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的陕北高原上,刚刚结束洛川会议的徐向前策马行进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 他正奉命前往山西与阎锡山展开统战工作。途经耀县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那竟是红四方面军老搭档陈昌浩! '向前同志!'陈昌浩的呼唤声中带着颤抖。 徐向前急忙翻身下马,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昌浩!党中央找得你好苦啊!'徐向前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 陈昌浩的眼中泛起泪光:'说来话长啊...'他拉着徐向前在路边的土坎上坐下,开始讲述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 ![]() 01原来西路军失利后,他一路隐姓埋名,靠乞讨为生,几次险些被马家军抓获。说到动情处,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总政委竟泣不成声。 '有天夜里我发着高烧,躺在破庙里,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陈昌浩抹了把脸,'可一想到延安的同志们,我就咬着牙爬起来继续走...' ![]() 徐向前重重拍着他的肩膀:'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主席和洛甫同志天天都在念叨你。'他掏出水壶递给陈昌浩,'先喝口水,慢慢说。' '听说你们刚开完洛川会议?'陈昌浩接过水壶,急切地问道,'现在中央有什么新指示?' '正要和你说这个。'徐向前压低声音,'周副主席要带我去山西见阎锡山。你要是早回来几天,说不定还能赶上开会。'说着看了看怀表,'不过我得抓紧赶路了,周副主席还在等着。' ![]() 陈昌浩连忙站起身:'你快去吧,别耽误正事。我这就去延安向中央报到。' 两人再次紧紧握手。徐向前翻身上马,又回头叮嘱:'到了延安先好好休养。你这些日子受苦了,看这身子骨...'话没说完,眼圈又红了。 '放心吧!'陈昌浩挺直腰板,仿佛又恢复了当年指挥千军万马时的气概,'等我养好身子,还要跟你们一起打鬼子呢!' 马蹄声渐远,卷起的尘土中,两个历经磨难的革命者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但他们的心却始终向着同一个目标——那个让他们魂牵梦萦的延安。 02一个月后,在杨家岭的窑洞前洒下斑驳的光影。陈昌浩站在中央组织部的小院里,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刚领到的灰布军装上的褶皱。 '昌浩同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见毛泽东披着那件熟悉的旧棉袄,手里夹着半截香烟,正大步走来。 '主席!',陈昌浩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 毛泽东走近,上下打量着他,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瘦了,也黑了。不过眼神还是那么亮嘛!'他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睛笑道,'听说你在河西吃了不少苦?' 陈昌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我工作没做好,给党造成了损失......' '哎——'毛泽东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革命哪有不交学费的?重要的是人回来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窑洞,'洛甫同志给你安排了新工作,先去宣传部熟悉熟悉。你理论功底好,正好给抗大、陕公的学员们上上课。' 陈昌浩怔了怔:'我......去教书?' '怎么,嫌庙小?'毛泽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不,我是怕......'陈昌浩的声音低了下去,'怕自己水平不够。' ![]() 毛泽东哈哈大笑:'你陈昌浩要是水平不够,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回老家种地了?'他收敛笑容,正色道,'现在抗战形势紧张,需要培养大批干部。你在鄂豫皖搞苏维埃有经验,讲政治工作、讲群众路线,再合适不过。' 就这样,陈昌浩开始了他在延安的新生活。每天清晨,他总是一早就来到办公室,伏案疾书,准备讲义。窑洞的土墙上贴满了从国统区搞来的报纸剪报,桌上堆着厚厚的笔记本。 '陈老师,您这讲得也太深了。'一天课后,一个年轻的抗大学员挠着头说,'我们这些大老粗听着费劲。' 陈昌浩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那你说说,哪里没听懂?' '您老讲什么'托洛茨基主义'、'社会民主主义',我们连字都认不全呢!' 陈昌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是我的错。这样,下次咱们换个讲法。' ![]() 第二天上课时,他搬来个小板凳往讲台上一放:'今天咱们不讲大道理,就说说我在鄂豫皖打游击时的一个故事......' 渐渐地,他的课堂越来越热闹。那些从前线回来的红军干部爱听他讲实战经验,地下党来的同志喜欢他分析白区工作,青年学生们则被他渊博的学识折服。有时下课了,学员们还围着他问个不停。 '老陈,你这课讲得可以啊!'某天傍晚,张闻天散步经过马列学院的教室,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忍不住探头进来。 