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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晓雯:别跟上海人谈文化-绿地21城业主论坛-上海房地产门户-搜房网

 cmoses 2010-12-07
任晓雯:别跟上海人谈文化
电影《青红》,讲一群上海知青带子女归根的故事。片中俩女孩登山远眺,其一道:“上海怎么样?真想去看看。”流落在外的“第二代”,梦想着上海的繁华、时髦、遍地黄金。《青红》的英文名字,正是Shanghai Dream。
 
  相比《花样年华》和《色·戒》,《青红》不直接描绘上海,而是聚焦异乡上海人,他们鬼鬼祟祟围坐着,商议永不能实现的集体逃离。他们骂架,打孩子,反复教训子女:“你是上海人!”……“触心触肺”的逼真,让人无法否认:对,这就是上海。
 
  上海不在遥远彼处,恰在青红们身边。上海由上海人的势利、排外、市井、琐碎构成。作为Shanghai Dream重要元素的张爱玲,一直被误读。她笔下的上海,华彩霓裳皆浮影,真正灵魂的,是现实冷酷的行事法则。《倾城之恋》第一句:“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这拨快了的钟,刹时将读者推入上海的坐标。
 
  上海人势利,但最歧视的,不是穷,而是“巴”。“巴子”是比“瘪三”更损的沪骂。作为“上海指南”的《长恨歌》,写老克勒和旧社会闺秀。落魄,过气,照样将自己打理得山清水秀。穷而不巴,最有品位。品位是上海的精神追求。安妮宝贝抱着哈根达斯流泪,卫慧告诉读者她的内裤是CK。她们很上海,她们的忧郁和情色,符合这个城市的趣味。上海只有小资,没有文青。
 
  上海人把有品位的表象争奇斗艳给别人,回到家,外套一脱,皮包一挂,就是另一种居家形态。上海的小市民,是亭子间出来的小市民,是半尺竿头相扰的小市民。一扇大门一把锁,挤着六七户人家,鸡犬相闻,隔墙有耳。某某打老婆了,某某孩子不及格了,芝麻绿豆的琐碎,足够整条弄堂消遣几天。
 
  “曲折深长、藏污纳垢的弄堂”是上海的细胞,就像小镇是美国的细胞。如果有一个上海的福克纳,他的所有故事,必然发生在一条弄堂,而非宝贝们昼伏夜出的酒吧,或者穿棉布衬衫的午后咖啡馆。
 
  “上海制造”的标签牌,大多出自异乡造梦人。大导演如张艺谋、王家卫,镜头中的上海也失真。粗犷的山东大妞巩俐,怎么都摇不到“外婆桥”。张曼玉胜于秀美,失之华丽。华丽不属于上海女人。她们对美不偏执。在冲向看中的衣服后,第一举动往往是摸捻衣料,翻看线脚。
 
  很“上海”的新天地,是上海弄堂的标本,涂了颜色,浸了福尔马林。拆迁改造毁灭了弄堂的实体,却无损弄堂文化的根基。上海人的新公房,和旧民居一样逼仄。对于空间的焦虑,造就精致有余、格局不足的上海性格,也造就敏感而奇怪的建筑想象力。作为当代建筑丑闻之一的中远两湾城,就是这种想象力的印证。这苏州河畔的城池里,邻楼的居民,几能隔着楼隙抛媚眼,说悄悄话,玩击鼓传花。从高架驶过,黑压压的水泥丛林扑面而来,让人不自禁联想《后天》,联想一只奥特曼怪物突耸出来。
 
  所以上海梦,多是外乡人在做。梦需要空间,上海太拥挤;梦需要心境疏落,上海人又太实惠。实惠,是小市民品格的根本。上海男人是实惠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充大、不滋事、更不为一时豪迈买无谓的单。照北方女人的标准,这是群不像男人的男人。但照过日子的标准,实在是实惠。
 
  实惠是个很物质的标准,而文化,是物质生活的冗余。上海人的生活里,不太容得下文化。如果告诉上海人,你是作家,会问:出书赚大钱吗?如果告诉上海人,你是教授,又会问:做老师待遇挺好的吧?
 
  以物质为度量衡,事情变得清晰简单。所以,和上海人不谈文化,只谈生意。无需喝大酒,无需称兄道弟,无需假装朋友。只要告诉上海人,这笔买卖,有什么好处,就够。上海是个适宜做合法生意的地方。用北京话形容,上海人作为生意人——靠谱。
 
  靠谱的上海人,彼此有距离。很少呼朋唤友,掏心掏肺。聊聊无关痛痒的八卦,讲讲闲杂人等的风月。对于北京人,认识的人都可称“朋友”,上海人界定人群却谨慎:同学、同事、邻居……熟人。“熟人”不带主观色彩,仅仅描述事实:双方认识,有交际和接触,也许频率还不低。
 
  所以,你恨一个人,希望他寂寞,发配他来上海;你爱一个人,希望他安静,也请他来上海。上海,不比想象的更好,也不更坏。
 
  任晓雯,上海女作家,小说见于《人民文学》、《钟山》、《天涯》、《大家》等文学期刊,另有学术文章散见于《二十一世纪》、《东方》、《芙蓉》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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