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作家简介】 曾丛林,本名亚骐,上山下乡老知青,读书写作老文青。有作品见刊于《西南作家》等报刊。 ![]() 一 2025年5月22日(农历4月25)是先父祥钟公百岁冥诞。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父亲就去世52周年了,但经过半个世纪的人世沧桑,父亲的形象还浮现在我眼前,他的谆谆教诲还在我耳边回响,令我永远也难以忘记。 父母共养育了我们弟兄姊妹六个:大哥小骐(已去世)、二姐小玲、三姐亚玲(夭折)、老四(笔者)亚骐、五弟幼骐、后来又生了小弟令琪。除三姐亚玲夭折外,父亲对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的学习和成长都倾注了无数心血。记得大哥晓琪在读初小时一直都在父亲身边直到初小毕业才回苏家湾读的高小,弟兄姐妹五人中除大哥外我是得到父亲教诲最多的一个。 父亲的工作是教书,我小时候盼过年但又怕过年,父亲每年寒假回来到年底都要开一次家庭会,每个人都要把整个一年中的学习情况做一次汇报,同时要检查汇报各自在这一年中做了什么好事和错事,汇报完后父亲要逐个进行点评,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我是挨批最多的一个。家庭会结束后父亲会给我们弟兄姊妹每人发两毛钱崭新的纸币做过年钱。父亲从来不会打我们,在我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们弟兄姊妹任何一个人。 那时候家里穷,父亲每到春节临近都会问我在外面是否借人家钱没还?如果借钱没还就必须在过年前还清楚,不还清楚就成了隔年账,人家会忌讳的。 父亲每年都会在外地给二姐小玲买衣服布料托人带回资中叫人去拿,他告诉我:“姐姐是女娃娃,要穿漂亮点;你是男娃儿,又是弟弟,不要有意见。”其实,我内心从来就没有过意见。 二 在二十多年执教过程中,父亲的工作单位调动得比较频繁,工作过的地方分别有:资中县苏家湾中心校(解放前)、资中县银山区中心校、资中县归德区中心校、资中县归德区亢溪小学、资中县归德区甘露小学、资中县归德区共农小学。五十年代在甘露小学工作的时候,父亲和几个同事在食堂旁边的内坝子边,栽下了一棵柳树,到1980年五弟幼骐到甘小工作的时候,柳树已经是一个人不能合抱的参天大树了。南北朝时期的庾信在《枯树赋》中说:“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每一次到甘小,看到那郁郁葱葱的柳树,都不禁想起曾经在这里战斗过的父亲。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父亲身体检查发现了肺结核,从此,政治、经济和身体健康三重压力,压得父亲直不起腰来。六十年代末,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经检查,为六型肺结核穿孔。全家都为父亲的身体健康着急和揪心。 七十年代初,正值十年浩劫中期,受极左思潮影响,街道开始强制要求手有残疾小学毕业的二姐小玲必须到农村去。街道居委会一个胖婆娘天天到家里来找到大哥,动员(实际是强制)大哥必须让二姐小玲上山下乡。那年暑假父亲回家我便向父亲正式提出了我的要求,父子俩谈话情况大致如下: “爸爸,现在街道强制二姐下乡,我在家里待业,街道又不会安排工作,干脆我还是下乡去算了免得在家吃闲饭,去农村勤快点总还可能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不然二姐走了又要来催我下乡。” “你是不是真的自愿想去?” “真的,我是自愿的。” “那我和你大哥商量一下吧。” 当晚,经商量,大哥提出父亲身体不好,姐弟俩不到农村去又“脱不倒手”,看能不能在爸爸学校附近找一个生产队下乡,姐弟俩下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离爸爸学校近同时又可以照顾爸爸。父亲听后马上同意,然后回学校给当地生产队联系,大队、生产队很快就都同意我们插队落户。一九七一年九月一日,手有残疾、小学毕业、年满十九岁的二姐小玲和小学毕业年满十六岁的我作为“知青”插队到了资中县归德区共农公社二大队二生产队当了农民。我们所下乡的生产队就是当时父亲任教的学校所在地。 三 下乡之初,生产队还没给我们修房子,父亲就在学校找了一间房子给我们姐弟俩住,我们每天很早就起床,二姐负责洗我们(包括父亲)的衣服,我就做早饭,每天早上先给父亲煮开水蛋然后吃了早饭姐弟俩一起去出工。初到农村还不会种菜,分的自留地全部种的牛皮菜,父亲看到我们每天出工很勤奋,又在放学后去看我们种的牛皮菜,虽然种得单一,但牛皮菜长得很好,父亲看了很开心。 但毕竟那个时代的农村生活是非常艰苦的。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日,福建省莆田县城郊公社下林小学教师李庆霖,曾经给毛主席写过一封信,就其儿子李良模上山下乡后面临的“许多个人能力解决不了的实际困难问题”,他“要求国家能尽快给予应有的合理解决,让孩子能有一条自食其力的路子可走”,竟然让老人家老泪纵横。不久,老人家亲笔回信:“李庆霖同志:寄上300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李庆霖事件后,作为知青,我们曾经得到国家有关部门的政策照顾。但这种照顾是一次性的,更多的困难,还得我们自己面对。 生活中,父亲总是贯彻他说理教育的理念,他谆谆告诫我:“要做到尊老爱幼,好吃的要让老人和小孩先吃,要学孔融让梨,兄弟姐妹之间要相互谦让。”