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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言 正文 论陶渊明的避世隐居- 雨轩阁天下藏书

 有福方读书 2011-02-14

正文 论陶渊明的避世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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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陶渊明的避世隐居

  内容提要: 陶渊明是汉魏南北朝800年间最杰出的诗人,同时也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隐士之一。他的人格操守,修养品质,历来都受到了许多文人士子的追捧、倾仰。隐士文化在中国,算得上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古人之所以喜欢去隐居,究其原因,当中实不乏故作清高,甚至另有所图。陶渊明先时官时隐而后全隐,原因又是怎样?本文分别试从陶渊明的个人性格、社会环境两方面进行探讨,从而揭示陶渊明是如何走向隐士之路。

  关键词:陶渊明  隐居

  陶渊明一生断断续续地有过江州祭酒、参军、彭泽令几种官衔。这类芝麻绿豆般的小官职,自不必说树立什么微薄的功业了,就连踏足朝廷,瞻仰“天颜”,发一发政见牢骚的资格、机会都从来没有。翻开陶氏的传记、年表,看看这位被誉作“古今隐逸诗人之宗”(钟嵘:《诗品》中)的伟大人物的生平,不免要大失所望。在晋宋易朝这大时代、大背景之下,陶渊明有的只是平凡又普通的一生。“归隐”两个字,几乎可以涵盖他的所有。“避世”,似乎就是他这辈子降临人间的目的。可是,这个世上并没有所谓的“天生的隐士”。或许一个人要当高官、成就大业,仅需各自心存一条理由、抱有一个信念,就足够了。但若要真正铁了心放下利禄功名,锐意去归隐避世,当中却必定是有深刻的内因以及外因。

  一、性格与命运

  陶渊明(365-427)①,字元亮,一说名潜,渊明是他的字,自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大约生活在晋宋之际,浔阳柴桑人。关于他的家世,据说大致上可以认定是东晋大司马陶侃之后,甚至是他的祖父、父亲,大约也有当过太守一类的官职,暂抛开了某些好事者的论争,我们基本上已可以想像,陶氏远祖是曾经有过显赫的过去,但到了陶渊明时,霉运早已降临。家道中落,导致了他的生活很早就潦倒艰苦,贫困不堪。例如颜延之在《陶征士诔》里就说他“少而贫苦”,又说他“母老家贫,捧檄致亲”。根据陶澍《靖节先生年谱考异》的说法,这应该是与他八岁便已失怙(丧父)有关。自幼便遭遇家运的不幸,承受家境的惨淡,总的说来,陶渊明在他整个青少年时期,都是极不得意的。这点结合他在晚年所写的《有会而作》一诗自述:“弱年逢家乏”,便可以得到印证。

  而最为糟糕的是,这样的霉运似乎丝毫未有过要停止的意思,就这样一直延续了下去,延续了一生(即所谓的“老至更长饥”)。但同时他又是一个乐观的人,贫困饥寒似乎更能磨炼他的意志。面对“饥者欢初饱”、“悲风爱夜静”的长年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的生活,竟还能够逆来顺受,坦然固穷,展现出性格里豁达而寡欲的一面。以至于我们后来还可以在《五柳先生传》里,看到他自己来调侃自己说:“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簟瓢屡空,晏如也!”“忘怀得失,以此自终。”篇末更借用了黔娄之妻的话来勉励,也顺道表达一下自己的志趣(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

  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其实并不尽然,凡世间性情雷同者何止千万?也不见得人人就有相近的际遇,但性格对人日常各种行为的影响之深,却是不容置疑。它或多或少也要和人的命途连系在一起。因此,我们不妨对它略作修正,改为“性格左右命运”。陶渊明的命途,就是受过了他性格的左右。而他这种的性格形成,又是跟他的人生哲学密切相关。

