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俨少论用笔有云急所应急,慢所应慢,有时振笔疾书,有时轻描淡写,有时从容不迫,云烟落纸,弄笔如弹丸,随意点染,皆成文章;有时揎拳卷袖,狂叫惊呼。下笔如急风骤雨,顷刻立就,未放先行,欲倒又起,虚实变幻,不可揣测。这是用笔变化结合创作情绪,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在练笔阶段,为了用笔的变化,他要求:①用笔要竖得起,臣得下,竖笔拖笔必须穿插交叉互用;②提揿二者穿插互用;③中指拨动,因中指最靠近笔尖,稍动一下,点画之间便起微妙的变化;④用笔节奏动静参用,几笔凝重沉着之间,参以几笔飞动之势,以求不平。陆俨少强调用笔变化,这一方面是出于用笔规律本身需要,另外一方面则是出于表现不同对象的需要。因此他说:峰峦、山石、屋宇、桥梁之类,是静止的东西,是画得稳重。云水等要画得流动。草树有风则动,无风则静,在动静之间。画雪景要画得静,画大风大雨要画得动。由于对象的殊异,引起了画法的动静不同。山是静的,由于云气的流动而益见其静;急流是动的,急流是动的,由于礁石的兀峙而益见其动。有的笔沉着凝重,力透纸背,有不可动摇之势,是属于静的面,如画山石等等,而画云水,用笔流畅飞动,和山石之笔墨形成尖锐的对比,使动者益动,静者益静。    但在 另一方面,静中也有动,动中也有静。峰峦因云气的流动,也好象在奔走;急流因礁石的阻挡,也咽塞而徘徊"。陆俨少对用笔最初比较强调变化,其变化的规律既是来自生活, 也是来自传统。他早期的用笔可以看出受王、唐寅以至王蒙和陈洪绶等的明显影响。那时他是有一种将用笔的沉着与痛快分解开来,通过两者相反相成的并列以达到沉着痛快的效果的想法和做法。而后来他通过用笔修炼的深化,认识到只要用笔气盛,心有定力,下笔直书,就能够达到既沉着又痛快、两者兼有的效果。到了这时,用笔追求变化对他来说似乎已不很重要了,重要的是用笔的整体统一感。陆俨少晚年的用笔,可以说已将云、山、树、石都归入了一个整体浑沦的境界。细辨之,他勾树、勾石和勾云,用笔其实并无太大分别,但是通过他巧妙的组织布置,却气势突出,整体浑沦,显得变化无穷而奇趣横生。 陆俨少论用墨,主张用笔既好,用墨自来。他认为所称'墨分五彩',笔不好决无五彩之妙。关键还在用笔上,墨由笔生,笔不偏枯,墨自丰腴。用笔考虑到用墨的效果,其实是要在用墨中突出用笔的作用。其一是湿墨(水份较多的墨)行笔要快,用湿墨笔多提起,用干笔笔多揿下,因势利用,这里主张湿笔行笔要快,要多提起,是为了见笔,以免笔迹因墨水太多而糊化。其二则是下笔平均着力,心中要有一种定力。对下笔平均着力,陆俨少解释要笔毛铺开而不散;并说,散开和铺开不同,虽铺开而还是聚合。另外他还解释说,不紧不结乃见笔法。松忌散,不散宣紧,但紧了又病结,笔与笔之间相犯乃结;笔与笔之间既无情感,又无关联,各自管自,这样虽松而病散;如果各顺其势,情感相通,互不打架,则虽紧不结。如果相生相发,顺势而下,气脉相连虽松不散"。这里我认为陆俨少用笔铺开含有两层意思。一是用笔本身不紧不结,笔毛是铺开而不散。用笔之所以能达到笔毛铺开而不散,是用笔本身含有内劲,因此,下笔使笔毛铺开,笔迹呈开张之势,但因用笔者有内劲,放开之势中同时又含有收敛的势态,所以笔毛虽铺开而不散。实际上这也就是用笔的弹性伸缩惯性所造成的。二是用笔铺开也指在运笔过程中一笔一笔的运行铺开。这要求笔与笔之间昼不相犯以免结和糊,同时又要避免笔与笔之间因自管自而无关联,这就要求用笔有一种平均的、连贯的、绵绵不绝的定力。也就是说,要通过连贯 的、绵绵不绝的内劲,使得笔毛的收放张敛处于一种有序的节律伸缩之中。因此也可以说,用墨讲求用笔要铺开,也就是要通过用笔来铺墨,这铺开的墨要求丰腴(含力度而润)且较均匀,显得十分自然。要求墨丰腴而不烂,当然作画时不能老是去蘸墨。不老是蘸墨,笔中墨水会越来越枯淡,这就要求我行我素,通过下笔的定力,使笔迹从枯迹中显出丰腴。用笔相对于用墨之能事,大约就在于此了。陆俨少对于用墨的看法,是以用笔为用墨之基,或可称笔为墨的运载工具;而在具体运用中,用墨则以章法为准则,为框架蓝图,以之来安置全图构架之浓淡轻重。从陆俨少山水画的整个笔墨构架来说,确是以浓为骨架,由浓入淡。 陆俨少各阶段风格之变化
