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网地址:http://www./ 明代的女性知识人及其知识世界 撰文丨陈宝良 陈宝良,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摘 要] 基于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明代女性生活开始发生诸多变化,女性形象随之改观。她们既是“女士”,趋于知识人化,甚至不乏名士化的倾向;又是“女郎”,人格与行为特征趋于男性化。凭借这两种形象转变,女性得以平等地与文人士大夫交往。明代女性不再是限于家务劳动的内闺,而是成为独立且与男性比较技艺的知识人,甚至具有多元化的知识世界。明代女性知识人的广泛崛起,无疑打破了传统女性的范型人格,使女性生活与人格更趋多样化,进而使女性形象得以重塑。 [关键词] 明代 女性知识人 女郎 知识世界 一、引论:从“女士”“女郎”说起 传统儒家文化塑造的女性形象,或为贤妻良母,或为贞女烈妇。各朝正史《列女传》所见的女性,无不给人如此印象。至于女性的职责,则仅限于二:一为“主中馈”,二为“无非无仪”。女性既被拘囿于家庭之内,又被诸多的道德教条所约束。至于女性内具的才情,以及外露的容色,与其说是不受重视,毋宁说是遭到贬斥,德性成为衡量女性是否尽职乃至成功的唯一标准。 值得注意的是,明代中期以后,由于社会的转型与文化的变迁,女性生活开始发生诸多变化,女性形象亦随之改观。明末女性诗人黄媛贞所咏《题美人图》诗,即为典型一例。细绎诗义,看似一幅美人画像,实则黄媛贞的自画像。身着湘绮衫、蜀罗裙;孤灯寂寂,清影可怜。腕怯婷婷,懒下夜棋;心事重重,梦多相思。寥寥数笔,活脱一个情女的形象。[1]女性诗人黄媛介也有一首《自咏》诗,更是直白地描摹自己。从中可知黄媛介的形象:有诗才,哦柳絮;精书法,学《黄庭》;善丹青,让王维。富有才艺,更是才女的典范。[2]由此不难发现,明代才女既有才情,又不乏容色,俨然一幅全新的女性画像。她们既是“女士”,趋于知识人化,甚至不乏名士化的倾向;又是“女郎”,人格与行为特征趋于男性化。凭借这两种形象转变,女性得以平等地与文人士大夫交往。 “女士”一称,既是自称,又是他称。当女性自称“女士”时,有时又作“女史”。需要指出的是,明代的“女士”已呈两大变化趋势:一是明人所谓的女士,不再像李易安、朱淑真那样,仅以才见,或“鲜有完德”,或“意多怏怏”;而是一如黄媛介,虽是名家之女,却能做到“寓情毫素,食贫履约,终身无怨言”,[3]这是施闰章对“女士”标准的重新诠释。二是从“女士”向“担簦女士”的转变。所谓担簦女士,其实就是女山人,即那些凭借诗文、绘画技艺与士大夫相交,且藉此谋生的女性知识人。[4]女性知识人凭借知识与技艺,在外闯荡谋生,这无疑是颇值得重视的一个新现象。“女郎”一称,多见于文人士大夫的记载,是男性对女性知识人的称谓。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所载女性诗人,有时以“女郎”称之。[5]汪汝谦《春星堂诗集》卷5有诗句云:“每逢按剑无男子,尤喜谭诗遇女郎。”所列交游之女郎,他自注云:“昔逢王、杨、林、梁诸女史,今遇吴岩子、元文、黄皆令、王端淑诸闺阁。”吴绡《金陵元宵美人灯诗步鸳湖黄皆令韵二首》第一首云:“结来新灯作女郎,西河剑器乍登场。”[6]诗句中“按剑无男子”“西河剑器”云云,足见女郎一称,是在与男性的比较中得以凸显,是女性拟男性化的一种表征。 揆诸明代妇女史,女性生活及其形象开始呈现出两大转向:其一,从“柔顺”向“自健”的转向。在这一转化过程中,女性形象随之发生两种变化:一是“妇妒”之风的盛行,甚至萌生出诸多“悍妇”的形象;二是妇女的“自健”,形塑成一种新型的“健妇”形象,并以此区别于“悍妇”。其二,从“主中馈”向“务外学”的转向。由此,女性不再是限于家务劳动的内闺,而是成为独立且与男性比较技艺的知识人。随之而来者,则是在女性知识人群体中,广泛涌现出“闺杰”。[7]这种闺中雄杰,不但见识高,而且做事相当细腻。她们既是“自健”而不“自贱”的女性,又是博学多艺的知识人。 已有的明代妇女史研究成果,大抵集中于以下两部分:一是关于女性生活及其转向的研究,藉此揭示妇女生活的多样性色彩。诸如:或从整体上探讨一代的女性生活,或探索特色的女性人群“三姑六婆”,或研究明末清初的“悍妻”现象。[8]二是关于才女群体的研究,尤其是关注江南的才女群体。如或以“闺塾师”为切入点,详细考察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或探讨晚明妇女的名士化倾向。[9]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女士”“女郎”两个概念的辨析入手,进而揭示明代女性知识人的形成,以及女性知识人多样化的知识世界。 二、女士:女性知识人群体的形成 历史的一半,是女性的历史,只是因为传统男尊女卑思维的制约,导致女性的历史大多湮没无闻。尽管不可遽断一半的知识人是女性,但在女性群体中,确实不乏具有才能、技艺、知识的女性。 识字者不一定是知识人,但知识人显然以识字为基础。相较于男性而言,明代女性的识字人口相对较少。正如明代理学大家吕柟所云:“妇人家他不识字,任一己之私,若顺得来,于理有碍;顺不得来,他更怨恨。”[10]这是女性大多不识字的一个佐证。当然,上自士大夫家庭,下及普通庶民人家,明代识字妇女仍然不少。以士大夫家庭为例,如周之夔的生母吴庆,“知书识字”,但又“不肯弄笔札”。[11]这样的事例,同样见于普通百姓人家的妇女。如苏州府嘉定县,有一位“民家妇女”,平日未见喜欢作诗,临终时,却书一绝句给她的丈夫,“悽惋可诵”。[12]至于商人之妇,有些同样识字。如汪道昆的伯父汪良楷,是一位徽州商人,后“服贾,居浙上游,性多疏,不事籍记”。其妻许氏,“居中主计,凡诸出入若家人产,一切籍记之”。[13]许氏能替丈夫记账,说明也是识字之人。 明代女性知识人群体,主要由宫闱、闺秀、闺塾师、青楼四种知识人构成。下面分类加以阐释。 (一)宫闱知识人。明代宫廷之中,除却皇后不论,亦多有读书识字之人。宫闱知识人,主要由女官、妃子、公主、宫女四类人构成。明代宫中设有女官,人员主要来自民间,服务于内廷,包括负责宫女的教育。此类女官,不仅识字,而且具有较高的知识水平。如宣德年间的女官司䌽,显然能够赋诗。她曾传下一首宫词,专咏太宗朝高丽权贵妃之事。沈琼莲,字莹中,浙江乌程人。她凭借父兄的关系,得以“通籍掖廷”。当时以《守宫论》一篇作为考试之文。在文章中,她发端即云:“甚矣,秦之无道也!宫岂必守哉?”此论深得明孝宗欣赏,擢居第一,“给事禁中”,并称之为“女学士”。于是,湖州人纷纷称她为“女阁老”。她所作宫体诸诗,更被时人誉为“婕妤、花蕊不足多让”。[14]明代妃子大多来自民间,她们中的一部分人,不仅识字,而且能赋诗。如王妃,北京人,“能诗工书”,凭借自己的才色而被明武宗宠幸。她曾在蓟州温泉侍幸武宗,题诗,自书刻石。另外一位王妃,京口人,嘉靖初年,以秀女身份进入宫中,但未曾得到皇帝的宠幸。