  陶渊明一生中,本就不自觉地受到“儒道互补”价值观的影响。到了生命的后期,对人生的归宿,更是演变成了听任命运的安排,讲究随遇而安。这一种宿命思想,他曾在《自祭文》里作出过充分的阐述。他说:“自余为人,逢运之贫……勤靡馀劳,心有常闲。乐天委分,以至百年……识运知命,畴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无恨。寿涉百龄,身慕肥遁。从老得终,奚所复恋!”自述了从为人开始,就遭遇贫困的命运,但心情却是悠闲自得,乐天从命,委随本分来度过。他认为自己是识运知名的,无论生前死后,都没有什么遗憾和眷恋,不像一些人为生前立功业,死后留名声而十分计较。与此对应的,还有当他辞去彭泽令,最后决定归隐田园是的一篇有名的《归去来兮辞》,里面末尾两句是:“聊乘化以归尽,乐乎天命复奚疑”。这就是所谓的“乐天知命”。在陶渊明身上,其实也是从认命到顺命的过程。②

  人生的所有不如意,既找不出真实的原因,又不能得到满意的解释,无奈之下,只好将一切都统统都归结于“命运”二字。陶渊明的宿命观就从之而来。但待慢慢地逐渐想得通透了,由听天由命到乐天知命,去除了思想上的苦恼和负担,不再执着于名利及功业上——就弄明白即使是退隐不仕,也再没太大不了!无需过分去强求。这样,终于是将自己从观念上扭转了过去,思想上也总算是为遁世归隐作好了准备工夫。得以尽可能地解除名缰利锁的束缚。只有领悟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大道理,才能够以轻松的姿态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并能在真正的意义上、最大的程度上,变得淡泊恬静,甘愿地离开烦嚣俗世,抛弃繁华竞逐,摆脱官场周旋,将自己的余生都寄情于山水,怡性于田园里去。

  二、门阀制度下的爱国热忱

  陶渊明的生平,大致上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即:出仕州郡与归隐园田。并可以他辞彭泽令一事作为分界线。辞去彭泽令那一年,是东晋的义熙元年(405年),陶渊明已届四十一岁。这一次弃官以后,就再也没有入仕了。换言之,此时之前的陶渊明,却是一直处于时官时隐的尴尬局面之中。也就是说,自太元十八年(393年),二十九岁初任江州祭酒开始,他在宦海之中便浮浮沉沉了长达十二年之久。鲁迅认为:“陶潜之在晋末,是和孔融于汉末与嵇康于魏末不同,又是将近易代的时候。但他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表示,于是博得‘田园诗人’的名称。但《陶集》里又《述酒》一篇,是说当时政治的。这样看来,可见他于世事也并没有遗忘和冷淡,不过他的态度比嵇康阮籍自然得多,不至于招人注意罢了。”③

  他这段评论中提到的《述酒》诗,应该就是指有“仪狄造,杜康润色之”这两句题注的那首。全诗颇长,除了题注两句外,诗中再找不到与酒相关的内容。通篇上下,也只见运用比喻的手法,记录了南朝宋武帝刘裕篡权易代的过程。而且诗中句子,是描述得相当的隐晦曲折,以致韩驹、陶澍要“反复观之”、“反复详考”,后知“决为零陵哀诗也”。赵泉山也说:“此晋恭帝元熙二年也。六月十一日,宋王裕迫帝禅位,既而废帝为零陵王。明年九月,潜行弑逆,故靖节诗中引用汉献事。”颜延之《陶征士诔》中更称此是靖节“道必怀邦”(刘良注:怀邦者,不忘于国)。故无为子(宋·蔡絛)曰:“诗家视渊明,犹孔门视伯夷。”(《西清诗话》)④这个伯夷就是“不食周粟”的伯夷。孔子当年对他的评价是:“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论语·卫子第十八》)这是孔圣人对这位古代节士一个相当不低的评价了。无为子作出这个类比,自然也是包含了前人对陶氏爱国热诚的一种认同。

  这首诗写于晋恭帝遇害之后,那时陶渊明五十七岁,距离最后一次弃官归里,已有一十六年——是属于他“全隐”之后的十六年。事实上,大约在这段期间,还写过不少能表现出他“于世事也并没有遗忘和冷淡”(鲁迅语)的作品。这些作品包括了我们所熟知的《感士不遇赋》、《咏荆轲》、《拟古九首》等等,以及那篇传颂最广的《桃花源记》,亦当属此列。

