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洋君,主《SOHO小报》笔政,其人博雅,专好命题作文——不是别人命题他做,是他命题,别人做。近日得一题曰:“我想把这个世界搞明白”。许君得此刁而酸之题,茫然四顾:倒霉蛋在哪儿?倒霉蛋在哪儿?
——在此。他的目光落到我头上,跑是跑不掉的,只好硬起头皮提起笔,且看洒家能不能对付过去。 《深虑论》
虑天下者,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然而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岂其虑之未周与?盖虑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当秦之世,而灭六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变封建而为郡县,方以为兵革可不复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匹夫,而卒亡秦之社稷。汉惩秦之孤立,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以为同姓之亲,可以相继而无变﹔而七国萌篡弒之谋。武宣以后,稍剖析之而分其势,以为无事矣﹔而王莽卒移汉祚。光武之惩哀平,魏之惩汉,晋之惩魏,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而其亡也,皆出其所备之外。 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尽释其兵权,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孙卒因于夷狄。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负盖世之才,其于治乱存亡之几,思之详而备之审矣﹔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终至于乱亡者,何哉?盖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彼岂工于活人而拙于活己之子哉?乃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天也。 古之圣人,知天下后世之变,非智虑之所能周,非法术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谋诡计,而惟积至诚、用大德,以结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故其子孙,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虑之远者也。夫苟不能自结于天,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而必后世之无危亡,此理之所必无者也,而岂天道哉? 《深虑论》翻译 思虑天下大事的人,常常谋求解决那些难以处理的问题,而忽视解决那些容易处理的问题;防备那些自己感到担心的事情,而遗漏那些自己不怀疑的事物。然而祸患往往发生于被忽视的问题当中,而动乱常常产生于被遗漏的事情当中。难道因为他们的考虑不周详吗?因为能够考虑得到的,是人的力量可以做得到的事;而那些超出人的智力的无法考虑到的,就是天道啊。
在秦朝的时侯,秦始皇消灭了众多诸侯,统一天下,而他心里认为周王朝的灭亡,问题在于诸侯国的强大,于是就改分封制为郡县制;正当他以为今后武器将不再动用,皇帝之位可以世代相传时,却不料汉高祖已起兵于民间,而且最终灭亡了秦朝的政权。汉帝鉴于秦王家族的孤弱,于是广泛册封子弟为诸侯王,认为他们是同姓宗亲,可以世代相继而不会出现变故,不料楚、吴等七国相继萌发了篡国弑君的阴谋。汉武帝、宣帝以后,逐渐削弱诸侯王势力,分散了他们的力量,以为可以天下无事了,然而王莽终于夺取了汉朝的帝位。东汉光武帝以西汉哀帝、平帝时动乱作为警戒,三国时曹魏以汉末动乱作为警戒,晋朝以曹魏动乱作为警戒,他们各自都以前代灭亡原因作为警戒并且有了准备。然而他们自身的灭亡又都出于防备之外。 唐太宗听说有个姓武的女人要杀他的子孙,就想把那些可疑对象找出来除掉,然而武则天日夜侍奉在周围他却毫无察觉。宋太祖看到五代时地方藩镇势力强大,能挟制他们的君主,建朝后解除将帅们的全部权力,削弱地方势力以便于控制,然而他的子孙却因此被敌国击败。这里所说的这些人都有着超出常人的智慧,盖过世人的才能,对于治、乱、存、亡所以产生的迹象,考虑可谓周详,防备可谓周密啊。可是,考虑在这一方面深入细致,祸患却在另一方面兴起,最终发展为动乱以至灭亡,这是什么原因呢?智慧只能用以考虑人事,却不可以用它来考虑天道。良医的儿女,大多死于疾病;良巫的儿女,大多死于鬼祟。难道他们只长于救护别人而对于救活自己的儿女无能为力吗?其实他们在人事的考虑上非常精明,而在天道的考虑上显得笨拙!古时候的圣贤君主,深知天下相传到后世的变化,不是智谋思虑所能够料定的,不是法律制度所能够控制的,因此不敢任意施用他的阴谋诡计,只有积蓄最真诚的心意,用最大的功德去投合上天的心意,使上天喜欢他的德行品质,好像慈祥的母亲爱抚婴儿一般不忍心放手,所以他的子孙中即使有极愚笨、极不成材的人,纵然足以亡国,上天却终于不忍心马上使他灭亡。这是最有远见的考虑啊。倘若不自己投合天意,却想凭借小小的智力,来控制安排当今世上的万事万物,又企图使后代一定没有亡国的危险,这在道理上都是必定行不通的,难道还符合天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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