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叹为观止的天才文笔(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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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雨的名著时光

引言

水浒传没有一个龙套——在施耐庵的笔端之下，每个角色都有他完整的灵魂脉络，董超这个角色在此范畴之内。

施耐庵并没有因为他是小角色，而偷懒的把董超一笔带过，所配备的，依然是最顶级的文笔。

谁是董超？就那押解林冲的两个防送公人中的其中一个。

虽然董超确实算不上好人，但也有他关乎于人性的颤抖，有他坠入邪恶之前的呐喊。

正文

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腹人陆虞候便是。”董超、薛霸喏喏连声，说道：“小人何等样人，敢共对席，”

当国防部长的心腹陆谦为了除掉林冲，找到董超、薛霸这两个基层警务人员的时候，你可以想象他们有多么的惶恐。

也是在陆谦要求两人把林冲给谋害之时，董超的第一反应却是拒绝:

董超道：“却怕使不得。开封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却不曾教结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纪又不高大，如何作的这缘故？倘有些兜搭，恐不方便。”

董超为何拒绝，是因为他本人正直吗？不是的，他首先是害怕与顾虑，性格比较胆小怕事，虽然他也有些许善良之处。善良和胆小常常是对邻居。

也是在董超话音刚落，薛霸不等陆谦回应，迅速抢过话头，反过来说服起董超：

薛霸道：“老董，你听我说：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说使这官人又送金子与俺。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罢，落得做人情，日后也有照顾俺处。前头有的是大松林猛恶去处，不拣怎的与他结果了罢。”当下薛霸收了金子。

薛霸的反应很奇怪吗？太正常了，就说薛霸和高俅之间差了多少个级别？能够傍上国防部长，还能收到黄金，但是最关键的还在这一句：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

为什么这句最关键？因为如果敢不听高俅命令，他们真的会死，就这么清楚明白。

事实上，董超、薛霸听话的办事，最终却因为鲁智深突然出现，让林冲给逃脱了，之后，他们后面的下场跟林冲一样，被高俅给刺配流放了：

原来这董超、薛霸自从开封府做公人，押解林冲去沧州路上害不得林冲，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刺配北京。梁中书因见他两个能干，就留在留守司勾当。今日又差他两个监押卢俊义。

如果你能够预先知道这样的下场，知道拒绝了会死，没人会去同情你，刺配之后没人会来帮你，没人会关照你的家人，你会怎么选择呢？

我不认为你会做得比薛霸还要坏，但是我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表现能比董超还要好，说回正题：

陆谦大喜道：“还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此了时，是必揭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

前后一共30两黄金，相当于三四百两的银子，王婆为了西门庆的10两银子，能够拼死拼活，何况薛霸呢？

也是在押送林冲上路之后，大家看看过程中，薛霸是怎么整林冲的：

薛霸去烧一锅百沸滚汤，提将来，倾在脚盆内，叫道：“林教头，你也洗了脚好睡。”林冲挣的起来，被枷碍了，曲身不得。薛霸便道：“我替你洗。”林冲忙道：“使不得。”薛霸道：“出路人那里计较的许多。”林冲不知是计，只顾伸下脚来，被薛霸只一按，按在滚汤里。

在整个过程中，董超仿佛消失了一样。按正常叙述，董超应该在旁边帮忙薛霸。

比如后来同样方法整卢俊义的时候，董超就参与了。

但是最开始的董超，虽然同意了杀林冲，却还没有克服抵触心理。

睡到四更，同店人都未起，薛霸起来烧了面汤，安排打火做饭吃。林冲起来，晕了，吃不得，又走不动。薛霸拿了水火棍，催促动身。

依然是薛霸。也是在这个时候，董超终于第一次，克服了良心不安与恐惧心理：

董超去腰里解下一双新草鞋，耳朵并索儿却是麻编的，叫林冲穿。

董超让林冲穿上自己准备好的麻编草鞋，这是为了整林冲，好让林冲在路上疼得走不动，这说明了董超确实已经决定参与了。

但是接下来的过程中，董超的良心却仍然在跳动着：

林冲走不到三二里，脚上泡被新草鞋打破了，鲜血淋漓，正走不动，声唤不止。薛霸骂道：“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棍搠将起来。”

林冲道：“上下方便，小人岂敢怠慢，俄延程途，其实是脚疼走不动。”董超道：“我扶着你走便了。”搀着林冲，只得又挨了四五里路。

董超在这个时候，选择扶着林冲走了四五里的路，为什么？就是因为心理上的某种愧疚与于心不忍。做坏人他还没法做彻底。

这里可以对比一下，后来彻底黑化后的董超，在押解卢俊义时的反应：

卢俊义一步一巅。薛霸拿起水火棍拦腰便打，董超假意去劝。一路上埋冤叫苦。

离了村店，约行了十余里，到一座大林。卢俊义道：“小人其实捱不动了。可怜见权歇一歇！”

看出差别了没有，卢俊义同样被开水烫脚，同样穿上董超的麻鞋，但那一次，董超没有去扶着卢俊义去走了，就这么让卢俊义独自走了十余里。

就说为什么董超要扶着林冲走，因为再等一下，就要把林冲给杀掉了，但是在那之前，我扶着你走一下，算是某种人道上的自我安慰。

也是在到达野猪林的那一刻，施耐庵对董超，完成了最为细腻的那一笔刻画：

两个跳将起来，转过身来拿起水火棍。

董超和薛霸他们两个，同时举起了棍子。

这时，林冲像一头要被宰杀的黄牛一样，哭着求放过：

林冲见说，泪如雨下，便道：“上下！我与你二位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

但是这里董超却这样说：

董超道：“说甚么闲话！救你不得。”

我把这句话，称为来自人类灵魂上的战栗——因为我没办法救你林冲，救了你，我会死的。

他是说给林冲听的，也是说给内心那仅存的感性去听。

他要消灭最后的一抹良心，好让自己的手拿起水火棍，往一个人类脸上挥去：

薛霸便提起水火棍来，望着林冲脑袋上劈将来。

没有错，只有薛霸提起了水火棍。

董超最后还是举不起那根如水似火的棍棒。

结语

这篇文章，不是想为了董超这个角色去洗白。

我只是想起了歌德的那句诗歌：

恐惧与战栗，是人类的至善。

董超在杀林冲前的颤抖，让人没法把他当成一个畜生，而是让人思考：

社会对人性的考验，可以是何等的凶猛？

也是当董超因为没有杀害林冲，导致自己同样被高俅刺配，你还能指望，他以后没法再举起水火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