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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 || 浮出水面的桥或梦

 乡土文学微刊 2025-05-08 发布于甘肃

 浮出水面的桥或梦

文/唐毅

洮河的水纹总在记忆里晃啊晃,晃出我的过往,晃出旧桥的影子。那桥栏上的锈迹,原是被岁月啃食的缺口,此刻却在春日的浅滩上,成了漏光的窗。

初中时的洮河是道愁肠。木船在河面晃成一片枯叶,我们背着干粮袋挤在船里,看摆渡老人(我们叫他房房里儿爷或寺口儿下爷)立在船头不慌不忙扯船的样子,孩提时的我们一切都好奇,忍不住也要上去扯几把,可老人总是怕钢索上滚动的铁滑轮夹着我们的手,便常常把我们轰下船头。汛期的河水黄得发腥,像条发怒的巨蟒吞吐浪花;冬月的冰面虽然很厚很牢,但未冻满时中间便是要命的河流。渡船停摆的日子,住校生们只能望着对岸的炊烟咽口水,只能看着家人抹眼泪。祖母的身影总在周六的渡口,那棵老柳下徘徊,一声声叮咛被河风吹得断断续续。那些无法回家的夜晚,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总觉得这条河是横在少年人生前的巨兽,吞掉了回家的路,也吞掉了许多个本该团圆的黄昏。

初中毕业后,我去了外地求学,毕业后又去了离家更远的地方工作,但那条河及儿时关于过河的事总在四季里入梦。时隔多年后我因家庭原因,调回了原来上初中的哪所叫“洮砚"的学校任教,这条河又成了我每天回家的必经之地。

但此刻,再不用为渡河发愁,也不用为季节变幻过河而犯难。早在我在外求学的时间里,国家就在渡船的旧址上修起了一座钢筋混凝土一孔跨越的卧波桥。

再见到洮砚大桥时,它已像道银灰色的飞虹,横跨河面。钢筋混凝土的桥身硬朗挺拔,我调回母校任教的日子里,每日踩着桥面上的晨光晚霞上下班,看赶集的藏汉乡亲背着竹篓走过,听骡马蹄铁叩击桥面的声响,和自行车的叮铃声织成的市井小调。三月的桥头飘过各类蔬菜的清香,八月的桥栏挂满晒秋的各种水果,两岸的麦田在风中翻涌,桥洞里藏着孩子们的秘密——谁在桥墩刻了歪歪扭扭的名字,谁把考试卷折成纸船放进洮河。那时候的桥是活的,是连接两岸烟火的脉络,是日子在脚下铺展的平仄韵脚。

九甸峡的水漫上来时,新桥以后来居上的姿态高高的,长长的,宽宽的矗立在旧桥傍,像在眩耀,而旧桥像个疲倦的老者,缓缓沉入蓝绿色的梦境。我们站在新修的土路上远眺,看故乡的轮廓被水波揉皱,看熟悉的街巷沦为鱼群的迷宫。新桥上车流如织,却总觉得少了些温度——那些被磨得发亮的桥栏扶手,那些刻着岁月密码的砖石,都成了湖底的琥珀,成了游子的乡愁。母亲说,搬迁那会,有人对着渐渐消失的桥身磕头,浑浊的眼泪掉进洮河,比河水还咸。

今年清明,我率子女回故里祭祖扫墓。谁知道此刻的湖水已退成瘦金体。旧桥从淤泥里抬起了沉入湖底十多年的头,桥身布满水锈,泥沙的斑纹,像被时光吻过的伤痕。我踩着裸露的河床走近,发现当年何人所刻在桥墩的“到此一游”,已被苔藓写成绿色的诗行。对岸的山还是青的,只是曾经的村庄成了滩涂,风掠过桥栏的缺口,发出呜咽般的叹息,像在复述那些被水淹没的故事。

站在旧桥残骸上,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不必声张。它曾是渡我们过河的舟,后来化作我们心中的锚,即便沉入水底,也始终在记忆的河流里默默航行。当春日的阳光再次抚过它斑驳的脊背,那些被水浸泡的岁月,都在裂痕里重新发芽——原来乡愁不是某个具体的地点,而是时光长河里,永远为你保留着倒影的那座桥。洮河的水还在流,旧桥的影子浮浮沉沉。而我们,终将在某个云淡风轻的日子里,与记忆中的自己,在时光的浅滩上,温柔重逢。洮河的水终会再涨起来,旧桥会重新沉入水底。但有些东西早就在心里生了根:比如渡船板上的凹痕,比如新桥栏上的手印,比如每次想起它时,舌尖尝到的那丝咸涩——那是岁月的盐,腌着所有关于河、关于桥、关于故土的,沉甸甸的日子。

作者简介

唐毅,男,曾在甘南数地宣传部门供职,己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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