  即使四十一岁退隐之后,尚且如此“不甘寂寞”,时而赋诗著文,以排遣心底郁闷。更遑论血气方刚、踌躇满志的年青时代。前面虽提到陶家发展到了陶渊明的时候,经已是家道中落了,但他的祖父、父亲都当过中层地方官员,毕竟算得上是个士族家庭,少小时也自当有过例行接受儒家那一套正规教育的机会。如他自己在《饮酒》诗中就说过:“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且能够看得出,他那个时候对于儒家孔子的思想理念,也是相当的执着(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儒家所注重、提倡的是积极用世的思想。这些思想,也就肯定有对陶渊明产生过影响。在他晚年时候创作的《杂诗十二首》里头,更曾是直言:“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聘。念此怀悲戚,终晓不能静”,“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这些都显示出他早年怀有入世建功立业的崇高理想、宏伟志气。可是偏偏“有志不获聘”,只能空叹“岁月不待人”。

  我们知道,在中国的封建社会,一向盛行以家族本位的宗法****制度。历代祖先的门第高低,对后代的社会地位,有着相当的影响。而整个魏晋南北朝,恰恰就是一个极端重视门第观念的时代。陶渊明之所以不为当世重用,大可能便与当时这种历史大环境有很深的关系。

  就拿他的祖先陶侃为例,根据《晋书·陶侃传》开头的一段简短的记载,陶侃乃“字士行,本鄱阳人。吴平,徙家庐江之浔阳。父丹,吴阳武将军。侃早孤贫,为县吏。”这段话草草交代了他的背景:父亲名字叫做陶丹,做过吴地的武官,但因为死得较早,导致“侃早孤贫”。待他长大之后,最初也只能够当上个小小的县吏。从中可见,陶侃的家世,断不应是什么世家豪族,也不见得有多高的社会地位。但陶侃是个进取心极强的人,并不甘心屈居人下,本身又是很有魄力、胆识,适逢世局的动荡不安,他的才干,更是大有了用武之地,以军功起家,最终做到“位极人臣”。只可惜的是,由于晋朝上层社会极端重视门阀世族的限制,一直都不能使他彻底摆脱出生于寒门地位的阴影。譬如陶侃年轻时,曾有个“伏波将军”叫孙秀的,因为是“亡国支庶,府望不显”,中原人对他普遍有歧视,竟都不屑做他的下属,无奈只好找来陶侃,“以侃寒宦,召为舍人”(《晋书·陶侃传》)。此外,尤觉欺人之甚的是,吏部郎温雅竟公然地称他为“小人”(《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大臣温峤也曾在背后唤他作“溪狗”(《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这样令人颓丧、窒息的社会制度、社会风气,当然很容易教人心灰意懒,自也可想而知,陶渊明要能得到朝中贵人的重视提携,致使仕途通畅,施展抱负,实在谈何容易。

  三、十二年目睹之怪现状

  在时官时隐的十二年来,陶渊明是见尽了人间之困苦,尝尽了乱世之窘迫。除了上述森严的门阀制度,给年轻时期志气高昂的他,在仕途制造过一定障碍之外,当时整个社会环境的动荡恶劣,朝廷官场内外的黑暗无道,也给他造成过绝对不容低估的打击。这些打击,到了最后,甚至直接导致了他要远离宦海,执意归田,走上那隐逸下半生的不归路。

