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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性人性的毁灭

 桃源乐士 2010-10-25

人生如戏,这个提法本来就荒谬。因为人本来就是戏,戏本来也都是人。人其实不要把自己和戏分得那么清才好。无论婊子或者戏子的名头,让一切烟消云散吧。   
   
我要跟你唱一辈子戏。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程蝶衣
   
有一位朋友曾说过,李碧华的小说里没有男人。其实,她这句话并不准确。严格来讲,李碧华的小说不是没有男人,而是没有男人的灵魂。书里的男性,或是一出场便没有了人性,或是将他们的人性一点一点地毁灭给我们看。琼瑶的笔像跟魔法棒,随心所欲地编织着属于她的童话世界。而李碧华的笔则像把手术刀,将人性中的脆弱与生命的荒凉,极尽了繁华,也蹉跎了所有的色彩。
   
《霸王别姬》,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与其说程蝶衣是一个同性恋,倒不如说他是一个彻底的女性,一个拥有比女性还要细腻、敏感、脆弱的灵魂。从他口含血水,第一次唱出了我本女娇娥,不是男儿郎开始,他便已经不是那个倔强、莽撞的小豆子,而真正成了柔美、娇丽的程蝶衣。从小豆子到程蝶衣,不仅是一个艺名与地位的转换过程,更是程蝶衣这一艺术形象的性别自我指认过程。
   
段小楼,这部剧中最正面,也是用墨最多的男性。从他一开场的碎石头开始,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中最爱的两个女人——菊仙与程蝶衣,先后在自己眼前自我了结了性命。段小楼无法救得,更是无面目救得。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一个是婊子,一个是戏子。
   
一个义气铮铮地为自己赎了身,只为了能够堂堂正正地嫁给自己今生跟定了的男人。一个无怨无悔地为了自己所爱的师哥,闯龙堂入虎穴,只为了保全自己所爱之人的周全。一是即便面对老鸨的恶口相讽也无所动摇的婊子,一个是在宣判自己罪行的法庭上也能严词义正地说出事实正相的戏子。一个身怀六甲,也会挺着大肚子去找那些手拿刀枪的大兵们拼命,只为了不让他人伤自己的丈夫半根毫发。一个宁可放弃自己最爱的京剧事业,远走他乡,只为了成全自己心上人的事业。而段小楼,这两个女人所共同挚爱着的男人,却终究在命运的面前,消泯了自己的人性,焚毁了自己的灵魂。
当他看到昔日横霸一方的袁四爷如此轻易地就被判了死刑,他头次错愕了。在他心目中,他不是楚霸王,他只是刘霸天,但袁四爷那可是真正的爷,真正的楚霸王。在段小楼那无法置信的眼睛里,他头一次知道了任何人都逃不开死亡的威胁,即便是真正的楚霸王。他跟蝶衣不一样,他一直都把戏和人生分得很清楚。当有一天,他看到真正的霸王也有这么死的一天,跟戏文里一样的无法避免,他也开始恐惧了,退缩了。当他在小四的步步逼问下,再也砸不碎当初的石头而痛哭流涕时。段小楼,早已不复当初何等的豪迈不羁,甚至连当初自己跟那坤说过的话,都不敢承认。当他被红卫兵们押解到广场,五花大绑地被撕扯着、拷问着,在面前熊熊燃着的火炉前,他彻底得崩溃了,投降了,也自我流放了。段小楼,蝶衣永远爱着的霸王,菊仙永远依恋着的男人,终于还是被这个人生完全地销毁了。更可悲的是,这一幕的烟花,还未盛放,便已陨落了。
   
纵观段小楼的一生,他有反抗过吗,好象有,却好象一点也没有。他反抗了日本兵,却害得蝶衣不得不去日本人的堂会唱戏才得以解救。他也反抗了国民党兵,结果害得身怀六甲的妻子为了救他而流产,最后落得个断子绝孙。他也想救蝶衣,但即便是低下头来恳求袁四爷,到头来还是被人家奚落了一场,关键时刻还是菊仙想出了更高妙的办法,逼得袁四爷不得不出头。而到了共产党时期,段小楼终于彻底放弃了反抗的念头,连反抗的勇气都已经荡然无存了。于是,他在批斗的广场上,泄了气地指着身边的程蝶衣说:他为日本人唱戏,为国民党军官唱戏,为伪军伤兵唱戏,为太太小姐唱戏,他!他就是不为劳动人民唱戏!他是个戏痴,戏迷,戏疯子。陈蝶衣,他是只管唱戏啊!他不管台下坐的什么人,什么阶级,他都卖力的唱,他都玩命的唱!
   
