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的自然哲学不是研究具体的自然科学问题,而是以逻辑理念在其外在形式即自然中的发展作为研究对象,是“研究理念的异在或外在化的科学”。
黑格尔认为:“自然是作为它在形式中的理念产生出来的。既然理念现在是作为它自身的否定的东西而存在的,或者说,它对自身是外在的,那么自然就并非仅仅相对于这种理念(和这种理念的主观存在,即精神)才是外在的。相反的,外在性就构成自然的规定,在这种规定中自然才作为自然而存在。”这就是说,第一,自然是从理念外在化或异化而来的,因此,理念或精神是本原,自然是理念的表现或派生物。因为只有理念是绝对的永恒的存在,它自己规定自己,建立他物,又从他物返回自身;而物质世界是由有限事物集合而成,它只能从理念的完满性获得自己的暂时形态。第二,自然是理念的自身的否定,但理念却潜存在它的否定之否定中,以无意识的冥顽化的形式存在。它受到自然束缚,而要求解脱束缚返回自身。第三,自然不仅对理念而言是外在的,就自然本身来说,“外在性”构成了自然之所以成为自然的规定或特性。这里的“外在性”主要指自然是一种直接存在。在这种外在性中,理念具有互不相干的持续存在的外观,互相孤立的外观,自然则仅仅表现为必然性和偶然性,而不表现出任何自由。自然形态可以千变万化,但在时间上却永远显露出一种周面复始的循环,而不能产生什么新东西。“只有在精神领域里的那些变化之中,才有新的东西发生”。
但黑格尔又认为,“自然界自在地是一个活生生的整体”。自然作为全体表现为由阶段性组成的体系,是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不断完善的发展过程。他说:“自然必须看作是一个由各个阶段组成的体系,其中一个阶段是以另一个阶段必然产生的”。在自然体系中,最初的东西是最抽象的,最后的则是更真实的,前一阶段是后一阶段的基础,而最后的东西既是低级阶段属性的保留和补充,又是更高级阶段的最初的东西。不过,在黑格尔看来,自然的这种阶段性的辩证发展,并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自发地产生的,而是构成自然内在根据的理念发展的表现;不是按时间顺序向前推移,而仅仅是理念的逻辑推演。在黑格尔看来,“一个阶段由另一个阶段来补充,这是理念的必然性”,“引导各个阶段向前发展的辩证的概念,是各个阶段内在的东西”,“形态的变化只属于概念本身,因为唯有概念的变化才是发展”。因此,黑格尔反对把对自然的认识只停留在模糊不清的感性观念上,要求对自然作辩证思维的考察,找出内在的根据,作出合理的说明。
理念为什么引导自然的发展呢?黑格尔认为,这是由于自然是一个“未经解决的矛盾”。一方面,自然以理念作为内在根据,具有必然性、合理性;另一方面,自然只是潜在的理念,没有实现出来,自然形态又具有偶然性和不合理性。这就是说,理念作为自然这种外在形态,是处处与自身不相符合的状态,所以自然被说成是理念背离其自身。这是在自然阶段存在着的内在矛盾。自然要解除自身的矛盾,必须依靠理念、精神的力量。自然本身是软弱无力的,而理念是能动的,理念具有克服一切的威力。正是由于理念的威力,自然才能逐步打破自己的感性形式,不断地抛弃自然的一个领域进入另一个新的领域,构成理念返回自身的阶段性。因此,自然是一个力求解除自身矛盾的运动过程。这个过程的完成,就是理念完全克服自身异化和外在性,达到统一性,达到有意识的状态,把自己创造为精神(人)。
按照这种思想,黑格尔把自然过程划分为力学、物理学和有机学三个阶段,并且断言:“引导各个阶段向前发展的辩证的概念,是各个阶段内在的东西”。
(一)力学
黑格尔认为,在力学领域里,对象是彼此外在、漠不相干的,相互间仅仅有量的区别,一切为机械性所统治。但是,由于概念的内在规定,实际上也存在对立关联,如时间和空间、运动和物质的相互联系等。
关于时间和空间,黑格尔把它看做是理念异化为自然界的两种最初的、直接的客观形式。黑格尔认为,康德把时间和空间理解为单纯的形式是正确的,但他不同意康德把时间和空间仅仅看做是表象里的某种主观要素的观点。在黑格尔看来,空间是事物的基础,自然事物都存在于空间中;时间也是客观的,事物本身就是时间性的东西,正是现实事物本身的历程构成了时间。因此,黑格尔把时间和空间看做是事物的存在形式。对于牛顿的绝对时空观,黑格尔认为根本不存在什么绝对的空间和时间。他说:“假如有人说空间是某种独立的实体性的东西,那么它必然是像一个箱子,即使其中一无所有,它也仍然不失为某种独立的特殊的东西”。“人们决不能提出任何空间是独立不依地存在的空间,相反地,空间总是充实的空间,决不能和充实于其中的东西分离开”。同样,时间也是同事物不可分离的。他说:“实在的东西虽然与时间有区别,但同样本质上是与时间同一的。”
