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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密员之恋-175 岳父陪同我勘察地形◆刘本新我实在饿得慌,八仙桌上堆满生熟食材,看得我直咽口水。我起身对岳父说想出去转转,顺便看看地形。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居然都听懂了。岳母一脸焦急,赶忙劝阻:“弟弟,不好去格,是侬陌的生来,去不得啊咦。” 从在公交上与两位金山年轻妈妈交谈起,“啊咦”被我听成“阿姨”从而不能理解她们说的一句话,现在我听出来了,岳母口中的“啊咦”是语气词,不是“阿姨”。表达了她惊讶、意外、还是感叹呢?联想到家里和公交车的语境不同,“啊咦”应该有不同的细微差异,岳母的“啊咦”是长辈对晚辈通过这种语气的表达来她的态度。这里的“啊咦”带有规劝的意思。、 “弟弟”我知道,和我的部队驻地周浦一带的说话是一样的,对比自己小的男性统称“弟弟”,“妹妹”也是如此,父母称呼儿女弟弟妹妹是常事,这里的弟弟妹妹可以看做溺称,溺爱的称呼。 奶奶笑着附和,内弟也跟着乐,岳父却默默拿起一把铁锹,指了指北面。我试探着问:“是去六里塘?” 陆婶子打趣道:“这个解放军对此地嘎熟悉?” 我只是笑笑,没接话。 我径直朝屋西头走去,想去瞧瞧小沈提过的屋后五棵大树。到了屋西北角,却只看到头一棵大树,树头还被砍得平平的。望着空荡荡的场地,我心里一沉,原本用来辨认沈家的地标没了,如今只能靠她家在村后第一家这个线索去找了。正想着,身后的孩子们突然一起捏起鼻子,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她家大粪缸边上了。 陆婶子快步跟上来,一连串地追问:“啊,天气嘎冷格,你怎么今天来?为啥一个人来?侄女怎么不一起来?” 我抬手示意等从六里塘回来再回答,她听了,咯咯笑个不停,退身回屋前。我觉得她一定是和奶奶与岳母商量如何考问我去了。 岳父对这片土地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掌纹路,他操着一口金山话与上海话的混合“方言”,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起这里的故事。我听得入神,恨不得把每个字都记在心里。走到河边,站在生产队的小码头上,岳父说起他们以前送公粮、卖猪,都是在这儿把货物装上水泥机船,运往吕巷。没想到,婚后我也加入了岳父所在的生产队的插秧、割稻、割麦集体劳动,和女社员搞劳动竞赛;交公粮时扛麻包,抓猪、卖猪这些活儿,我全干过。记得有一次卖猪,一头两百多斤的大白猪,两三个男社员都拿它没办法,我却一个人就把它撂倒了,这事一下子在乡间传开了。 正说着,河北岸的田埂上,范银宝挎着洗衣竹筐走了过来,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老伯伯,格个解放军是你家毛脚啊?阿芳妹妹在部队谈的男朋友?一小时前我和他坐过同一趟公交,当时问他是不是毛脚,他还不承认,这回看来是真的了!嘻嘻,哈哈哈哈…… 蛮好的啦,他是个好人,你们屋里厢有福气,找着好女婿了,到时候我可得来喝喜酒!” 她这一大串话,我只能听懂一半,生怕她继续大声嚷嚷,赶紧应付了几句。岳父本来就叫我他“爸爸”对我心存疑惑,范银宝吆喝岳父也是很淡定,只是笑着应和。 随后,岳父举起铁锹,从西北方开始,依次指向北方、东北方,最后指向西方,详细地给我介绍起这片南北 300 米、东西 600 米区域的地形和简要历史。他说起 1937 年 11 月 5 日和 6 日,一支从杭州湾金山卫登陆的部队,途经沈塘村以南时,被六里塘拦住了去路。日军到村里抓壮丁,爷爷被拉去砍树、砍竹子搭便桥。桥快搭好了,日军突然对着爷爷大吼,爷爷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结果被日军打倒在地,又是踢又是用枪托打,爷爷的腰都被打断了。爷爷只好装死,等到晚上才爬回了家,从那以后,他的腰就一直弯到今天。岳父眼里冒着怒火,哼了一声说:“你和阿芳要好好当兵,你是干部要多带带阿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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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长辈,一位老党员,就这样给我在现地上了一堂政治历史军事课。“爸爸,你放心,我回把这段历史搞清楚的,一定要把具体是那一支日军部队挖出来。”1987年正月初五,大大去世,他没能等到我的研究成果。 直至 35 年后,在纪念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 70 周年之际,我的研究取得重大成果。