  据载,陶渊明的一生基本上有过三次入仕。这些都是在他四十一岁之前的经历了,且均发生在东晋时期。第一次是在太元十八年(393年),“公二十九岁。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但是出于“不堪吏职”的原因,“少日,自解归”。同年“州召主簿,不就”。他这个“州祭酒”从初任到离职,都俱在太元十八年,因此可以肯定他这个官,前后做了一年的时间都不足。关于他何以初次出仕,就“不日少解归”。有人根据“世路靡悠悠,杨朱所以止”,以及《答庞参军》序言的两句“杨公所叹,岂惟常悲”,认为陶渊明大可能是曾受到了杨朱典故的启发,才毅然作出了那样的决定。“世上歧路太多,人生如何选择,成为一大难题。陶潜当时也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是可南可北,可进可退。杨朱主张全性保真,陶潜终于也选择归隐田园里”,又说:“但他当时大概还没有下定决心,在歧路面前有点茫茫然”。⑤就这种说法,倒似是有一定的依据、一定道理。而且加上当时社会上的玄风极盛,士族文人都喜好清谈,普遍企羡隐逸。或者那种追求精神自由的风气,也在他的身上也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第一次辞官之后,他开始“躬耕自资”,直到隆安四年(400年),事隔七年左右,他又再度出仕。这段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如他自己中年丧妻。孝武帝暴毙,晋安帝继位。安帝舅王恭讨伐王国宝,反对司马道子擅权,晋开始内乱。桓玄不受朝命。司马元显乱政。孙恩起义……世局乱得一团糟。次年遇上生母孟氏卒,以奔丧为由,旋即辞官回家去了。光阴匆匆飞驶,四年之后,即元兴三年(404年),陶渊明终于第三次出仕了。这四年期间,司马元显诏讨桓玄,反被桓玄所杀。孙恩起义败死,卢循继之。桓玄篡位,改国号为楚……时至元兴三年的二月,刘裕等起兵讨伐桓玄,桓玄挟持安帝出逃江陵,五月兵败身死。是年春秋间战事不休,音讯阻隔。陶渊明这时还一连作了《停云》、《时运》、《连雨独饮》几诗。就在桓玄死后一个月,他赶赴京口作镇军府参军。次年三月,晋安帝复位还于建康,八月,陶渊明当上彭泽令,这是他一生人最后的一个官衔。同年十一月,他又弃官归里,并写下了著名的《归去来兮辞》,作为这官与隐、去与来之间的一个终结——同时也算一个伊始。

  就陶渊明这次矢志的归隐不仕,有意见认为是他辞去彭泽令后,深知刘裕因为平定桓玄变乱,立下了大功,已逐步掌权(即所谓“王业渐隆”),心里不愿意与他合作使然。如沈约的《宋书·隐逸传》里即声称:“自曾祖(陶侃)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异代。”在他死后,颜延之作《陶征士诔》称呼他“有晋征士”,并“谥曰靖节征士”,大概就是持相同看法。不过到了后世,也出现了不同的见解。例如近人梁启超在《陶渊明之文艺及其品格》一文中就说到:“其实渊明只是看不过当日仕途的混浊,不屑与那些热官为伍。倒不在乎刘裕的王业隆与不隆”,再举了《感士不遇赋》作为例子,接着说“当时士大夫浮华奔竞,廉耻扫地……纵然没有力量移风易俗,起码也不肯同流合污。”同时代的陈寅恪则表示强烈反对,认为沈约在《宋书》里的叙述“最为可信”。

  而我对此的看法,是比较倾向于梁氏,虽则他的见解也还颇有需要斟酌的地方。上面已有列举过在陶渊明四十一岁归隐之前,时官时隐的期间,社会上所发生过的一些覆雨翻云的迁变。在那个动乱的时代,宗室内部的争斗,军阀对政权的野心,掀起了一场接一场血雨腥风的火并杀戮,弄得民不聊生。陶渊明的政治雄心,难免要受到压抑、磨蚀。虽然他一直也在关心国运,从未曾真正的忘怀,对国家日衰,黎民疾苦;对朝政败坏,用人不当;对社会动乱,权臣篡位等等,都有激起过义愤,并时常将之诉诸诗赋散文中去。但在当时“世流浪而遂徂,物群分以相形,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的险恶政治环境下,梦想无疑是破灭了,能见浊流而勇退,或属不得已,却也殊不容易。素来就洁身自爱的陶渊明,心底对那帮“一丘之貉”的所作所为,定必极感厌恶,自然不甘沦落为其中的一份子——也总算是做到了。至于到底是要“事晋”还是要“事宋”,倒未必是他真实关心、在意的。

  有意思的是,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的《序》中,明确交待出自己接任彭泽令的真实原因:竟自是家无余粮,生活困难。这当官的主要目的,诚可谓之肤浅得可以——不过是为了解决家庭的温饱问题而已。足见他这时的心里头,实已老早种下了退隐的根。他说道:“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栗,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但又因鉴于时局不靖,社会动乱,不敢远行,嗜酒的性子又偏改不过来,便由叔父引荐出任了彭泽令一职(家叔以余贫苦,逐见用于小邑。于时风波未尽,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不难看出,陶氏出任这彭泽令一职的时候,就很有委身屈就、勉为其难的意味,显然已再不敢奢望在政坛上面能有何建树了。

