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肖桂荣 1990年，我19岁时，父亲猝然离世，那一年我还没有考上大学。从小，我都让父亲省心，并让他骄傲。可是从初中开始，我就疯狂地迷上看小说，致使成绩持续下滑。高中没有考上本校，高考接二连三地翻车，直到他死，也没能看到我考上大学。  父亲是从车顶上摔下来，脑干挫裂伤去世。没让我侍候一天，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古语说，“人在做，天在看。”是不是冥冥之中父亲觉得亏欠母亲，他的死使我心存内疚，母亲得以安度晚年？ 2010年，母亲60岁时肾功能衰竭，需要透析，需要一大笔钱。那一年，我39岁。母亲素来心高气傲，一心求死，说什么也不愿意花我的钱苟活人世。 我哭得泪流满面，求亲告友地搬来母亲的娘家人，一次又一次地打消母亲心中的顾虑，自愿掏医疗费给她治病。一向要强的母亲心不甘情不愿地透析了十年，每次我回到家，母亲都向我抱怨活得生不如死，我为什么不让她去死？我强颜欢笑地安慰她，“好死不如赖活着，您老活着，我还有家，您老不在了，我也不用回来了。”最后的几年，母亲瘦骨嶙峋，身高1.68米的她皮包着骨头，体重90斤都不到，腰也弯得厉害。活着的每一天，对她都是折磨，她强撑着孱弱的身体，艰难地活着。扪心自问，我花钱买母亲的命为求自己心安，到底是孝还是不孝？  2014年，我离开家乡来到北京工作。每逢节假日，我都主动要求加班，只等假期结束，我就可以回乡探母。每一次母亲见到我，满脸满眼都是神采，只是母亲又无比失落，“要是有两个女儿就好了，一个给我花钱，一个陪在我身边。”我笑笑拍拍她干枯的手，“老太太，人不能得陇望蜀。”母亲反诘我，“谁还不是想着好上更好？” 母亲的一句话当即引起我深深的反思。好上更好，这是多大的贪心啊？我终于意识到母亲为什么总是过得不快乐？从小到大，我都是在鸡飞狗跳的家庭里长大的问题儿童，每每看到父母持续几天，甚至十几天的冷战，我在家里都噤若寒蝉，一味地讨父母欢心，唯恐哪句话不当，被引火烧身。小小年纪的我时时在心里发誓，如果我以后结婚，与人组织家庭，父母就是我的反面典型。我必须和他们分道扬镳。  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幸福是何物的人，如何指导我找到幸福？我如何赡养母亲，与父亲无关，与我的认知高度相关。我不仅仅是母亲的女儿，我还是儿子的母亲，丈夫的妻子，更重要的是，我还是我自己。别人如何活着，如何想，我无力去管，我能管的，就是我该如何活着。 从此，母亲的言谈举止很难影响到我的心境。久病之后的母亲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而我，反倒成了她的母亲。“你不能在家里多住几天啊？只有你回来，我才像小鸟长了翅膀。唉唉唉，我又说错话了，你平时没事不用挂着我，该吃的都吃了，该花的也花啦，就是我死了，你不回来，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想不到母亲一语成谶，2020年4月，母亲去世，当时正值疫情期间，各地对外地归来人员严阵以待，我只能在京遥祭母亲，无法送她最后一程。 对于母亲，我是问心无愧的。对于她，死亡更是一种解脱。她不必再受疾病之苦，肉体虽消散，灵魂却自由。 …… 父母去世后，我思考的首要问题就是我该如何活着？我要好好活着，活得有质量，活一天就快乐一天。 沉下心来，我竟发现我也太贪了。什么叫好好活着？什么样的活法才是有质量？活一天快乐一天就是好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缺憾和不完美本就是生活里的平常，我竟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不是贪心又是什么？等我想明白这一点，心里豁然开朗。  临睡前先想想明天要干的事情：鬓边又长出不少白发，明天上午去找帅哥理发师染一染，再臭美一把，年轻时没钱，现在手里有了仨瓜俩枣的，要及时花掉。明天下午依然要提前开诊，有好几个老病号约好要过来，扎完针再去上班，这样工作和生活两不耽误。毕竟经济不景气，谁的钱都不好挣。都是辛辛苦苦的打工人，能早一点开诊，我的工作节奏也不会被打乱。年纪大了，还有不到十年就退休，我更有“老牛自知夕阳晚，无需扬鞭自奋蹄”的觉悟，工作的意义和价值就是让我的生活更有节律。毕竟此时，我不再心存为谁打工的想法，我也无需再在工作中争抢什么，我只是单纯地热爱工作。工作中，我能更融入到科室年轻人的群体里，看着她们的青春活力，自己都变得更年轻。人变老，首先老的是心态，我在科里的定位就是一枚老顽童。我的思想比年轻人更超前，我的行动比年轻人更敏捷，有任务分发下来，我坦然面对地秀一下，“向我开炮！”  常年跟疾病打交道，每天都听到各种各样的意外故事。经常有病人来找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身体健康，连这一点老天都不能满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亲啊！您老求的这一点要求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奢侈。古代的帝王为何总求仙问药，还不是想着能健健康康地长命百岁，长生不老。可惜最终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王菲在春晚唱的“赠我一场病，又慢慢痊愈摇风铃”，深得我心。 越执着的，越得不到。人生不过三万多天，每天不必想得太多。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锻炼锻炼，该上班上班，生活就是如此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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