陈昌浩正用茶杯当道具,比划着讲解统一战线:'就像这茶壶和茶杯,看起来是两码事,可要喝上水,缺了谁都不行......' 学员们哄堂大笑。张闻天站在门口,也不由得莞尔。他想起前几天毛泽东说的话:'陈昌浩这个人啊,放哪儿都是一把好手。' 031938年的延安,陈昌浩坐在窑洞前的石凳上,就着油灯的微光批改学员作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哥!'年轻的弟弟满头大汗地跑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我被分配到前线部队了!' 陈昌浩放下毛笔,接过通知书仔细端详。纸上的油墨字迹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第一二九师'几个大字。他抬头望着弟弟兴奋的脸庞,恍惚间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闹革命的小鬼。 '好,很好。'陈昌浩的声音有些沙哑,'过来坐。' 弟弟挨着他坐下,发现哥哥的手在微微发抖。 '前线不比抗大。'陈昌浩突然抓住弟弟的肩膀,'记住两件事。'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第一,枪响的时候,腿不能软。当年西路军突围时,多少好同志就倒在一时的腿软上。' ![]() 窑洞里的油灯'噼啪'响了一声。弟弟发现哥哥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明亮。 '第二,'陈昌浩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本磨破边的笔记本,'这个给你。里面记着我在鄂豫皖时总结的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哥,这些战术课上早就学过了。'弟弟忍不住插嘴。 陈昌浩摇摇头:'纸上得来终觉浅。记住,真正的本事是在绝境里想出路。'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里的笔记本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 弟弟慌忙捡起本子,这才注意到哥哥的脸色蜡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哥,你的胃病又犯了?' '老毛病了。'陈昌浩勉强笑了笑,却突然弯下腰,一口鲜血喷在黄土上。 '医生!快叫医生!'弟弟的喊声惊动了隔壁窑洞的学员们。 ![]() 1939年8月的一个清晨,延安机场笼罩在薄雾中。陈昌浩裹着厚厚的棉大衣,望着来送行的毛泽东、张闻天等人,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老陈啊,到那边好好治病。'毛泽东帮他整了整衣领,'苏联的医疗条件好,你这胃病准能治好。' 张闻天递过一个布包:'这是同志们凑的二十块大洋,路上用。' 陈昌浩刚要推辞,一阵剧痛让他弯下腰去。弟弟红着眼睛扶住他:'哥,我背你上飞机。' '胡闹!'陈昌浩强撑着站直,'我是去治病,又不是...'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螺旋桨的轰鸣声中,陈昌浩透过舷窗望着渐渐变小的宝塔山。他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从怀里掏出那本批注满满的笔记本,塞到弟弟手里。 '等我回来检查你的学习情况。' 041941年的莫斯科郊外,陈昌浩裹紧单薄的外套,在采石场抡起铁锤,每一次敲击都震得他胃部隐隐作痛。远处传来防空警报的尖啸,工头用俄语大喊着让大家隐蔽。 '陈,快过来!'一个苏联老工人拽着他躲进防空洞。黑暗中,老工人递给他半块黑面包:'吃吧,你太瘦了。' 陈昌浩摇摇头,把面包推回去:'我还撑得住。您家里还有三个孩子...' 突然,大地剧烈震动,爆炸的气浪掀飞了防空洞口的木板。烟尘中,陈昌浩听到有人用中文喊:'陈政委!是陈政委吗?' 他眯着眼睛看去,几个中国青年正冒着炮火跑来。'你们是...?' '我们是国际纵队的!'领头的青年激动地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德国人快打过来了,您跟我们一起撤吧!' 陈昌浩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我要留下来战斗。'他指着远处升起的浓烟,'那里需要每一个能拿枪的人。' ![]() 1942年7月,斯大林格勒郊外。陈昌浩趴在战壕里,身边的苏联战友正在教他使用莫辛-纳甘步枪。 '陈,你的手在抖。'战友皱着眉头。 陈昌浩苦笑着按住隐隐作痛的胃部:'不是害怕,是老毛病犯了。'他深吸一口气,瞄准远处的德军坦克,'我在中国打过更艰苦的仗。' 就在这时,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陈昌浩被气浪掀翻,耳朵嗡嗡作响。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战友已经倒在血泊中。 '医护兵!'他用俄语大喊,却看到更多的德军正在逼近。陈昌浩咬紧牙关,捡起步枪,对着冲上来的德军扣动了扳机... ![]() 1943年6月,莫斯科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陈昌浩伏在案前,眼镜反射着台灯的光。他正在逐字逐句地校对《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的中文译稿。 '陈同志,您该休息了。'年轻的助手递来一杯热茶。 陈昌浩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再等会儿,这段关于统一战线的内容很重要。'他指着稿子上的一行字,'这个词应该翻译成'肝胆相照',比'真诚合作'更有力量。' 窗外传来庆祝反攻胜利的欢呼声。助手兴奋地说:'听说红军已经收复了基辅!' 