于是,题诗自叹,有“风吹金锁夜声多”之句。明世宗得知此诗,“览而怜之”,下诏“当御”,随之被宠,册为贵妃,主持仁寿宫之事。[15]公主、郡主,属于金枝玉叶,她们生在皇家,自小接受很好的教育。如安福郡主,是宁靖王朱奠培的长女,下嫁孔子58世孙孔景文。天顺元年(1457),封为安福郡主。史称她“工草书,能诗”。所传诗集,有《桂华诗集》1卷。[16] 至于普通的宫女,虽来自民间,亦不乏知书识礼之人。如南宁伯毛舜臣留守南都,洒扫旧宫,见别院墙壁上多有旧宫人的题咏,年久剥落,不可辨识。其中一首题诗,署名云:“媚兰仙子书”,末二句云:“寒气逼人眠不得,钟声催月下斜廊。”可见,这是宫女媚兰所作之诗。宫女夏云英的知识结构,更是呈多样化的趋势。夏云英,周宪王府中的宫人。从周宪王替她所撰的墓志铭可知,云英,山东莒州人,5岁能诵《孝经》,7岁学佛,背诵《法华》《楞严》等经。此外,诸如琴棋音律、剪制结簇,一经耳目,便能“造妙”。13岁时,被选为周宪王世子的宫人。永乐十六年(1418)六月去世,年仅24岁。云英既“洞明内典”,又“雅好文章”。她曾取《女诫》“端操清静”之义,将自己的闺阁命名为“端清”。著有《端清阁诗》1卷,共69首,又作《法华经赞》7篇。[17]可见,云英的知识构成,既有儒家经典知识,又有佛教内典知识,甚至还包括文学知识。 (二)闺秀知识人。闺秀知识人由官宦夫人与闺秀女子组成,她们成为明代女性知识人的主体,且有自己的交游圈。明代官宦夫人,很多出自官宦人家,且所嫁丈夫也是官员,或者儿子出仕为官。官宦夫人成为闺秀知识人,其例俯拾即是。如陈德懿,都御史李昂之妻,道州知府李士魁之母。她的父亲陈敏政曾任南康知府。陈德懿通达往典,谙练时务,晚年尤其工于诗词,作有诗4卷。邹赛真,当涂人,为国子监监丞濮氏之妻,封为孺人。女儿秀兰,是少师费宏的夫人。邹氏博学攻诗,时人称为“女士”,自号“士斋”,著有《未斋诗》3卷,费宏替她的诗集作序。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明代嘉兴,“雅擅名家,独推闺咏”。可见,嘉兴很多官宦夫人,均属女性诗人。如青峨居士姚氏,是范君如的妻子,著有《玉鸳草》;白雪才人项氏,嫁入黄学士家,著有《月露吟》。[18]至于大家闺秀成为女性知识人,更是其例甚多,不赘引,仅以文徵明之女为例加以说明。文徵明之女,嫁给王子美为妻。史称她“好学”,号称“博洽”,善于作诗。她曾作有《明妃曲》,云:“当时只儗杀画工,谁诛娄敬黄泉道。”[19]该诗收之彤管,不让前人。 (三)闺塾师。毋庸讳言,女子上学堂,不过是“三言”“二拍”与《牡丹亭》等小说、戏曲文学作品中的理想场景而已。但有一点必须承认,即明代的大家闺秀,有时甚至是普通庶民人家的女子,有些确实自小接受过识字教育,甚至包括儒家经典教育。相关的女子教育观,以吕坤之说最具典范性意义。吕坤的女教观明显具有两面性:一方面,他认为,“古之贤女,未尝不读书”,尤其需要读《孝经》《论语》《女诫》之类的书籍;另一方面,他又反对女子“弄文墨”,不可从事“诗辞歌咏”。[20]这就牵涉到明代的女教与女教书问题。明代很多女性,自幼接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如毛钰龙,是刘守蒙的夫人,御史毛凤韶之女,“少读书,通目辄诵,老而为诗益工”。[21]应节妇,姓陈氏,台州仙居人,处士陈从谦之女,嫁同县人应宗儒。这位应节妇,“幼端静,不妄言笑,性尤明悟女工。暇则读书,通《孝经》《小学》《论语》”。[22]黄绾的母亲鲍允俭,“稍长,端庄颖慧,能读《女孝经》《小学》诸书,知通大义。”[23] 在女性教育过程中,出现了“壶师”的称谓,别称“女师”“闺塾师”。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们是专职的女性教师,是新型的女性知识人。女教师所教授的内容,分为两种:一是教授女红。如明末大儒黄道周的母亲陈氏,“通《四书》及诸小部史”。不过,她并不教庸儿经典知识,只是教邻舍女子“纴绩”。陈氏外出,后面常有十数个“壶师”追随。[24]二是教授女子儒家经典知识与文艺技能。如有一位姓石的吏部官员,其女号称“知书”。该官员专门从京城“遣书币”,聘请黄媛介为“女师”,训导自己的女儿。[25]其后,应一位赵姓工部尚书之聘,黄媛介再次来到京城,“训其诸孙女”。[26]张岱在赠给黄媛介的诗中有云:“越中近日盛女师,柳絮才高多咏雪。”[27]这些“女师”,如陈文述称黄媛介,能诗善画,“适杨世勋元功,偕游江湖,为闺塾师”。[28] (四)青楼知识人。青楼女子,名落贱籍,身份极其低下,这一点毋庸置疑。值得注意的是,以教坊司为中心的南京秦淮,一旦成为文人士大夫的冶游之地,那么,随之而来者,则是色艺俱全的名妓辈出。青楼之地,名士荟萃;冶游之乡,顿成雅聚。名妓不但博学多才,而且多才多艺,她们同样是新型的女性知识人。如正德年间,临清妓女赛涛,擅长词翰,因词翰能赛薛涛,故号“赛涛”,所作诗词,结集为《曲江莺啭集》。赵燕如,名丽华,小字宝英。在她13岁时,即“录籍教坊”。她不但容色姝丽,应对便捷,而且“能缀小词,即被入弦索中”。[29]尤其是卞玉京,号“玉京道人”,籍贯未详,或称是南京人。玉京多才多艺,知识结构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她既“知书,工小楷”,书法逼真王羲之所书小楷《黄庭经》;又“能画兰,能琴”,琴亦妙得指法。此外,玉京“好作小诗”,曾题扇送人入蜀一诗,云:“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吴伟业有《听女道士弹琴歌》,又填词《西江月》《醉春风》,均为玉京而作。[30] 三、粉黛山人:女性知识人的名士化 女性擅长吟咏,自古已然。明代女性也不例外。钱谦益所辑《列朝诗集》,列有“香奁”一门,专收女性诗人之作,足见女性在明代文坛列有一席之地,且有名士化的倾向。明代的女性知识人不再跼蹐于家庭,而是迈出大门,奔向社会;女性知识人的活动区域,不再限于本乡本贯,而是走向他乡;女性知识人的知识交流,不再限于同性之间的诗词唱和,而是跨越性别,主动与男性文人士大夫交游,进而融入男性社交圈。随之而来者,则是“女山人”这一知识人群体的崛起。 (一)女性知识人的内在交游圈。明代女性知识人的内在交游圈,大抵包括以下两个。 其一,家庭或者家族女性知识交游圈。换言之,闺阁诗人本身内具一种家族性。这样的家庭或家族,其例俯拾即是,不妨引述数例如下。 一是华亭张氏家族女性知识圈。华亭张孺人王氏,名凤娴,是解元王献吉之姊,进士张本嘉之妻。她有两个女儿:张引元,字文姝;张引庆,字媚姝。母女三人,“皆工翰藻”,自相唱和,有《焚余草》《双燕遗音》等作品行于世。[31]这是由母女构成的知识交游圈。 二是桐城方氏家族女性知识圈。吴令仪,字棣倩,桐城人,左谕德吴应宾仲女,兵部侍郎方孔炤之妻。吴应宾“翰苑硕儒,精通内典”。吴令仪“积习风教,相夫教子,具有仪法”,不幸的是,英年早逝。方维仪与吴令仪属姑嫂关系,“搜其遗稿传世”。方孟式,字如耀,桐城人。父大理寺卿方大镇,弟兵部侍郎方孔炤,山东布政使张秉文之妻。她“志笃诗书,备有妇德”,著有《纫兰阁前后集》8卷。