  陆俨少早期的山水画如前所述,着意于笔墨的缜密变化。因其着意于笔墨的缜密变化,因而,画家施用笔墨之精神,以及其笔墨本身所表现的神情,总的说来是收敛的(因而是含蓄蕴藉的)而不是奔放的(因而确如他自己所言,尚未达到沉着痛快的境界)。他那时对于沉着而痛快,如前所述,是通过两番用笔以取对照达到的。以章法而言,局部山峦虽然外貌全民族变化较多,其实内在构造变化却并不大。尽管他同时在章法上也力求出新,但由于局部构造变化不大,总使他在营造整幅气势出奇方面,尚未达到左右逢源的境界。而以整幅笔墨面貌的变化而言,因其主要致力于斯,因而在整幅笔墨气息上确有诱人之处。我以为这是他笔墨面貌的丰采诱人。至其后期,笔墨由于不断修炼,渐入于沉着痛快之境。原来的多变化,渐趋于单纯归一,当然这单纯归一之中仍含有变化之丰富,这已如前述。这时他施用笔墨之神情,以及其笔墨本身所表现的神情,总的来说已是奔放的、沉着痛快的,而非收敛拘泥的。他开始摆脱操作范畴的笔墨羁绊,进入了章法的应用范畴。笔墨无累于心,使他得以尽心贯注于章法。这时他的笔墨注变化,已完全是缘章法变化而展 开的,久而久之,便使得他在章法变化上达到了左右逢源的境界,尤善于构筑奇特的气势(这种左右逢源的境界主要表现于两方面,一是章法组合构成气势可随心所欲,二是大体章法构成之后,对态势的微妙高速手法极其自如)。有不少佳构,正是在他频频追索章法变化之中获得的。这时他的笔墨,无须为笔墨面貌变化而变化,也无须拘于表现对象之构架,而只是为了构筑章法气势和表露自己的情感,所追求的是整体笔墨的神韵。若与前期的笔墨面貌追求变化相比,前期笔墨面貌的变化之中当然也蕴含有神韵,但这神韵是含蓄的,不突出表露的;而后期追求整体笔墨神韵,当然这本身也有笔墨面貌在,但这笔墨面貌的变化相对而言却不多,其实是比较单纯的。画家在早期所追求的多种笔墨面貌,到了后期,有的面貌已被他自己有意无意舍弃。有意的舍弃是后来以比较自觉不大喜欢某个面貌而不大画了,无意的舍弃是后来特别迷恋某个面貌而加以深入,因而无暇再顾及其它。就好象宝塔,越到后来越尖,地盘反而缩小了。但塔尖越小,锲入的冲击力却越大。因此后期尽管整个笔墨面貌变化不太多,但却更精练更纯粹整体笔墨神韵却特别强,气势却特别突出。陆俨少颇负盛誉的云水画法和墨块、留白画法,前者他前后期都画过,但前期所画云水注重于局部笔墨韵味映衬之需,后期所画云水则纯从整体气质的需要出发。墨块和留白画法为其后期所创,在画中显然也是从整体气势出发考虑的。为了整体的气势和神韵,在笔墨面貌上必须简率突出,至于面貌上的修饰对他来说已是不屑顾及,也无所谓了。一位中国画家一生笔墨风格的发展,当然会有外界因素的影响;但应该说仍有其内在的发展轨迹。有一种说法,说陆俨少晚年亦受外界说法的影响,有意使笔墨向早年的缜密风格回归(见香港《名家翰墨》第17期万青力文《作画贵有古意--陆俨少山水画风格散论》)。我并不十分相信这种说法。当然作为画家在其晚年回思早年,想适当地把早年已失落的某些东西捡回来,再融入晚年的风格中,也不是全无可能。但要完全改变晚年已铸成的风格,则显然是不必要也不可能的。陆俨少先生晚年为补成百开《杜甫诗意册》所画的那些画,很可能画家本人出于合璧之想,也希望将补画的部分与原来所作风格接近些,但事实上这两部分风格差距之大却是极为突出的。回思我从师陆俨少先生的时候,还是在他艺术上的峰巅期内。那时我观他作书作画,笔墨沉着痛快透辟,极有风韵。而八十年代后期我去杭州看他,尽管字画总的风貌仍是以往的延续,而笔墨风神已趋向平淡,使我当 时甚为惊诧。