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大家可能都听说过,他被称为清末怪杰。他19世纪中叶出生在马来西亚,后来到欧洲几个国家留过学,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西亚、俄等八九种语言,获得过十多个洋博士学位,在清末民初,他是学贯中西的第一人,被聘为北大教授。但是他的观念极为守旧,拥护帝制,尊崇孔孟,反对新文化运动。他一直到去世时,辛亥革命已经过了十六七年,他还拖着一条大辫子不肯剪去,成为京城一景。当时西方人据说有一句话,到北京可以不看紫金城,不可不看辜鸿铭。 ![]() 辜鸿铭 其实从辜鸿铭的实际心态来看,他留大辫子,这本身未必有什么特殊含义,只不过是标新立异而已。胡适是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之一,和他同是北大教授,虽然两人是天敌,但关系好像还不错。有一次辜鸿铭请客吃饭聊天,胡适在座,他发现辜鸿铭甚至会调侃自己的辫子。辜鸿铭说,他曾经送给辫子将军张勋一幅对联,是苏轼的诗: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胡适明白,这是比喻,“傲霜枝”就是那只辫子,辜鸿铭和张勋此时还挂在脑后,翘翘的。但是“擎雨盖”指什么,胡适不解,请教辜鸿铭,辜回说,“擎雨盖”就是清朝的官帽呀,辛亥后已然没有了。你看看,这不是辜鸿铭在和张勋一起自嘲吗?既然辜鸿铭自己都可以这样说,胡适也便跟着调侃上了。 在1919年8月,胡适在《每周评论》第33期登出了一段随感录,说: 现在的人看见辜鸿铭拖着辫子,谈着“尊王大义”,一定以为他是向来顽固的。却不知辜鸿铭当初是最先剪辫子的人;当他壮年时,衙门里拜万寿,他坐着不动。后来人家谈革命了,他才把辫子留起来。辛亥革命时,他的辫子还没有养全,拖带着假发接的辫子,坐着马车乱跑,很出风头。这种心理很可研究。当初他是“立异以为高”,如今竟是“久假而不归了”。 那一期《每周评论》出版的当天,是个星期日,胡适在北京一间餐馆请一个朋友吃晚饭。他忽然看见辜鸿铭先生同七八个人也在那里吃饭。他身边恰好带了一张《每周评论》,就走过去,把报送给辜先生看。辜鸿铭当场看了一遍,对胡适说: 这段记事不很确实。我告诉你我剪辫子的故事。我的父亲送我出洋时,把我托给一位苏格兰教士,请他照管我。但他对我说:“现在我完全托了某先生,你什么事都应该听他的话。只有两件事我要叮嘱你:第一,你不可进耶苏教;第二,你不可剪辫子。” 辜鸿铭接着说: 我到了苏格兰,跟着我的保护人,过了许多时。每天出门,街上小孩子总跟着我叫喊:“瞧啊,China人的猪尾巴!”我想着父亲的教训,忍着侮辱,终不敢剪辫子。那个冬天,我的保护人往伦敦去了,有一天晚上我去拜望一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很顽皮,她拿起我的辫子来赏玩,说中国人的头发真黑的可爱。我看她的头发也是浅黑的,我就说: “你要肯赏收,我就把辫子剪下来送给你。”她笑了,我就借了一把剪子,把我的辫子剪下来送了给她。这是我最初剪辫子的故事。可是拜万寿(就是指给皇帝祝寿),我从来没有不拜的。 ![]() 胡适 这是辜鸿铭自己讲他在英国剪辫子的经过,看来胡适说得大体不错,辜鸿铭并没有把辫子看成是命根子,从前竟然可以随便剪下来送人,辛亥后他一直不肯剪,不过是特立独行。他那天在饭桌上看了胡适的文章,也并不反感,还和和气气做了说明。但是那张报纸被辜鸿铭的同桌吃饭的朋友们看了,那些人对辜鸿铭说,要胡适登报给他道歉,否则就打官司。辜于是有些不悦。胡适忍不住笑了,说: 辜先生,你说的话是开我玩笑,还是恐吓我?你要是恐吓我,请你先去告状;我要等法庭判决了才向你正式道歉。 说完了,点点头,胡适就走了。 当然了,后来这个官司也没有打成,因为胡适的言论,即使不很确切,带一点讽刺意味,但也还谈不上诽谤诬陷。再说,两人都在北大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见面还是客客气气的。 我觉得这故事,很能看出这两个人特别是辜鸿铭的性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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