任你是个风华绝代、倾国又倾城的真虞姬,在爱情的世界里,面对爱人的背叛与出卖,绝望的面容也会变得扭曲而狰狞。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我也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断壁颓垣。段小楼,你天良丧尽,狼心狗肺,空剩一张人皮了!自打你贴上这个女人,我就知道完了,什么都完了!你当今儿是小人做乱,祸从天降!不是,不对!是咱们自各儿一步一步,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来的!报应!我早就不是东西了!连你楚霸王都跪下来求饶了,那这京戏他能不亡嘛?他能不亡嘛?报应!报应!
   
这段台词的确是非常的震人心髓,因为他是蝶衣这一生对这人世间,对他一直所忠于的爱情的控诉。这是一个至诚至真的灵魂,所呐喊出的最绝望的生命控诉,字字带血,句句含泪。只可惜,他错怪了人,错怪了一个和他一样苦命而又多情的女人——菊仙。菊仙,任你是个泼辣义气的红尘奇女子,任你是个铁血侠骨的多情种,却最终死于自己的绝望中。任你拼尽了一生,用自己的生命去苦苦维护的男人,最终还是在那要命的关头,叛逃了。自己最爱的男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我不爱她!我跟她划清界限!这不仅是对她生命的一种嘲讽,更是对她所坚守的那份爱情信仰的最大的讽刺。
   
于是,菊仙穿着大红的新娘服,上吊自尽。而蝶衣,一如他的华丽与妩媚,拿着菊仙留给他的那把宝剑,在自己最后的一折戏中,含泪自刎。菊仙的死,极尽了一个女人的辛酸。蝶衣的死,极尽了一个女人的凄美。他们都绝望于那个男人的潺弱与背叛,他们都绝望于自己当初所奉若神明的爱情的瞬间崩解。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杀的方式,解救了自己的灵魂,也保全了,自己在那一场爱情里的尊严。
   
在这一出的《霸王别姬》中,不是婊子太无情,而是女人太多情,男人又太薄幸。不是戏子太无义,而是女人太重义,男人又太寡情。两个女人各自为各自的爱情殉了道,而惟有那个已经被岁月与社会彻底腐蚀了心性的男人,却独独地活了下来。男人总喜欢将功败垂成的千古罪名归咎于红颜祸水的英雄气短,可悲的是,正如影片开头所说的:虞姬怎么演,也都有个一死。无论是真虞姬,还是假虞姬。多情的女人最可悲,却也从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起码为了那卑微的爱情,也敢自刎谢罪。然而霸王呢,段小楼呢,男人呢,却只能是在自己女人所筑起的屏障前,卑贱地活了下来。当婊子的想立牌坊确是可笑,然而,这世上更多还是的当了嫖客还想要万古流芳,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女人的忠贞一如她所认定的爱情般微弱而坚韧,男人的怯弱一如他所向往的霸业般自私而虚伪。李碧华的笔总是太过残忍,让人性中的懦弱无处可逃。任你再多的虚情假意,在生活的长河里,总归要淘尽所有的铅华,而让那些虚弱的、贪婪的、自私的,无所藏匿。《胭脂扣》如是,《青蛇》如是,《潘金莲的前世今生》如是,这一部最为轰动的《霸王别姬》亦如是。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席慕容写的那首《戏子》,以此作为我本篇文章的收尾,或许也是对那出戏中一个个痴情的女子的一种最好祭奠吧。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有颗戏子的心
   
   
所以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
   
流着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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