方维仪,方孟式的妹妹,嫁与姚孙棨,“再期而夭”。丈夫死后,回到娘家,在清芬阁守志,著有《清风阁集》7卷。回到方家后,她与娣妇吴令仪,“以文史代织纴”,教导侄子方以智,“俨如人师”。此外,她又删节古今宫闱诗史,主张“刊落淫哇,区明风烈”,多被君子称道。[32]可见,吴令仪、方维仪、方孟式三人,娣姒之间,形成一个以诗赋为主体的知识圈。 三是鄞县屠氏家族女性知识圈。屠瑶瑟,字湘灵,屠隆之女,士人黄振古之妻,鄞县人。沈天孙,字七襄,沈君典第三女,屠隆之子屠金枢之妻,宁国人。屠隆与沈君典是同榜进士,加上嘉兴冯梦祯,三人属于文章意气之交。屠瑶瑟、沈天孙,实属屠隆、沈君典的爱女,两人年少时,均是明惠之人,“读书诵诗,能记他生之所习”。沈君典死时,沈天孙年方17,嫁与屠金枢。屠瑶瑟出嫁黄振古后,又时时归宁。于是,瑶瑟、天孙,互相“征事书,分题授简,纸墨横飞,朱墨狼籍”。加之屠隆的夫人亦熟谙篇章,两人每有讽咏,就与其商订。屠隆有诗云:“姑妇驩相得,西园结伴行。分题花共笑,夺锦句先成。”确实称得上是一家的盛事,亦一时之美谈。瑶瑟、天孙死后,两家兄弟汇刻其诗,命名为《留香草》。[33]姑妇、姑嫂之间,形成一个以诗歌为主体的知识圈。 四是苏州赵氏家族女性知识圈。陆卿子,尚宝司卿陆师道之女,太仓赵宧光之妻,苏州人。赵宧光、陆卿子夫妇,偕同归隐寒山,手辟荒秽,疏泉架壑,善自标置,引合胜流,加之陆卿子工于词章,翰墨流布一时,名声籍甚,以至被誉为“高人逸妻,如灵真伴侣,不可梯接也”。其实,陆卿子学殖优于其夫远甚。卿子少刻《云卧阁集》,沿袭襞绩,未能陶冶性情。晚年名声愈重,应酬牵率,凡与闺秀赠答,不问妍丑,必以胡天胡帝为词,不免有刻画无盐之诮,世所传《考槃》《玄芝》二集,即是如此。至于赋诔之作,步趋六朝,典雅可诵。陆卿子的儿媳文淑,点染写生,自出新意,被画家称为“本朝独绝”。[34]夫妇、婆媳之间,形成一个以文字、诗赋、翰墨为主体的知识圈。 五是嘉兴黄氏家族女性知识圈。沈纫兰,字闲靓,参政黄承昊之妻,学士黄洪宪儿媳,嘉兴人,著有诗集《效颦集》。沈纫兰的仲女黄双蕙,字柔嘉,髫年喜禅悦,绝意家室。她曾在诵经时,听闻鸟声,有诗云:“迦陵可解西来意,又报人间梦不长。”可见,黄双蕙善于赋诗。黄承昊的从妹黄淑德,字柔卿,是黄洪宪的侄女,士人屠耀孙之妻。髫年通文史,解音律。夫亡后,自誓长斋礼佛,坐卧于一座小楼。项兰贞,字孟畹,黄洪宪侄子黄卯锡之妻。嫁与卯锡后,学诗十余年,多与黄双蕙唱酬,有《裁云》《月露》二草。临殁时,书一诗与卯锡诀别,道:“吾与尘世,他无所恋,惟云、露小诗,得附名闺秀后足矣。”其自赞画像,亦有相同的意思表达,足见女性知识人的恋名之风。嘉兴黄氏一家,“彤管之盛,萃于一门,亦近代所未有也”,[35]堪称实录。这是母女、姑侄以文学为主体的知识圈。 六是吴江叶氏家族女性知识圈。沈宜修,字宛君,山东按察副使沈珫之女,工部郎中叶绍袁之妻,吴江人。叶绍袁少而韶令,有“卫洗马、潘散骑”之目。沈宜修16岁时嫁与叶绍袁,璚枝玉树,交相映带,“吴中人艳称之”。宜修生有三女:长女纨纨,字昭齐,3岁即能朗诵《长恨歌》,13岁即能作诗。书法遒劲,有晋人之风,嫁赵田袁氏。次女蕙绸。幼女小鸾,字琼章,一字瑶期。小鸾4岁即能背诵《楚辞》,10岁时与其母初寒夜坐,母亲云:“桂寒清露湿”,小鸾随即应云:“枫冷乱红凋”,众人喜其敏捷。12岁,发已覆额,姣好犹如玉人,“工诗,多佳句”。14岁能弈,16岁善琴,且能模画山水,写落花飞蝶,均有韵致。小鸾每日临摹《洛神赋》及《藏真帖》一遍,静坐疏香间,薰炉茗椀,与琴书为伴。从沈宜修替自己女儿叶小鸾所作传记可知,叶小鸾兼有林下之风,闺房之秀。叶氏三姊妹,均兰心蕙质,号称“天人”。叶绍袁偃蹇仕宦,跌宕文史。于是,沈宜修与三女相与题花赋草,镂月裁云,“中庭之咏,步逊谢家;娇女之篇,有逾左氏”。宜修、纨纨、小鸾死后,叶绍袁集宜修之诗,命为《鹂吹》;集纨纨之诗,命为《愁言》;集小鸾之诗,命为《返生香》;再加之哀挽伤悼之作,汇为遗集,还包括叶蕙绸伤悼姊妹而作的《鸳鸯梦》杂剧,总命为《午梦堂十集》,盛行于世。[36]这是诸姑、伯姊、娣姒之间形成的以诗文为主体的知识圈。 其二,超越家庭或家族的女性知识人交游圈。明代的女性知识圈,显然并不完全受限于家庭或家族,她们有自己的同性社交圈,闺秀之间,互有赠答。同性社交,除了宗教性的结社之外,有时甚至模仿文人习气,结成诗文之社。随之而来者,则使明代女性的知识交游圈开始突破家庭或家族,转而使区域内的女性知识人得以互动。万历年间的北京,张秉文、孙昌裔、翁为枢三人同中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他们携带家眷,一同在京为官。承平时期,女子随夫宦游,每遇岁时伏腊,交好之间,大多喜欢“以粔籹花胜相诒”。唯这三家家眷,独具特色,是以“篇咏相往复”。崇祯初年,张秉文前往福建为官,孙昌裔的夫人蒋玉君、翁为枢的夫人吴慧,替张秉文的夫人方孟式刊刻诗集,各自撰写序言,并承担诗集的校雠。[37]相同的例子也见于陆卿子与徐媛的交游。正如前述,陆卿子是苏州陆师道之女赵宧光之妻。徐媛,字小淑,按察司副使范允临之妻。徐媛多读书,好吟咏,著有《络纬吟》。她与陆卿子互相唱和,苏州士大夫望风附影,交口称誉,流传海内,号称“吴门二大家”。[38] 在明代,女性知识人之间的交往颇为频繁。以黄媛贞为例,她所交往的闺阁诗友很多,胪列如下:“徐娘”。黄媛贞《留别徐娘》诗云:“远风携日影,分我旧相知。天易各云水,人难话别离。临春一情默,对月两边思。未敢违清训,论交梦上期。”[39]“赵夫人”,苏州人。黄媛贞《寄赠吴中赵夫人二首》云:“日南珠生天地清,林山气高玄鹤鸣。草木深深风月古,远慕吴中高尚名。昔予梦访幽居所,求之再三方一许。墨光泠泠彩色飞,鹦鹉欲言花解语。”[40]石城女子李柁那,善画水仙。黄媛贞《石城女子李柁那善画水仙赋赠》诗云:“相知未得以相亲,宛转风中意气新。腕媚纤毫生秀色,情闲轻墨卷芳尘。须知有影还留月,莫道无香欲近春。回首白云空望眼,不能千里问佳人。”[41]这些诗友多有赋赠媛介之诗。如嘉兴沈纫兰,有《禊日怀黄皆令却寄》诗,中有“丽日念古集,乐事竞水戏”之句,说明这些女性诗人模仿男性文人,在修禊日聚首。山阴胡紫霞,有《上元雅集同黄皆令王玉隐玉映陶固生咏》诗,足证这些女性有上元雅集之举,且“凤楮来佳韵,鸡窗共讨论”,甚至“续史颁彤管,评文降玉轩”。[42]山阴朱德蓉,有《黄皆令过访》《送黄皆令往郡城》《送别黄皆令》诸诗。其中云:“好鸟得其侣,举翼双翱翔。胶漆两不解,金石安可访。”足证两人关系之深。[43]山阴祁德渊,有《访黄皆令不遇》《夜坐有怀皆令》《赠别皆令》诸诗。其中云:“梦中不识路,未可诉相思。”又云:“片帆南淮离愁结,古道河梁别思生。”足见两人别离相思之苦。山阴祁德琼,有《送别黄皆令》《和黄皆令游密园》《采菱和黄皆令》《吴夫人上元燕集以病不克与遥和黄皆令原韵》诸诗。诗句有云:“十年往事悲星散,千里交情共月圆。”足见两人交情之深。[44]在这些女性诗人的交往中,通常互相承认是“闺友”。如嘉兴归淑芬在《东坡引》调词中,其标题直称“泛舟访皆令闺友”。[45] 女士有坛坫,这是明代女性知识人模仿男性文人的结果。