饭了，有时也会特意多煮点，时间慢慢给了我答案，她一定是还有寄望的，在她的宽容里，一定知道我们终会日渐完满，也终有一天能像她一样挑起自己的小家。 她的宽厚也让她成为了姑姑叔叔们爱戴一生的好大嫂。我们家是个大家庭，爹爹那辈他最大，底下兄弟姐妹七人，在跟我婆婆成家后，我的奶奶相继生下两位叔叔，那会儿奶奶已经没有奶水供应他们了，而婆婆也在那时前后生下两个姑姐（最大的姑姐一个月夭折），所以两个叔叔都是吃婆婆的奶水长大的，后来分家时爷爷奶奶还把两个叔叔分给了她和爹爹抚养。我听她讲过好几次其中的艰难，当时她对我的爷爷奶奶是有意见的，可是，她还是咽下委屈，和爹爹一起尽心尽力把两个叔叔养大成人，和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管上学管工作管成家。“长嫂如母”除了足够仁善，还要有胸怀。我特别佩服她，同为女人，我觉得很多人应该做不到，包括我。我也很早就听大叔说起过这些事，说婆婆是他一生都敬重感恩的人，在他成家立业之后，又如出一辙地对我们这辈兄弟姐妹无私的帮扶和照护，牵着这个拉着那个，让我们这个大家庭始终拧成一股绳，齐头并进。虚怀若谷的德行加上一系传承，也是一个家族愈加昌盛的秘诀吧。 婆婆虽然总是笑脸盈盈，但其实从小就经历着命运的变故。在她八岁的时候外公因病早逝，几年后外婆带着她改嫁到现在的外公，后来生下两个舅舅一个小姨，我听她聊起的时候内心莫名地心疼那个时候的那个小女孩，我问她小时候是不是过得很孤苦，她一脸祥和，说外公对她很好，回家晚了会跟她留热着的饭菜，从来没把她区分对待……这个世界真的有内心自带温度的人，从不会怨天尤人，而是用自己的乐观去接纳生活的一切！婆婆和舅舅小姨们也是一生相亲相爱，相互扶携，到了白发苍颜也是“姐”呀“妹”呀“弟”呀的叫着，无比亲昵和温馨。生活的幸福原来是由自己的内心决定的，你播下良善，便会收获更多温暖。 而婆婆给予我和两个女儿的温暖，是这二十多年来我最感受深切的地方，也是她去世后我最怀念的地方。她从不过多言语，对我所有的尊重、中肯、信任以及疼爱，都付在了生活的点点滴滴里，可我又怎会不懂，有太多太多的小事，都一一住进了我的心里，它们如同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闪着微光，在平凡的日子里默默温暖着我。我和丈夫刚结婚时经常为他大手大脚花钱吵架，婆婆和爹爹总是维护着我，她跟我说，吵架吵得再凶没事，你把他的钱捏紧别放手就行，在丈夫面前她会说，素儿每个月给你多少钱就多少钱，你别跟她吵，不够来找我，一大家人打牌时，她也会提前给他儿子三五百的，而且从来不跟我提；有一年吃年饭的时候，我对丈夫说希望他能少喝点酒，并且学会跟酒肉朋友说“不”，我想丈夫可能把这些话都抛之耳后了，可后来婆婆却郑重地提起，问他学的怎么样并督促他说到要做到；我两个女儿都是剖腹产，生产第二天医生要压伤口的血水，我痛得嗷嗷叫，她在旁边哭，一向温和的她还把医生痛斥一番，那刻我真的能感受到她的心疼；后来我自己开起了超市，她会隔段时间在家里包好多的饺子、烧大盘的猪蹄和红烧肉、蒸几个小时的粉蒸肉等等轮番打包带过来，用她的力所能及体恤我的辛苦；老家经常会有回礼的烟，她知道我爱钱，超过三十元一包的她就偷偷带给我说这个不给细华（我的丈夫）抽，给你拿去卖，我们不跟他说…… 还有我的两个女儿，她也是用她的至性至情给予她们足够的温暖。我的两个女儿小时候都特别黏她，她打趣说我这个妈是她们嘴上叫的妈，她这个奶奶才是她们从睁开眼睛就要找的奶奶妈。大女儿从小乖巧，婆婆会跟她买很多漂亮的裙子和发卡，每天都会给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个小辫子梳得整整齐齐，从小就养出了大家闺秀的端庄，有一次她的小腿在摩托车后面的排气管轻挨了一下，因为皮肤太娇嫩破了一点皮，婆婆紧张得不行，我记得大女儿那天是靠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零食，而婆婆蹲在床边，手里拿着药，一边往她的腿上涂着药，一边扑下去对着伤的地方吹着气，口里还要念着“不疼了儿哟不疼了儿哟”，我当时看到那幅画面真的好羡慕那个小姑娘，命真好啊，怎么知道找到这个人家来当孙女，完全就是前朝的格格呀。