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名堂重读红楼札记》之一
“薄命司”的大橱里到底有几册《金陵十二钗》？
“金陵十二钗”五字，对《红楼梦》读者来说，何止是耳熟能详，简直可谓刻骨铭心。原因盖在于这五字既是大观园12奇女子的总名，又是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并弃用《石头记》后新题的书名。可以这么说：凡接触过《红楼梦》的，没有人不知道“金陵十二钗”。
大家还知道，离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孽海情天”二层门内“薄命司”的档案橱里，藏有《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第一个触摸过册子的人类叫贾宝玉，当时他正躺在侄媳秦可卿的卧室（注意：不是“闺房”）里做春梦。
但无人知道，分别藏于三只橱子的《金陵十二钗正册》、《金陵十二钗副册》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在《红楼梦》刊布之后造成了多少误读。作为曾经的“误读分子”，不名堂主在这里记下自我纠偏自摘帽子的经过和心得，朋友们如感兴趣，咱们不妨一起来推演或推理。
为方便取证，先将《红楼梦》第五回最早论及“金陵十二钗”的一段文字摘录如下——
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地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因问：“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儿呢。”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馀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厨上，果然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
宝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下，再去取“正册”看。……
老实说，在以往三十年间的多次阅读中，不名堂主对这段文字从未细心留意过，以致“黄口小儿”贾宝玉最先对“金陵十二钗”的理解愚钝和警幻仙姑在此问题上耐心的二次解释均无印象。忽一日，我所钦佩的、上世纪八十年代非常知名的小说家刘心武端坐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正式公布自己的研究成果：“薄命司”档案橱里的《金陵十二钗》册子起码有九册，除曹雪芹在《红楼梦》文本里列出的正册、副册、又副册外，还有次第的四册、五册……九册；他不但补出了副册和又副册中曹雪芹尚未拟写的人名，其他六册的具体人员也一一有名有姓落实到位，合共“一百单八钗”，和另一“四大名著”《水浒传》的“一百单八将”正好对应。
这让不名堂主非常吃惊，想不到写小说非常有成就的刘心武先生研究起《红楼梦》来也如此卓绝，且细腻，有水银泻地的全覆盖气势。吃惊过后，不名堂主再捧《红楼梦》，进入又一轮的阅读中，并着重对“薄命司”橱柜中《金陵十二钗》册子的数目予以高度关注。不名堂主文化程度较低，“关注”的问题偏于“小儿科”：
一、“薄命司”的档案橱里到底有几册《金陵十二钗》？
答案：三册，每只“大厨”各藏一册，如果多一册肯定是空白册。这个答案是现成的，就被曹雪芹藏在前面那段引文里。
“一厨一册”，有点类似于红灯区的“一楼一凤”，这肯定让许多人接受不了，起码周汝昌、刘心武等编纂过《金陵十二钗》四到九册的红学专家不能认可，否则就意味着他们几年几十年苦心研究的成果将“过期作废”。鉴于在下的“关注”结果有可能伤及红学翘楚和著名作家的自尊心，所以不名堂主决定不在“百家讲坛”公布，只在博客里和少数朋友分享推理过程。咦，这一推断过程简单得有点让人不敢相信——
1.曹雪芹从未说过“金陵十二钗”封条下的各只橱里藏过两本册子。“拿出（起）一本册来”并不证明橱内还有一本。正好相反，曹雪芹倒说过“馀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又副册之外的平凡女子，没有进入“金陵十二钗”序列。光这一条就是铁证！
2.贾宝玉没有在同一橱里取过另一本册子。虽然因“不解”、“仍不解”贾同学没看完副册、又副册，但正册是从头到尾看完的，“十二钗”已在一册悉数记录，起码“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大厨”里已无存在另一本册子的必要。