在上海市委书记韩正的支持下,我主笔撰写了《1937 上海金山卫抗击日军偷袭登陆》以及《从上海金山卫登陆到进攻南京 —— 日军第 10 军侵华作战图片资料集》。 侵入沈塘村以南的日军,隶属于日军第 10 军第 18 师团步兵第 35 旅团步兵第 124 联队。该联队加强炮兵力量后,担任日军东西 32 公里登陆地区西端的 “左侧支队”,负责保障登陆地区西端的安全。他们的奔袭目标是骑跨金山县与浙江嘉善县边界的枫泾镇,指挥官为手冢省三少将。日军从浙江省平湖市全公亭镇正面登陆,并在登陆点烧杀抢掠,平湖县为此立有记事碑。 岳父饶有兴致地看我在笔记本上画地图,他指着我画的六里塘河湾说:“东北是格能,西北不是格能,要是格能。” 说完,岳父用铁锹在地上画了两个 90 度的转弯,又补充道:“西南方的也是格能。” 岳父所说的 “格能”,指的是 70 米宽的河道出现 90 度转弯。一位不识字的老人,若不是对当地地形烂熟于心,很难如此精准地在地上画出 “格能” 的样子。 我目测了一下距离,说道:“这里的河道大概 1500 米长,也就是 3 里路,竟然有 4 个 格能,您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吗?” 我边说边在地上比划,岳父连连点头:“对格,对格,是侬画得对格,来赛啊!阿侬勿晓得,阿小辰光听说是伍子胥治水留下的。” 伍子胥是春秋末期的人物。他本为楚国人,因家族蒙冤遭难,被迫远逃至吴国。此后,伍子胥尽心辅佐吴王阖闾,施展政治与军事才能。而金山素有 “吴根越角” 或 “吴跟越角” 之称,处于吴、越两国交界地带,岳父提及伍子胥治水,想来并非空穴来风,倒有几分可信之处。 我按捺不住好奇,追问道:“这么说,这河道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岳父却只是连连摇头,嘴里念叨着:“勿晓得啊,勿晓得。” 说罢,他扛起铁锹,朝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该回去了。那神情,仿佛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故事。 这时,范银宝搓着衣服隔河大声喊:“老伯伯,解放军吃饭了吗?办了几个菜,可要好好招待毛脚女婿啊!” 岳父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是侬还没吃饭嘎,再过,再过。” 在当地方言词语里发音,“再过” 大约相当于 “罪过”“对不起” 的意思 。 我和岳父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回了家,鞋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奶奶眉眼含笑,嘴里念叨着什么,陆婶子见状一惊一乍,岳母则絮絮叨叨数落着:“小人不听大人闲话。”(小孩不听大人话) 我佯装听不懂,转而问奶奶:“连娣妹妹回家来了吗?” 话音刚落,屋里的四个人连同陆婶子,都齐刷刷愣住了。 岳母连忙开口:“连娣不在家,忙生活啊咦。怎么,是侬认得连娣?” 我应道:“嗯,我挺想见见她,都快两个月没见了,她啥时回来?” 陆婶子眼睛一亮,赶忙说道:“原来啊,是侬来找连娣的啊,连金快去,我苏!”(我苏,是火速的发音) “不是的,弄错啦,我是来看看弟弟订婚的事儿。” 其实,早在 11 月 2 日,连娣到医院给姐姐送衣服,我见过这个活泼机灵的大眼姑娘。在医院外科楼北门口,我和她们姐妹俩聊天,连娣突然脆生生地喊我 “姐夫”。我和小沈对视一眼,脸上的坦然模样,让连娣深信不疑。想来她回家后,肯定会提起我,至少会说三姐姐在部队谈了个军官对象。这一家人,说不定还盼着小沈能带军官毛脚女婿回家呢。也正因如此,我才想见见她,问问她第一次见面就喊我姐夫的缘由。 可没想到,一年后的年底,我再次来到沈家,依旧没见到她。 直到 1982 年春节,组织批准我到沈家过节,才终于见到连娣。她一见面就嗔怪道:“给你当小姨子真无趣,整整两年才见第二面,你可得给我补上,晚上单独陪我聊聊,不同意就打。” 到了晚上,她跟我大吐苦水,讲着找对象的烦恼,还非要我帮忙,那股子金山女子的泼辣劲儿,展露无遗。未婚姐夫和小姨演出了第一台戏。 岳父沉浸在对话氛围中,把我没吃饭忘记了。是奶奶问我,岳父才醒过来说:“做饭来不及了,冷饭是否可行。”岳父在问奶奶,奶奶问我,我连连点头,岳母说:“弟弟,再过,再过拉啊咦。” 岳父问奶奶:“小菜没格。” “鱼,红烧鱼。” 岳父进厨房,我欠起身子看岳父背影。 ![]()
2025年5月4日星期日 阴天 气温12-23°C 于上海龙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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