我想这种绚烂之后的平淡,大约也是一种老境的自然流露,是老迈所致吧。而陆师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至老仍孜孜不倦的追求。他在浙江美术学院任教期间,暑假回上海,我去看他,他仍在不歇地钻研用色,以冀衰年变法,实在是令人不胜敬佩。  对各种自然景观的表现方法 风是空气的流动,是没有色,也没有形的。所以要画风,全靠其它事物的衬托。画大风用四围草树来衬托风势。风从东来,则四旁丛树的主干迎着风势向东出,画到上面细枝,倒过头来全部一个方向向西簸动。树上的藤萝和树叶也一面向西倒,树下细草也向西离披。总之写出草树和风相搏斗,其始不屈地相逆,以蓄其势,及其末梢力尽,顺风势以见风力。树下石块和坡陀,虽坚实非风所能掀动,但也要蓄势向东以逆风,如果向西则气泄。画微风只须摇动树的枝杪。画春风则满园桃李,轻祫微举,吹人欲醉。 当暴雨之际,必随之以大风,风挟雨势,倾盆如注。柳子厚诗云:"密雨斜侵薛荔墙"。这个"斜"字用的好。我们观察大雨之来,因有大风,其势必斜。而且不是如丝如帘,也不是疏密一色,是中间织成道道,可以先用派笔饱蘸墨青水,在纸上平行地面一、二寸许阔条条,一条深,一条浅,相互间隔,但界限不能太明显,等干之后,可用较深墨于淡条条处,画上树石、屋宇、桥梁、人物等。两边入于深条处,渐隐不见。其草树画罚,于画风相同,顺逆横斜,以蓄其势。点缀人物,可画雨具,迎风而上,以增加气氛。画飞雪图,传说用弹弓弹上粉点,好像密雪的样子。所传元王蒙的《岱宗密雪图》就是用这个方法。我不知道弓的形制怎样,以及如何去汤,屡试不得其法。后来用"敲雪法",效果很好。其法用两枝笔,一枝笔饱蘸白粉,平卧横执,然后用另一枝笔杆敲击这枝平卧的笔杆,要敲得重,即有细点的粉散落下来。笔头上所蘸白粉因为多少不同,散落的点灾也有粗细疏密之分。可以预先在另纸试敲,到点子大小适中,即可敲上。雾中景色,一片模糊,要在模糊中用淡墨勾出物体,近处稍深,远处更淡。切不可用浓墨,浓则失雾之意。画雾不用浓墨,一片淡墨易失于平。所以只有在笔迹的点线上求其不平。如近处山石用大墨块,近树用粗笔,远树用细笔,加以繁简、疏密、虚实的穿插,同样可以做到不平。画好之后,可用极淡墨水整幅渲染以增加其白茫茫的感觉。雾天是没有风的,所以树枝不能有动态,也没有声响,是静悄悄的淡灰色调子。 陆俨少题款法 一幅山水画,题款也是一个必要的组成部分。山水画画成之后,题上一段文字,可以增加画面的美观,是一幅画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题款首先要选择地位,不能因提款而损坏画面。大致看最上一层山头,或左面偏过,那末右面是其提款的部位。当然也有例外。有时空在下方,或中间的左右方,在这种情形下,必须心中要有个底。题款的字数有多少,字数多,要预先留出提款的地位。题款可以直行写。大致画面上山头或树石都是向上直立,那末提款多数是直写。若画平原景,上面留出一条横的部位,那末宜横行写。可单字或二三字成一行,组织成横的形式。一般题款文字,要切合画的内容,要和画不即不离,互相发明。不能贴得太紧,变成画的说明书。要引导看画者的思想到画幅外面去,耐人寻味,挹娶无穷,于画外得到联想,以补画面之不足,但也不能离题太远,尽是空话,与画毫不关联。文字的组织,首贵清新简练。立意要新,辞藻要美,这是有别于大篇文章的小品文。小品文之外,也可用诗或词,或白话文,也有用古人名句中可以入画者,用作画题。如果无甚可题或文笔不美,则干脆写上作画年月或自己名字。字宜小不宜大,尤其书法不美,更以小和少为宜。题完之后,要盖印章。印章的大小和盖的部位也要适当。一方小小的红印章,在画面上起着调整构图和增强节奏感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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