“做事要踏实,要从小事做起,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脚踏实地去做,切忌漂浮。”“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不要依靠任何人,天上不会落地上不会生,不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要养成好的习惯,吃饭时拈菜要拈自己面前的,不要去拈别人面前的更不能满碗造。吃完饭后筷子不能放在碗上,如果吃完饭筷子放碗上那叫作敬供。”父亲要求我不要打牌,更不能赌博。父亲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年轻时就喜欢打牌,那时苏家湾涨大水上拱桥都淹了,晚上涉水都要回学校去打牌。后来确实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打牌白白浪费了时间。”因为父亲的教育和农村的锻炼,我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好习惯,不仅能做各种农活,生活上也自认为较为能干。在农村待了整整八年,一直到知青大返城才落实工作。毫不夸张地说,踏上工作岗位后,我的每一项工作,都做得非常出色。 四 在父亲身边住了几个月,生产队给我们修好了房子,我们便搬了家,没再和父亲住在一起。但我和二姐经常回学校去看望老人家。父亲有时间也会到我们住处来看我们。我那时很瘦小体质也很差,有一次病了,病得有点重。父亲听说后来看我并和我谈心:“我知道你很苦恼,你年龄这样小就到了农村,思想上会有很大的压力,肯定会有很多想不通,会有很多希望,也会有很多失望,确实感到苦闷寂寞想抽烟就适当抽点吧。”从那以后,我真的是开始了抽烟。父亲就是这样,总是设身处地为他们考虑问题。 我去看父亲时,经常给他熬药。记得有一次我去看他,他对我说:“我的身体状况已经越来越不好了,你看你们年轻人的手指甲盖下都是红色,手指一压指甲盖下成白色,手一松马上成红色,说明血液流通。我的指甲盖压后松开血液不能回流,不能很快恢复红色,说明血液流通不畅。”但父亲总是为“公家”考虑,害怕住院要多花国家的钱。我看了父亲的手后,感觉情况严重,回住处后马上给大哥写信告诉他父亲的情况。 大哥收信后,立即赶到共农小学,在大哥和父亲深入沟通后,父亲最终同意到资中县医院住院治疗。我和同队下乡知青陈敬华一起抬着父亲乘火车送至县医院。进院时间应该是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十四号。当晚和第二晚都是我在父亲身边照顾他,但父亲一直催促我走,他的理由是;“你快回去了,别耽误你出工,要回去照顾小娃儿(指当时只有七岁多一点的小弟令琪)上学,让你妈来,你太年轻害怕传染,肺结核越年轻越容易传染,你妈年龄大不容易传染。”十六号,妈妈到了县医院,我在父亲不断的催促声中离开了他回苏家湾打算休息一下再回共农。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别竟成永诀。 再见到我的父亲时是十一月十九日上午,在资中县人民医院太平间,当我和五弟幼骐打开棺盖时,看见父亲眼半闭着,头发里有很多头屑。摸着父亲冰凉的手,看着父亲骨瘦如柴的遗体,我放声大哭起来。 五 父亲擅长音乐与书法,对人和蔼可亲,从教的三十年间,辗转各处,深得学生的爱戴。他在共农小学工作的时间可能最长,因此在共农那一方土地上的学生也最多。在打倒“四人帮”后不久,还有学生从香港回到共农小学,看望当年教过他的“曾老师”。小弟令琪参加工作后,经常遇见父亲当年的学生。只要提到老曾老师,那些老学生们没有不敬佩的。 可是,人正盛年,父亲却这样走了,带着诸多的遗憾、不舍和牵挂。我知道,在父亲的心中,最牵挂的除了我们的老祖母,就是我和小弟。牵挂我,是因为我年仅16岁,年龄那么小就到了农村,如果不能回城,又没有他在身边教诲,今后前途未卜;牵挂小弟,是因为小弟太小,当时只有七岁半,他不知道他不在后我们这些当哥哥姐姐的会不会善待小弟。父亲去世后,遵照他的遗愿,我和几个朋友把他抬着送回他所热爱的学校——共农小学,安葬在小学的旁边。一直到父亲逝世三十年后,才迁葬回老家苏家湾镇磨子山下。 而今,我们家从孤苦伶仃的五兄妹,发展为父亲已有孙子辈7人、曾孙辈10人的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孙子辈哥哥能干,曾孙辈今年也即将诞生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生。父亲泉下有知,应该会无比的安慰。 父亲的一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一生,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一生。他用毕生的心血培养了无数的优秀学生,也用所有精力教诲着我们。他把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奉献给了他热爱的事业! 今天,是父亲的百岁冥诞,小弟令琪作诗一首,表达我们对父亲的怀念之情: 冥诞追思忆旧痕,清癯身影梦中存。 题书寄意情犹切,买饼携男爱最温。 翰墨流芳遗后辈,音容隔世渺归魂。 当年饼味萦心久,每念慈颜泪满樽。 愿远在天堂的父亲放心,你的每一个子孙都过得很好! 2025年5月16日,于德阳 5月22日修改、定稿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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