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香龛诗草掇余序 诗之有五七言律绝,至三唐而体制大备,精蕴毕宣。后有作者,类皆奉为圭臬。顾人之性情学问不同,其形之墨楮者亦异。大约深人必无浅语,雅人必无俗韵。有其人始有其诗,读其诗如见其人矣。 蓧南张君耔园,少承阀阅家声,无纨绔习。既长为名诸生,因屡蹶棘闱,喟然曰:“人生贵适意耳,何逐逐名场,于腐词烂调间求生活耶?”遂绝意进取,颜其斋曰“豹隐庐”。于尘事泊然无营,而缃帙灿列其中,自经史子集下逮虞初说部,旁及贝叶诸经,靡不含英咀华,悦心而研虑焉。每值佳日,文识或独坐衔杯,兴之所触,辄形于诗。方其熏香摘艳,口吻生华,略如山中白云,只以自怡,不堪持赠也。 君所居曰枣林村,距安德仅廿里。余素耳其名,乾隆庚戌岁,偶因事过访。庭荫佳木,座陈古欢,对语移时,脩然意远。既而小酌数巡,索观新什,则风致楚楚,惜乎略见一斑,未窥全豹也。余幼奉先人遗编,于此道粗涉藩篱,而才愧谫陋,恒愿得风雅如君者砥砺而渐摩之。乃数十年来,砚食四方,继以冷官株守,所在多穷乡僻壤,无可与语者,故学殖日芜而性源日汨,迄令盲废归来,而君已化鹤逝矣。呜乎惜哉! 君晚年栖心禅悦,复于豹隐庐内置雨香龛,于世情益淡,其诗境所造亦益高。然而雪泥鸿爪不欲留踪,故安石碎金,捐馆后多致散轶。令嗣葆醇、苾舟等惧手泽之尽湮也,检拾箧笥中,仅得近体二百余首,名曰《雨香龛诗草掇余》,延余校订。余耳聆数过,大抵纡余骀宕,婉约清新,即游戏成章,亦复巧不入纤,谑不伤雅。拟其风格,其在中晚唐间乎?因为酌存其十之七,寿诸枣梨。后之览者,苟因诗以求其人,其根柢于性情、酝酿于学问者,亦且展卷而若或遇之已。 嘉庆己巳小阳月,安德同学愚弟冯淑清拜撰。 简体释义: 诗歌中的五言、七言律诗和绝句,到了初唐、盛唐、晚唐时期,体制已发展完备,精髓尽显。后来的诗人大多都遵循这些典范。不过人的性情学问不同,落到纸上的文字自然也有差异。大抵深邃的人不会写浅薄的话,高雅的人不会有俗气的韵致。有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诗,读他的诗就像见到他本人。 莜南张耔园先生,年少时继承世家门风,却没有纨绔子弟的习气。成年后成为知名秀才,却屡次科举失利,感叹道:"人生贵在顺遂心意,何必在名利场中追逐,靠着陈词滥调谋生呢?"于是彻底放弃功名,将书斋题名为"豹隐庐"。他对世俗之事淡泊无求,书架上摆满典籍,从经史子集到小说杂记,甚至佛家经典,无不细细品读,沉浸其中思考。每逢良辰,他或独坐饮酒,兴致所至便提笔作诗。那些文字如同山中缭绕的云气,清雅芬芳,只是自娱自乐,倒不刻意示人。 先生住在枣林村,离安德仅二十里。我早闻其名,乾隆五十五年(庚戌年)偶然路过拜访。庭院里古树成荫,屋内陈设古朴,我们畅谈许久,心境愈发超脱。小酌几杯后,我求观新作,诗篇风致清雅,可惜只窥得片段,未能见其全貌。我自幼研读先父留下的诗书,对作诗略知皮毛,但自觉才学浅薄,总希望能与先生这般风雅之士切磋。然而数十年来为生计奔波,后来又担任闲职困守穷乡僻壤,找不到能交流之人,学问日渐荒疏,心性也渐失纯粹。等到我双目昏花辞官归来,先生却已仙逝。唉,真是可惜! 先生晚年潜心禅理,又在豹隐庐内设雨香龛,对世俗越发淡泊,诗境也愈加高妙。但他像鸿雁踏雪不愿留痕,生前佳作如同谢安的碎金片玉,去世后大多散失。其子葆醇、苾舟等担心父亲心血湮灭,翻检遗稿仅得近体诗二百余首,取名《雨香龛诗草掇余》,请我校订。我反复诵读,这些诗篇或舒展悠扬,或清新婉约,即便是戏作也精巧而不纤弱,幽默而不失雅致。论其风格,大概介于中晚唐之间吧?于是选存七成付梓。后世读者若能从诗中追寻先生其人,感受他扎根性情的底蕴与饱读诗书的涵养,展卷之时或许能如见故人。 嘉庆十四年(己巳年)十月,安德同乡学弟冯淑清敬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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