黑格尔从时间和空间进一步推演出运动,他认为运动是时间和空间的统一,只有在运动中,时间和空间才能得到现实性。他说:“运动的本质是成为空间与时间的直接统一;运动是通过空间而现实存在的时间,或者说,是通过时间才被真正区分的空间,因此,我们认识到空间与时间从属于运动。”从这个观点出发,黑格尔辩证地解答了古希腊哲学家芝诺提出的否认运动的悖论,并认识到了运动的本质在于时空的连续性和间断性的统一。更为可贵的是,黑格尔还认识到运动和物质是不可分割的。他说:“既然有运动,那就有某物在运动,而这种持续性的某物就是物质。”同样,“就像没有无物质的运动一样,也没有无运动的物质”。黑格尔的这个思想是深刻的。但他把物质和运动的关系理解为运动是主语,物质是谓语的观点却是唯心主义的。
黑格尔对天体运动的考察仅仅局限于太阳系。他在解释行星的运动时,把吸引和排斥、向心力和离心力的矛盾看做是促使行星自己运动的力量。在黑格尔看来,天体运动是自由物质的运动。他说:“天体上的物质不是那种在自身之外可能具有运动或静止的本原的形体”。
很显然,黑格尔的这种观点具有思辨的性质。但它相对于牛顿的“第一推动力”来说,却包含有某种辩证的因素。
(二)物理学
在物理学阶段,自然界的各种物体表现出质,服从于个体性的力量,具有物理或化学的特性。在这里,黑格尔考察了光、热、电、声、磁等物理现象和化学过程。尽管其中有许多陈旧的和虚构的东西,但也包含有一些合理的并具有启发性的辩证思想。
黑格尔把连续性和间断性辩证统一的思想运用于光学的研究,认为光的传播是连续性和间断性的统一。他说:“光是直接的膨胀,但光是作为物质,作为发光的物体,而与另一个物体发生关系的,因此就存在着一种分离,这种分离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光的连续性的一种间断。”他批判了偏重间断性的微粒说和偏重连续性的波动说,认为二者都是片面的,而片面性的观点“对于认识光毫无裨益”。
在考察磁现象时,黑格尔认为,磁的“两极是两个生动的终端,每一端都是这样设定的:只有与它另一端相关联,它才存在;如果没有另一端,它就没有任何意义”。黑格尔还指出,在磁的两极中同一的东西把自己设定为有差别的,两极中有差别的东西把自己设定为同一的。应该说,黑格尔关于磁现象的观点是辩证的,但这种辩证的观点是建立在磁现象是“纯粹非物质的形式”的唯心主义基础上的。
在研究了磁、电等现象之后,黑格尔进入对化学过程的研究。在这里,他把化学过程看做是物理过程到生命的过渡阶段。他认为,化学过程高于磁和电,是磁和电的统一;而磁和电则是这个总体的抽象的、形式的东西,因而不是化学过程。他说:“任何化学过程都在自身包含着磁和电。”另一方面,化学过程又是生命过程的直接起源,化学过程假如能自动地继续进行下去,那就会产生生命。因此,应该从化学方面理解生命。
(三)有机学
黑格尔所讲的有机学即生物科学。在有机学阶段,作为自然的理念已经发展成为主观性、自我性的总体,达到了现实存在,即生命。
黑格尔认为,生命是充实的具体的总体,“生命是整个对立面的结合”,不仅是概念和实在,而且也是内在的和外在的、原因和结果、目的和手段、主观性和客观性等等的对立面的结合,而成为同一个东西。生命是一个自我发展自我实现的过程。
作为普遍的主观性,生命是“地质有机体”,这是生命产生的墓地;作为特殊的主观性,生命是“植物有机体”,开始了主观的生命力;作为个别的具体的主观性,生命是“动物有机体”,生命成为主体而存在。动物有机体是理念的“异在”的最高阶段。在这里,主观性原则的各别要素已是在统一中出现了,这就是“灵魂”。黑格尔认为,只有在动物有机体的最高阶段上才产生了不仅能感觉自己,而且能思维自己、意识自己的“人”。这时,理念也就超出了自然界的范围,进入到发展的第三阶段,即精神阶段。
不过,黑格尔的从自然过渡到精神,决不是说从物质世界、自然界派生出精神,而是说精神在经历了其外在形式并扬弃了这种形式之后,又返回到精神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