3.同理可证副册、又副册各为一本。我们从正册得知内容是“一画一判词”，格式是“一钗一页码”，十二钗十二页码，就是背面留白才24p，加上封面封底封套乜套也是薄薄一册。副册、又副册的厚度也不会超过正册。
4.其他省份的“薄命女子”在其他“大厨”里，那些“大厨”的封条上应该标有“燕京十三钗”或“幽州卅九钗”之类字样，不是房子里“有十数个大厨”么？如果有人疑问“大厨”和“省份”不成比例，很好理解：“薄命女子”不是每省均分的。
5.“金陵省”非薄命女子的档案存放在“痴情司”、“结怨司”、“发财司”等其他职能单位的“大厨”里。
6.橱子的大小和册子的多寡没有非成正比的必然。
六条理由够充分吧？推理过程够简单吧？
解决了“有几册”，下面进入“为什么”——我说过我的“关注”很低端。
二、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广泛的误读？
答案：我们掉进了曹雪芹设置的“语言陷阱”。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被曹雪芹“绕进去了”。
能够读懂《红楼梦》的，应该对曹雪芹的“语言陷阱”不再陌生：制作“冷香丸”的原料之一“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要和“夏天开的白荷花蕊”、“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以及“冬天开的白梅花蕊”一起“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第七回），可能么？但人家硬是制成丸药，并让薛宝钗的樱桃小嘴经常衔着解喘，用1987版《红楼梦》编剧周岭先生的话说是曹雪芹“很会调侃”。“语言陷阱”通过“调侃”让读者“绕进去”，这是现象，问题的实质是曹雪芹一调侃许多人都会像周瑞家的一样信了——读到“冷香丸”一节有几人怀疑过白牡丹花蕊是等不到“次年春分”晒干的？——陶醉在花美、药（名）美、人美组合的美妙语言和画面中，无人知是“陷阱”在。
和几乎无法配制的“冷香丸”一样，三册“金陵十二钗”也是一个语言陷阱。常规理解：“正册”有如二十四史的任何一部“正史”，“副册”、“又副册”相当于正史之外的“野史”，这段历史对应的朝代或人物是不会变的。但这种常规思维对“金陵十二钗”不适用，“十二钗”在正册是一拨人，在副册是另一拨人，在又副册再是一拨人，是实实在在的36个体，不是12。亦即“十二钗”总括不了36人，需要总括必须改成“三十六钗”，分成三拨分录三册则是《金陵正册十二钗》、《金陵副册十二钗》和《金陵又副册十二钗》，这里的“同类项”既不能提取也不能合并。
但曹雪芹提取合并了，“金陵十二钗”跑到正册、副册、又副册之前了。这不符合逻辑，但更符合语法，特别是口语习惯。于是“陷阱”出现，并引得后世读者前赴后继往里跳，其中包括当代赫赫有名的周汝昌和刘心武。
三、曹雪芹为什么要设置“金陵十二钗”陷阱？
很遗憾，这个答案必须由曹雪芹本人回答，不名堂主不能也不敢越俎代庖，只能凭感觉分析“有意”抑或“无意”。
先说“无意”。如果曹雪芹无意而为，那只能说明一个事实：曹雪芹同学的数学成绩不咋的，一如现今文理偏科厉害的中学生。关于这一话题，待本博思考成熟后在《数学或是曹雪芹的绝对“短板”》札记中专门说说，在此不宜深入。
再说“有意”。这一设想的外延很丰富，很具启发意义，如果落在小说旧家红学新锐刘心武手里，完全可以再到“百家讲坛”当“一百单八回”坛主。可怜不名堂主愚钝，只觉得显然与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四处弥散的怜悯心和“博爱”有关，其他依然朦胧。鉴于“曹雪芹的博爱与怜悯”不受本文标题涵盖，留待第二篇《曹雪芹排过“金陵十二钗”副册又副册“全名单”吗？》细说。
首则《不名堂重读红楼札记》就要结束了，假如朋友们觉得本博的前述文字不是太谬，再听我一句：好好咂摸咂摸“痴儿”贾宝玉和他的“神仙姐姐”警幻仙姑在“薄命司”里的那段对话，说不定你会先于不名堂主指出当今的某些“白头老者”、“专家哥哥”缺乏起码的同情心，因为咱们的智商不相上下，虽然不及专家和翘楚，但也低不到哪去——
宝玉因问：“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
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
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儿呢。”
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又次之；馀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
2010.9.1夜 不名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