小女儿调皮些，几岁的时候不是把小自行车骑到沟里，就是不小心掉进池塘，给婆婆整得胆颤心惊，直呼“带不了这个吖”，但她从来不打她，每次都是耐心地跟她讲道理，小女儿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要吃冰激淋，但天还不热我就没答应，谁知她趁我不注意从超市的收银屉里拿了五元钱去旁边商店买，当我从监控视频里证实这个事，挥了个撑衣杆给她一顿好打，身上腿上都是一条一条淤痕，婆婆过来看到后都要哭了，抱着她的小孙女，一边不停地埋怨我下手这么狠，一边低声地对她孙女说以后要听妈妈的话，一定不能背着妈妈去拿钱，要吃什么跟奶奶打电话，奶奶过来跟你买，这以后啊，我会经常发现小女儿的书包里今天多了一包糖果明天多了一个玩具，奶奶跟她发红包的时候还会当我的面发一个，背着我再发一份，说那个是不用给妈妈的留着自己花，她奶孙俩有了很多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小秘密”，也许是那一个又一个的秘密，让上高一的小女儿到现在为止，坚持认为她奶奶在所有的孩子当中，最喜欢的是她。我特别感谢我的婆婆给我两个女儿的疼爱，从小就在她们内心施满爱的土壤，肥沃富足，我相信在她们人生的长河里，在她们以后或平坦或崎岖的人生道路上，始终会有一束光一份底气，是奶奶给的。 当然，几千年传下来的婆媳矛盾我们也是常有发生，一些生活习惯上的不同，导致我们争持不休，但和婆婆这么多年斗争下来，我觉得婆媳争吵是很正常的事，它其实也是相互的磨合，只要双方保持真诚多换位思考，它反而可以变成生活的调味剂。我和丈夫在大女儿上小学前在黄石港买了房安了家，爹爹婆婆偶尔会从农村老家过来小住几天，十年前爹爹去世，婆婆也是哥哥家姐姐家我们家和农村老家的轮流住，同在屋檐下，我们便会经常地小吵小闹。她习惯早起，不管冬天夏天，五六点就起来看电视，边看电视边跟她的老姐妹们打电话，有时还会笑个不停，最受不了的是等天亮了她电话打完了非要把每个房间窗帘拉开，不管你起没起床，我房间也不例外，为这个我跟她斗争了好几回，但因为家里其他几口人都说没受到影响而无果，最后我妥协，不管上不上班天亮了我就爬起来，这总可以吧。她喜欢把衣服一股脑丢到洗衣机，浅色深色也不分开，也不掏口袋，经常衣服洗出来上面沾满了白色的碎纸屑，我再去重新用手洗一遍，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她面色凝重地对我说，不得了今天我做了一件错事，我狐疑地问什么事，她说我把你挂着的牛仔裤洗了，结果洗出好多钱，我数了下是二十张，你看是不是对的，别少了才好，我进房间看到桌上被整齐摆放的褶皱的红面钞，有点无奈，心里又觉得想笑，便不动声色地对她说，二十张是没少，这就是你不喜欢掏口袋的后果，要是都洗没了不是亏大了，这可是你儿子辛辛苦苦挣的钱，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点着头连声说是，最后我们说好，以后她把自己衣服洗好就可以，我们的衣服她不管。再比如从外面进家里来总忘记换拖鞋，不抽插头就把高热的电饭煲内胆端出来随便放，开冰箱不关冰箱门等，我有时没忍住就说她，她态度倒挺好，算是接受批评，她回去跟邻居们唠磕时说“我家程经理（当时工作上的称呼）说了，每次犯错误都是发现三次才说我的，要是再发现三次就要罚款了”，聪明的她在下一个三次前就会去到其他的家，所以也从没罚到过她的款。对孩子也是，一来就跟我俩姑娘买各种零食，跟着她们一起吐槽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了，有时我们管作业凶几句她就要过去护着，我习惯每天早上让她们洗漱完后空腹喝一杯温开水，而且我必须看着喝完，这个是她对我意见最大的时候，她每次都会特别生气地说，这早上什么都没给吖吃，就喝这么一大杯水怎么喝得下去，并且还会用恨恨的眼神横我，那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模样，让我内心忍俊不禁，终于大胜了一局…… 往事如缓缓播放的电影，一帧一帧不忍停下，那些细碎日子里留下的最朴实的情感、触动内心的温暖和感动、以及融进心底的力量，于我都是宝贵的财富，人生的每一份相遇其实都是一份能量，来填补我们身上的缺乏，让我们成为更丰盈的人。“婆付真心勤护佑，媳怀敬意谨尊匡”，亲爱的婆婆，虽然我们只有半生的缘分，但您的淳朴、您平常却带给我太多滋养的品性都已经铭记在我的生命里，我一定会带着您的豁达和温暖，带着您对生活的热爱，继续前行、努力生长。我想，这也是对生命的相遇最好的回报！  程素芬，目前是一名陪读妈妈。爱唱歌，爱看书，喜欢安静，也喜欢写写随想。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法律顾问：刘太平 向其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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