这类聚会结社,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宗教性的聚会。从黄媛贞《大士圣诞举涤尘会于无隐庵后花朝七日得因字(代作)》诗中,可知明代女性知识圈内存在着一种宗教性的集会,即所谓的“涤尘会”,这无疑是女性知识人共同的观音大士信仰所致。[46]二是文学性的诗社。黄媛介有《别祁太夫人并弢英诸社姊舟中作》诗,足见女性诗人之间结有诗社,且互相称“社姊”“社妹”。[47]女性知识人结社,有时又称“盟姊”“盟妹”。吴琪《黄媛介人物册页题跋》云:“虽然,予盟姊皆令,一代班曹,文章学业,言妙天下,非名山概论也与。”[48]一个“盟姊”称谓,可见有结盟、结社倾向。 (二)女性知识人超越性别的交游圈。明代女性知识人的交游,并非局限于同性之内,有时会超越性别,积极与文人士大夫交游,藉此确立自己的声望与地位。女性知识人超越性别的交游,丈夫无疑是男性的第一人选,且通常以夫唱妻和这种形式呈现。如明初工于书法的苏州人陈继有一位侍姬,辩慧知书,别号“梅花居士”。每当陈继苦吟且忽忽多所遗忘之时,这位侍姬“辄能记之”。换言之,陈继笔墨之事,往往由这位侍姬掌管。[49]闺房唱和之乐,不难想见。 当然,明代女性知识人与男性的交游,并不仅限于自己的夫婿,而是积极走向社会,与文人士大夫唱和交游。正德年间,南京青楼知识人赵燕如,生性豪宕任侠,“数致千金数散之”。她与当时的名士,诸如朱射陂、陈海樵、王仲房、金白屿、沈勾章等,均有交游。燕如年长之后,一概捐弃粉黛,杜门谢客,但仍与各位名士交好如初,甚至以兄妹关系相处。如沈勾章曾替赵燕如作传,称赵燕如不止是平康美人而已,若是身具须眉,当不在剧孟、朱家之下。[50]薛素素,嘉兴青楼女子。她善诗、善书、善画、善琴、善弈、善箫甚至走马、射弹,号称“十能”。万历三十年(1602)中秋,冯梦祯、徐茂吴大集于西湖,素素自秀水“驾一艇迹之,五鼓会于六桥”,堪称一大“豪举”。[51] 万历年间,桃叶渡边的秦淮名妓,大多与名士、士大夫有交游。名士在秦淮结社,名妓很多参与其中,一度被人艳称。如万历三十七年(1609),有“词客”30余人,大会于秦淮水阁,袁中道为其中之一。当时参与其事者,有“女校书”二人,分别为朱无暇、傅灵修。[52]万历三十九年,南京秦淮有诗社,会集天下名士,秦淮名妓朱无瑕参与其间。她的诗一出,“人皆自废”,[53]可见诗才颇高。又秦淮名妓沙宛在,字未央,善弦管,工楷书,著有《蝶香集》《闺情》。李流芳即与沙宛在、张冷然两位“女郎”有交往。他曾画了一幅柳树,赠予张冷然,并题诗道:“断桥堤外柳如丝,愁杀春风烟雨时。见说美人能爱画,的应将此斗腰肢。”冷然得此赠画,极其珍重,“数持以示人”。[54]李流芳又有诗两首,寄答张异之,兼而问询沙、张两位女郎。[55]在与文人士大夫的交游中,女性知识人通常会与他们唱酬相和。樊增祥《高阳台》词注有云:“皆令富于才色,恒从诸名士游。”[56]可见,黄媛介多与名士交游。如张岱有赠黄媛介诗,诗中有云:“右军书法眉山文,诗则青莲画摩诘。”称赞媛介书画诗文“四绝”。[57]黄媛介又有《和吴梅村》诗,说明她与吴伟业也不乏唱酬之举。[58] (三)“女山人”的崛起。山人有男女之别。山人之风,起于嘉靖、隆庆年间。至明代末年,女性山人随之崛起。女性山人,稍为隐晦的称谓,叫“担簦女士”;稍为雅致的称谓,叫“粉黛山人”;稍为直白的称谓,叫“女山人”。钞本《明事杂咏》云:“山人一派起嘉隆,末造红裙慕此风;黄伴柳姬吴伴顾,宛然百谷与眉公。”注云:“黄媛介常在绛云楼伴河东君,吴岩子常与横波夫人游,所谓女山人也。较之山人,尤风流可传。”[59]“河东君”指钱谦益之妾柳如是,“横波夫人”则指龚鼎孳之妾顾媚,而黄媛介、吴岩子即为女山人。可见,当时的女山人、女清客,或以书画,或以诗词,均非幸致。 黄媛介,字皆令,嘉兴人,儒家之女,能诗善画,曾在钱谦益之绛云楼陪伴柳如是。吴岩子与她的女儿卞玄文,均有诗名,与黄媛介交好,曾为横波夫人顾媚的“女伴”。[60]除了黄媛介、吴岩子之外,王微也算得上是女山人。王微,字修微,广陵人,自号“草衣道人”。7岁失去父亲,流落于北里。长大以后,才情殊众,扁舟载书,往来于苏州之间。所交游之人,均为胜流名士。[61] 黄媛介有《小春同女伴写怀》诗,可见女山人是有“女伴”的。[62]“女伴”云云,究竟是闺秀成为女山人的女伴,还是女山人成为闺秀的女伴,诗中并未明言,然从女山人的身份地位而言,更多的还是她们成为闺秀的女伴。不过,在她们眼中,或许亦视闺秀为自己的女伴。黄媛介有《眼儿媚》词,专咏“谢别柳河东”,其中词句云:“曾陪对镜,也同寻月,常伴弹筝。”[63]“柳河东”即指“河东君”柳如是。黄媛介又有《题楼居赠女伴》诗,云:“十二朱阑映碧流,佳人倚遍不知愁。远山翠黛遥相向,日日妆成懒下楼。”[64]吴伟业诗在论及柳如是与黄媛介的关系时,有云:“绛云楼阁敞空虚,女伴相依共索居。”[65]这种女伴生活,显然难以得到传统观念的认同。以黄媛介为柳如是女伴为例,据黄涛诗注所言,黄媛介往来虞山、白下,其兄黄平立曾寄书,责怪黄媛介“女伴唱和为非礼”。[66]虽属“非礼”,但作为一种相对独立的女性知识人,成为闺秀的“女伴”,通常也是维系家庭生计的一种无奈选择。 女性一旦成为知识人,且日趋名士化,势必受到男性名士的影响,进而感染上“文人相轻”的习气。正如前述,徐媛与陆卿子两人,多读书,好吟咏,且互相唱和。当时苏州的士大夫望风附影,交口赞誉。一旦流传海内,即被誉为“吴门二大家”。如此的荣誉,自然会遭到一些女性知识人的嫉妒。如桐城方孔炤的夫人吴令仪,也擅长吟咏,即大为不服,对徐、陆二人的行径,不免有所讥刺:“偶尔识字,堆积龌龊,信手成篇,天下原无才人,遂从而称之。始知吴人好名而无学,不独男子然也。”[67]此类訾謷之语,显然是明代女性知识人话语权之争的真实反映。 四、闺阁雅宗:女性知识人的知识世界 明代女性知识人凭借其丰富且精湛的知识技能,深受闺阁、士大夫的称赏。以闺媛诗人为例,她们以文翰与当世之人酬应,且各具个性与特色。如王玉映“以才胜”,黄媛介“以法胜”。王端淑所辑《名媛诗纬初编》卷9,更是称黄媛介“倚马自命,落纸如烟,三吴八越,啧啧称赏,宜矣”。清人姜绍书在《无声诗史》中,称黄媛介为“闺阁雅宗”。[68]这一称谓的出现,大抵可以证明如下事实:明代女性知识人不仅多才多艺,而且深得文人士大夫的赞赏,并由此确立了她们在知识界的地位。 (一)女性知识人的知识来源。明代女性知识人的知识来源,主要有二:一是传授者的知识传授;二是从书籍中汲取知识。以前者为例,父母的课读,应该说是女性知识最为重要的来源。此外,士大夫家族的闺秀,在父母课读其兄弟时,同样可以获取部分知识。如安人屈氏,华阴人,是韩邦靖的妻子,其父官至都御史。在她十余岁时,她的父亲“课诸儿读经史”。她在旁刺绣,于是“窃听背诵,通晓意义”。[69]黄媛介亦是如此,她生性淑警,听到兄长的读书声后,即“欣然请学,多通文史”。[70] 女性借助于抄书,同样可以作为扩充自己知识的来源。如节妇文氏,“手钞书六十卷”,[71]即为典型的例证。至于女性获取知识的书籍,则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儒家经典,如《小学》《孝经》;另一类是女教书,如《女孝经》《姆训》。