陈昌浩望向窗外,雪花静静地飘落。他突然问:'你说,延安现在下雪了吗?' 051948年12月的一个深夜,陈昌浩在灯下写完了给中央的第三封信。墨水在信纸上晕开,像是滴落的泪水。 '亲爱的党中央: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祖国......' 写到这里,他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钢笔掉在地上。陈昌浩弯腰去捡,却眼前一黑,栽倒在书桌上。 ![]() 1952年3月,北京火车站。陈昌浩提着破旧的皮箱走下火车,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站台上,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走来。 '昌浩同志!'为首的人紧紧握住他的手,'主席让我来接你!' 陈昌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十年的异国漂泊,所有的苦难与思念,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在开往中南海的汽车上,陈昌浩贪婪地望着窗外。长安街上,工人们正在悬挂庆祝五一劳动节的彩旗;胡同里,系着红领巾的孩子们追逐嬉戏。 '变化太大了......'他喃喃自语。 同车的同志笑着说:'等你去了东北,看到咱们的鞍钢、抚顺,那才叫变化大呢!' 陈昌浩突然抓住对方的手:'给我安排工作吧,什么工作都行。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新中国再干二十年!' ![]() 1956年的北京,中央编译局的灯光彻夜未熄。陈昌浩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桌上的俄文版文件已经被红笔标注得密密麻麻。 '陈老,这份关于经济建设的章节还要再校对一遍吗?'年轻的女翻译小张轻声问道,手里捧着刚打出来的译稿。 陈昌浩接过稿子,指尖在'多快好省'四个字上顿了顿:'这里译得不够准确。'他拿起钢笔,在稿纸边缘写道:'应该体现'鼓足干劲'的主动性,建议改为'力争上游'。' 窗外传来东方红的报时钟声,已是凌晨三点。小张忍不住劝道:'您已经连续工作十八个小时了,八大还有三天才开幕...' '十八个小时算什么?'陈昌浩突然提高声调,又立即放缓语气,'当年在西路军,我们曾经七天七夜没合眼...'话说到一半,他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立刻洇开一片鲜红。 小张慌忙去扶,却被他轻轻推开:'去把最后三章拿来。主席说过,翻译工作也是战斗,我们现在就是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仗。' ![]() 三天后的怀仁堂,八大开幕式刚刚结束。毛泽东在人群中发现陈昌浩,大步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昌浩啊,你们这次立了大功!'主席的手温暖有力,'那些文件翻译得又快又好,连苏联专家都竖大拇指。' 陈昌浩的嘴唇颤抖着:'主席,我...' '你瘦多了。'毛泽东突然打断他,转头对身边的周恩来说,'恩来,得给我们的翻译家放个假。听说他老家湖北现在建设得不错?' 061962年的汉阳码头,春风拂过长江水面。陈昌浩拄着拐杖站在堤岸上,望着远处新建的钢铁厂出神。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说普通话的老爷爷。 '您是从北京来的吗?'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大胆地问。 陈昌浩蹲下身,突然用浓重的湖北话回答:'细伢子,我就是这里的人啊!'孩子们哄笑起来,他指着江对岸的烟囱,'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芦苇荡...' '陈政委!'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跌跌撞撞地跑来,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陈昌浩的胳膊,'真是您啊!我是当年跟着您打土豪的小李子!' ![]() 两个老人相视而笑,眼角的皱纹里都噙着泪花。老李指着远处金黄的稻田:'您看,现在咱们公社的亩产都过千斤了!您当年说的'耕者有其田',真的实现啦!' 陈昌浩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稻香的空气,轻声说:'回来了,真好。' 1967年7月的北,徐向前轻轻推开病房门,看见老战友正艰难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昌浩,我来看你了。'徐向前握住那只枯瘦的手。 ![]() 陈昌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向前...我梦见回到鄂豫皖了...'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张国焘时的情形吗?' 徐向前红着眼睛点头:'记得,当然记得。那天你穿着崭新的灰布军装...' '帮我...把最后一页写完...'陈昌浩颤巍巍地指向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徐向前翻开,看见扉页上工整地写着《西路军回忆录》,最后几行字迹已经歪歪扭扭: '...革命总会有牺牲,但红旗永远不倒。我的同志们,请继续前进...' 追悼会上,徐向前站在覆盖着党旗的骨灰盒前,声音哽咽:'陈昌浩同志的一生...'.话未说完,泪水已经打湿了讲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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