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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人间词话》17

 梦中家园 2010-03-24

[二六]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柳永【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一个生命里一定会有一种追寻,会有一个指向,但因为世俗的遮蔽我们有时会迷惘,彷徨,会置自己于孤寒之地,如同“独上高楼,望尽天涯归路”,并且很多人往往止步于此,终生在这里徘徊犹疑,在怀疑与不甘中消磨了自己;但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定会不断追寻,探索,突破困境,突破自己,虽然身形憔悴不堪,但却钻之弥坚,无怨无悔,正如观堂先生所引——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正是我一直欠缺的);当然,有了如此苦心孤诣的修炼,灵感与成功常常会不期而至,恰好似“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无论词作者本意如何,观堂先生在这里用它们来比拟求学者之三重境界,对走在路上的人确实很有启发。
[二七]永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东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欧阳修【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在离别的一刻,很想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但还未开口便心下戚戚哽咽着不能成语。这种离别的遗憾与忧愁与风与月全然无关,人生之于有情的生命,本来就有如许多的留恋与痴迷。离别的歌不要唱了又唱,只要一曲就可使人愁肠百结。要走了,要走也须先把这洛阳的花儿看尽,而后于春风中轻松话别。

通读这首词,不禁为词里的深情所动。虽然作者言语间透着一种洒脱,颇有豪爽之气,但细细品味,这里面的曲曲折折却让人沉浸其中。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词作开篇便颇为婉转,欲言又止。其实有些话说出来未必动人,未曾言说的却更意味深长,正是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与“君问归期未有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首句将离别之幽怨坦陈无疑,这里却又是一转,——“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所有的哀伤无关风月,亦与其他种种无关,是我自己的事情,生命本来就该是多情的生命,为什么要多那些怨尤呢。看起来很超脱,却是一种承担,一个人的承担,细想起来更是沉甸甸,——有时候人想让自己轻松起来,可从另一种角度看也是一种挣扎,是另一样的苦痛。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再转,离别的歌还是不要再唱了,那会让人更伤心呢,前句情绪是上扬的,这里却又将心情重重抛下。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欧阳公是很能自我开解的,不等情绪沉入谷底,又跳脱出来,将目光转至洛城花,——还是好好珍惜现在,享受这美好的春光,离别也就不那么辛苦了。

欧阳公这首词很有特点,总是在内心与言语之间寻找落差。“拟说归期”却是话到嘴边又咽下,道是“无关”,但给人感觉却是息息相关,时时牵绊,说是“容易别”却让人更觉离别的不易,种种辗转缠绵——总之,看似旷达,却愈见情痴,也正如观堂先生所云“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后主的愁情全然似一江春水,是自然的流淌,欧阳公之愁情却是船行深山峡谷间,许多婉转,颇有节制,让人联想起一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叫做侠骨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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