如黄绾之母鲍氏,其父为颍州知府,多藏古书。鲍氏年少之时,跟随父亲学习《小学》《孝经》。至晚年,犹能背诵这两部经典。至于《女孝经》,由唐代妇人郑氏所作,其文拟《孝经》,多述经史,通常也成为妇女学习的主要内容。[72]明人黄佐所辑《姆训》一书,显然也成为明代女性知识人学习的主要内容。该书的知识来源,主要以《内则》《曲礼》《诗传》为主,兼及《列女传》《女戒》《家范》,藉此阐述为女、为妇、为妻、为母之道,成为“女师”教导女性的主要教科书。[73] (二)女性多元化的知识世界。就知识结构而言,明代女性知识人并非仅仅从“女教书”中汲取知识,而是呈现出一个多元化的知识世界。张岱称黄媛介为“一个名媛工四绝”,是一位巾帼“异人”。所谓“四绝”,即书、画、诗、佛,“右军书法眉山文,诗则青莲画摩诘”,是“才子佳人聚一身,词客画师本宿业”。[74]女性知识人知识结构的多样性,在黄媛介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考察。 其一,博极群书,通晓儒家经史知识。尽管明代很多女性知识人幼年聪颖,“博极群书”,但儒家经史知识始终是她们知识结构的内在主流。如周宪王府中的宫人夏云英,5岁即能背诵《孝经》。她对《女诫》一书颇为娴熟,甚至以《女诫》“端操清静”之义,将自己的书阁命名为“端清阁”,诗集亦称《端清阁诗》。杨慎的继室黄氏,“博通经史”,且工于笔札。端淑卿,教谕端廷弼之女。幼年时跟随父亲游宦,每日在宦邸阅读《毛诗》《列女传》《女范》。及笄之后,更是“博通群书”。林娙,字美君,福清人,姓王氏,嫁与林初文。其父王雪窗,曾任番禺县丞。林娙一出生,其父就教她《孝经》,6岁即能通晓。黄幼藻,字汉宫,莆田塘下人。13—14岁之间,就“工声律,通经史”。徐氏,莆田人,精于史学,曾批点二十一史,读过六朝、隋唐史论数十篇。[75] 其二,精于吟咏,娴习文学知识。明代的平康女子,不乏能诗之人。秦淮名妓诗选的刊刻,即为典型一例。冒伯麐曾有《秦淮四美人选稿》,其中所收,包括下面四位秦淮名妓作品:郑如英,小名妥,字无美;马湘兰;赵彩姬,字今燕;朱无暇,字秦玉。[76]自闺秀诗人黄媛介出,更使女性之诗出现了“两反”的现象:一是男性不能诗,反而妇人多能诗。换言之,随着男性诗人“旧殖既落,转喉多讳”,最终导致“尽缩手以让妇人”。二是女性能诗,以笔墨自娱,并非为了炫名,而是为了“资生”。[77]明代女性论诗,见解独到。如孟淑卿,县学训导孟澄之女,苏州人。她说:“作诗贵脱胎化质,僧诗贵无香火气,铅粉亦然。”其意是说,女性之诗,应该脱去“铅粉”之气。在论及宋代女性诗人时,她称朱淑真尚有“俗病”,唯有李清照,才真正做到脱胎化质。诸如此类的诗论,已为当时的士林所赏。草衣道人王微,在为自己的诗集《樾馆诗》所作自叙中,有云:“生非丈夫,不能扫除天下,犹事一室,参诵之余,一言一咏,或散怀花雨,或笺志山水,喟然而兴,寄意而止,妄谓世间春之在草,秋之在叶,点缀生成,无非诗也。诗如是可言乎,不可言乎?”[78]主张诗为自然的产物。 其三,游戏翰墨,富有艺术修养。明代女性知识人,或工书画,或长于古董鉴定,或谙琴棋音律,或善图章雕刻。周宪王宫人夏云英,在进周王府之前,“琴棋音律,剪制结簇,一经耳目,便皆造妙”。安福郡主,“工草书”。陈鲁南的继室马氏,书法效仿苏东坡,“得其笔意”,且“善山水白描”。山东布政使张秉文的夫人方孟式,出自著名的桐城方氏家族,“绘大士像,得慈悲三昧”。孙瑶华,徽州汪景纯之妾。景纯好古书画鼎彝,经孙瑶华的鉴别,“不失毫黍”,因此受到王稚登的称誉,以“今之李清照”加以比拟。南京妓女朱斗儿,号素娥,从陈鲁南学习绘画笔法,能够画山水小景。姜舜玉,号竹雪居士,隆庆年间南京旧院之妓,“工诗兼楷书”。马湘兰,名守真,小字玄儿,又字月娇,因善于画兰,故以“湘兰”之名独著。马珪,字文玉,“善讴、善琴、善画”。马如玉,字楚屿,南京旧院之妓。凡行乐伎俩,无不精工。她“熟精文选唐音”,善于“小楷八分书及绘事”。[79]韩约素,印章艺人梁秩的侍姬。幼年归于梁秩后,即能识字,“能擘阮度曲,兼知琴”。随梁秩学治石、刻章,“颇得梁氏传”。王微、杨宛、柳如是,均以能诗名于天下,其实无不依靠名流巨公,“以取声闻”。而韩约素则不同,不过一弱女子,所嫁仅仅是一位老寒士,却能凭借小小图章,让人“尚宝如散金碎璧”。[80] 其四,崇信佛道,熟谙宗教知识。明代很多女性知识人,自幼学佛,精通禅理,且有独特的佛教观。如周宪王府宫人夏云英,7岁学佛,能背诵《法华》《楞严》等经。22岁时,更是受菩萨戒,习学《金刚》密乘,“不二载,洞明内典”。[81]黄媛贞《五夜雨分得钱字诗》诗云:“坐久思愈淡,闲来学问禅。”又《深夜礼佛》诗云:“一缕炉烟上,冷然夜景虚。清灯寒若此,闲月白何知。”[82]黄媛介有《天竺进香因登见心阁》诗,云:“觉路初登即见心,对窗一碧写高岑。蝉声欲断泉声近,尘念应除道念深。”[83]信佛、问禅、进香的日常生活,跃然纸上。至于那些青楼女子,因身处卑微,更多出世之想,皈依禅悦。如王微,7岁时曾流落北里。已而忽有警悟,“皈心禅悦”,甚至前往五乳峰参谒憨山大师。郑如英,朝夕焚香持课,居然有“出世之想”。她寄冒伯麐诗云:“浪说掌书仙,尘心谪九天。皈依元夙愿,陌上亦前缘。”显已一语道破。南京旧院之妓马如玉,受戒栖霞山苍霞法师,易名“妙慧”,专门劝人学佛,遍游太和、九华、天竺诸山。[84] 其五,参悟人生,心求自由。女性知识人的人生追求,显然已经不同于守在家室的普通女性。她们既从儒家经典中汲取道德价值,又从游历中拓展生活空间,甚至不乏认同儒家文人士大夫的价值追求。黄媛贞《雪窗闲坐》诗云:“人生若天地,岂得无晴阴。”她们相信人生犹若天地,有晴有阴,有顺有逆,不妨顺其自然。她们感慨人在世上,居世易,做人难。如黄媛贞《感慨》诗云:“春秋花月催人大,夙夜闲忙结恨端。碌碌但知居世易,茫茫不解做人难。”所谓“居世易”,无非是与世浮沉,和光同尘。所谓“做人难”,并非专指做女人难,更是指获取个性自由的艰难。黄媛贞《春日即景》诗,已经直言道出自己追求的是“心自由”,不愿成为一个恪守闺房画楼的闺秀,更愿做一个饱览新花新草、听闻一声莺语,甚至不妨去学“泛舟”的“游女”,前去欣赏“融融春色亭园景”。[85] 与男性文人士大夫一样,女性知识人也喜欢以物比德,尤其喜以梅、松、竹比拟自己的德性。黄媛贞《晓起对梅花漫赋》诗,以梅自况:“色透高天和晓日,气凌新景逗先春。本来洁白自家色,傲得群芳不敢亲。” 又有《问梅自感》诗,云:“不随蜂蝶乱,松柏伴孤清。”她更喜“共松为伴”“同竹作邻”,以此表达自己的“贞心”与“素质”。[86]随之而来者,女性知识人自然也带有一些名士的气质。如黄媛贞《晓起对梅花漫赋》诗,自言愿意做一个“幽人”。在《杂书二首》中,有一首云:“春夏不我言,安心理人世。泠泠明月中,尝得闲滋味。”[87]诗有晚明名士之气,且喜品尝悠闲的滋味。 五、余论:女性知识人形象的重塑 传统道德形塑而成的女性形象,大抵不外乎二:一是“主中馈”,女性的职责在于主持家柄,并不需要参与室外的事务,随之被形塑成“贤妻良母”一类的内助典范;二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以德性为主,才艺为次,即使有才,亦不必炫耀其才,于是女性被形塑成贞女、烈妇的道德典型。 明代女性知识人的广泛崛起,无疑打破了传统女性的范型人格,使女性生活与人格更趋多样化,进而使得女性形象得以重塑。女性形象的重塑历程,分为以下三个步骤:一是女性生活不再局限于家庭,而是走出家庭,积极参与政治与社会;二是女性不再以女红为日常,而是走出绣房,旨在以才艺抒发自己的情感;三是青楼知识人不再限于爱俏、爱钞的定型认知,而是不乏义侠之举,是真正的女英雄。 毫无疑问,明代的女性生活已经发生了根本的转向。即使是普通女性,也不再是安于家庭的女性,而是成为习惯于“浓妆”的“游女”。[88]至于那些识字且有知识的“名媛”,更是“错将词赋唤云霞”,[89]不再埋首绣房,绣出云霞,而是展示词赋才艺。作为女性生活样貌集中体现的美人图与仕女图,不仅仅是姿态鲜妍,神情逼肖,而且呈现出多样化的面貌。无论是男性所绘的美人图,还是女性所画的仕女图,女性知识人的生活,不再限于“晓妆”“午睡”“倦绣”“初浴”“祷月”“楼头”“秋千”“扑蝶”“焚香”“绣像”之类的老旧场景,而是将视角转向女性知识人全新的生活场景,诸如“踏春”“对奕”“弹琴”“洗砚”“吟咏”“著书”等。[90]全新的女性知识人样貌,随之脱颖而出。女性美色不妨雷同,生活却更显丰富多彩。 注释 向上滑动阅读注释 [1]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著,赵青整理:《黄媛贞黄媛介合集》,杭州:浙江古籍出 版社,2021年,第27-28页。 [2]黄媛介:《黄媛介集·湖上草》,《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18页。 [3]施闰章撰,何庆善、杨应芹点校:《施愚山集》卷17《黄氏皆令小传》,合肥:黄山书社,1992年,第1册,第352-353页。 [4]黄媛介:《黄媛介集·补遗》,《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86页。 [5]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女郎羽素兰》《会稽女郎》《王女郎》《女郎潘氏》《女郎周玉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下册,第773、761、750、742、737页。 [6]黄媛介:《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钱塘汪汝谦》《酬唱追怀·苏州吴绡》,《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00-301、322页。 [7]冯梦龙:《情史》卷2《情缘类·刘奇》,魏同贤主编:《冯梦龙全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7册, 第51页。 [8]相关的论著,分别有陈宝良:《明代妇女生活》,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23年;衣若兰:《三姑六婆——明代妇女与社会的探索》,台北:稻香出版社,2002年;赵毅、赵轶峰:《悍妻现象与十七世纪前后的中国社会》,《明史研究》第4辑,中国明史学会,1994年。 [9]相关的论著,分别有〔美〕高彦颐:《闺塾师: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李志生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陈宝良:《女务外学:晚明妇女的名士化倾向》,《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0期;张杰:《才女为何?——明清江南社会对“才女”群体的社会认知与秩序生产》,《开放时代》2014年第4期。 [10]吕柟撰、赵瑞民点校:《泾野子内篇》卷7《鹫峰东所语》第12,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52页。 [11]周之夔:《弃草集·文集》卷8《生母吴如人行状》,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7年,第3册,第1172页。 [12]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嘉定妇》,下册,第744页。 [13]汪道昆撰,胡益民、余国庆点校:《太函集》卷43《先伯母许氏行状》,合肥:黄山书社,2004年,第2册,第925页。 [14]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王司䌽》《女学士沈氏》,下册,第724页。 [15]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王妃》《王庄妃》,下册,第724-725页。 [16]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安福郡主》,下册,第726页。 [17]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宫人媚兰》《夏氏云英》,下册,第725-726页。 [18]吴伟业著、李学颖集评标校:《吴梅村全集》卷31《文集》9《黄媛介诗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中册,第712-713页。 [19]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丙集《文待诏徵明》附见《文彭、文嘉》,上册,第307页。 [20]吕坤:《四礼翼·昏前翼·女子礼》,载氏撰,王国轩、王秀梅整理:《吕坤全集》,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下册,第1357页。 [2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刘文贞毛氏》,下册,第731页。 [22]黄佐著、陈广恩点校:《泰泉集》卷57《传》下《应节妇传》,南京:凤凰出版社,2021年,下册,第1247页;黄绾撰、张宏敏点校:《石龙集》卷23《应节妇墓志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第354页。 [23]黄绾撰、张宏敏点校:《石龙集》卷26《先母太淑人墓志》,第387页。 [24]黄道周撰,翟金凤、郑晨寅、蔡杰整理:《黄道周集》卷7《乞言自序状》,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册,第351页。 [25]施闰章撰,何庆善、杨应芹点校:《施愚山集》卷17《黄氏皆令小传》,第1册,第353页。 [26]熊文举:《黄皆令越游草序》,收入《黄媛介集》附录2《序跋题辞》,《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91页。 [27]张岱:《赠黄皆令女校书》,收入《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山阴张岱》,《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01页。 [28]陈文述:《段桥咏黄皆令》,收入《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钱塘陈文述》,《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10页。 [29]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赛涛》《金陵妓赵燕如》,下册,第762-763页。 [30]吴伟业著、李学颖集评标校:《吴梅村全集》卷10《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传)》,上册,第250页;吴伟业著、李学颖集评标校:《吴梅村全集》卷58《梅村诗话》,下册,第1139-1140页。 [3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王氏凤娴》,下册,第733页。 [32]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方孔炤妻吴氏》《张秉文妻方氏》附见《姚贞妇方氏》,下册,第735-736页。 [33]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屠氏瑶瑟、沈氏天孙》,下册,第748页。 [34]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赵宧光妻陆氏》,下册,第751页。 [35]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黄恭人沈氏》《黄氏淑德》《项氏兰贞》,下册,第752-753页。 [36]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沈氏宛君》《叶氏纨纨》《叶小鸾》,下册,第753、755-756页。 [37]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张秉文妻方氏》,下册,第735-736页。 [38]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范允临妻徐氏》,下册,第751-752页。 [39]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8、39页。 [40]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53页。 [41]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85页。 [42]黄媛介:《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嘉兴沈纫兰》《酬唱追怀·南京尼静因》《酬唱追怀·山阴胡紫霞》《酬唱追怀·山阴胡应佳》《酬唱追怀·萧山郑庄范》《酬唱追怀·秀水项珮》《酬唱追怀·吴县汤淑英》《酬唱追怀·常熟瞿珍》《酬唱追怀·山阴王端淑》,《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15-318、321、324、329-330页。 [43]黄媛介:《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山阴朱德蓉》,《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30-331页。 [44]黄媛介:《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山阴祁德渊》《酬唱追怀·山阴祁德琼》,《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31- 333页。 [45]黄媛介:《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嘉兴归淑芬》,《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23页。 [46]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104页。 [47]黄媛介:《黄媛介集·补遗》,《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58页。 [48]吴琪:《黄媛介人物册页题跋》,收入《黄媛介集》附录2《序跋题辞》,《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94页。 [49]蒋一葵撰、吕景琳点校:《尧山堂外纪》卷82《国朝·陈继》,北京:中华书局,2019年,第4册,第1276页;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乙集《陈公子宽》,上册,第220页。按: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中,将陈继记为陈宽。从陈继字“嗣初”,可见陈宽当作陈继。 [50]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金陵妓赵燕如》,下册,第763-764页。 [51]姚旅著、刘彦捷点校:《露书》卷4《韵篇》中,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6页。 [52]袁中道:《珂雪斋游居柿录》卷3,袁中道著、钱伯城点校:《珂雪斋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下册,第1150页。 [53]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朱无瑕》,下册,第767页。 [54]李流芳:《檀园集》卷12《题画(二则)》,载氏著,陶继明、王光乾校注:《嘉定李流芳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06页。 [55]李流芳:《檀园集》卷6《寄答张异之,兼讯沙宛在、张冷然二女郎》,《嘉定李流芳全集》,第161页。 [56]樊增祥:《高阳台:题黄皆令流虹桥遗事图》,收入《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恩施樊增祥》,《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12页。 [57]张岱:《张岱诗集》卷3《赠黄皆令女校书》,载氏著、夏咸淳辑校:《张岱诗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66页。 [58]黄媛介:《黄媛介集·补遗》,《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64、270页。 [59]谢兴尧:《谈明季山人》,载氏著:《堪隐斋随笔》,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241页。 [60]吴伟业著、李学颖集评标校:《吴梅村全集》卷58《梅村诗话》,下册,第1143页。 [6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草衣道人王微》,下册,第760页。 [62]黄媛介:《黄媛介集·黄皆令诗》,《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37页。 [63]黄媛介:《黄媛介集·黄皆令诗(诗余)》,《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47页。 [64]黄媛介:《黄媛介集·补遗》,《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68页。 [65]吴伟业:《题鸳湖闺咏》,收入《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太仓吴伟业》,《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02页。 [66]黄涛:《和韵题鸳湖闺咏》,收入《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秀水黄涛》,《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03页。 [67]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范允临妻徐氏》,下册,第751-752页。 [68]黄媛介:《黄媛介集》附录4《杂录》,《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43、336、340页。 [69]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韩安人屈氏》,下册,第729页。 [70]施闰章撰,何庆善、杨应芹点校:《施愚山集》卷17《黄氏皆令小传》,第1册,第352-353页。 [7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葛高行文》,下册,第734页。 [72]黄绾撰、张宏敏点校:《石龙集》卷13《女孝经序》,第175页。 [73]黄佐著、陈广恩点校:《泰泉集》卷40《序》庚《姆训序》,下册,第896-897页。 [74]张岱:《赠黄皆令女校书》,收入《黄媛介集》附录3《酬唱追怀·山阴张岱》,《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01页。 [75]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朱氏静庵》《夏氏云英》《杨安人黄氏》《端氏淑卿》《林娙》《莆阳徐氏黄氏》,下册,第741、726、730、732、733、736-737页。 [76]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马如玉》《郑如英》,下册,第768、767页。 [77]黄媛介:《黄媛介集·湖上草》,《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11-212页。 [78]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孟氏淑卿》《草衣道人王微》,下册,第741、760-761页。 [79]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夏氏云英》《安福郡主》《陈宜人马氏》《张秉文妻方氏》《孙瑶华》《朱斗儿》《姜舜玉》《马湘兰》《马文玉》《马如玉》,下册,第726、726、731、735、759、763、764、765、767、768页。 [80]周亮工:《印人传》卷1《书钿阁女子图章前》,于良子点校:《印人传合集》,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上册,第31页。 [8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夏氏云英》,下册,第726页。 [82]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6、70-71页。 [83]黄媛介:《黄媛介集·湖上草》,《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15页。 [84]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草衣道人王微》《郑如英》《马如玉》,下册,第760、767、768页。 [85]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3、16、23、18、17页。 [86]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18、47页。 [87]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18-19页。 [88]黄媛介:《黄媛介集·黄皆令诗》,《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36-237页。 [89]黄媛介:《黄媛介集·补遗》,《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54页。 [90]黄媛贞:《黄媛贞集·云卧斋诗稿》,《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150-155页;黄媛介:《黄媛介集·补遗》,《黄媛贞黄媛介合集》,第259-262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