  是出仕还是归隐,从陶渊明初入官场开始,似乎就一直摇摆不定。这种矛盾的心态,其后还日益严重。而这次最后的自免去职,究其原因,按他本人的说法,便是由于自己率真的本性“作怪”——经已到达再不能用虚伪造作来掩饰的地步。他自觉出仕解决饥寒问题固然很现实,但这样违反自己的意愿,委曲求存,则徒使精神更加痛苦。此亦难怪,在那个阴暗的年头,充满着权力纷争的世道之中,就连一切卑污血腥的阴谋算计,都无不打着崇高道义作为幌子,秉性真淳的陶渊明又将情何以堪。

  事已至此,即使尚去抱着一颗赤子之心,顽固不息,勇往直前,重蹈官场为国为民谋取福祉而奋斗,他实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再能够做上些什么。力挽狂澜,他早已做不到,或者他一直都没有这个能力。东晋义熙元年(405年),他已经是上了四十岁的人,入世再看不到前程,未来似乎也没有曙光。既然入世没有了出路,那就只能够背道而驰——选择出世,立心走上一条遁世归隐的道路,那才是他最后的归宿。孔子说:“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颜回说:“薰莸不同器而藏,尧桀不共国而治,以其异类也。”孟子也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⑥他终于是狠下心肠,放弃了年青时所坚持过的理想,宁愿返回到田园里每日躬耕,从此投入到那种“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生活中去——企图通过这样来洗涤自己灵魂染上的尘埃污垢。因为那种悠闲、恬适的情景,与他自己日后笔下那个小国寡民、与世无争的桃花源世界是相当接近。幸好,这一个结局,与他一贯安贫乐道、固穷守志、淡泊率真,“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秉性,也是相当的吻合。

  四、 结束语

  陶渊明的遁世隐居,由于自身因素,加上外界环境的制约,从入仕之初,一开始就经已注定下来。他只是一步一步地朝着这个方向蜿蜒靠近。古代的中国是出产隐士的国度,几千年下来,每个朝代都有。针对这种隐士文化,有的称赞,有的加以责难。李审言丈《媿生丛录》一则云:“太白、韩公,恨于陶公不加齿叙,即少陵亦只云:‘陶潜一避俗翁也’”《有不为斋随笔》卷壬亦谓:“太白、少陵、昌黎皆不重渊明。” ⑦相反,苏轼对于陶渊明却是推崇备至,平时就很喜欢化用陶诗,对陶氏当然也就有着极为强烈的认同感,甚至还有过“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书陶渊明<东方有一士>诗后》),“只渊明,是前生”(《江城子》)之说。《佚名氏跋》里更称陶氏为“江左伟人”,盛赞他“仕不得志也,则挂冠而归。此所以为渊明。设其诗文不工,犹当敬爱。”(据绍兴本《陶渊明文集》)姑且不论世人是给了陶渊明一个怎样的评价,“江左伟人”也好,“一避俗翁”也好,他于后世的影响肯定是巨大的。李白和苏轼,便是受其影响中文人士子的佼佼者。他们三人性情、思想,又的确也有许多彼此相类的地方。虽则苏轼一生不曾隐居,一生尽职于政事;而李白除了做翰林,做幕僚,流放夜郎的日子,基本上都在“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这是因为他们和陶渊明生活的时代大不相同。他们命运比起陶渊明来,理论上要好上一点,并不至于学他那样,官没有做好,要跑去山野隐居。这是幸与不幸?

  最后大胆稍改了陶氏诗句作为结尾:“此中有争议,欲辩已茫然”。

  【注释】

  ①陶氏的生平年岁,歧说甚多,本文采用六十三岁说。

  ②李锦全《陶潜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版,第163-165页。

  ③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④⑤李锦全《陶潜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版,第197页、第73-74页。

  ⑥见《论语·卫灵公》、《孔子家语·致思》、《孟子·卷十三尽心章句上》。

  ⑦钱钟书《谈艺录·陶渊明诗显晦》,中华书局1984版,第88页 。

  【参考文献】

  ⑴李锦全,陶潜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⑵张亚新,从陶渊明到苏轼,济南:济南出版社,2004

  ⑶王质,陶渊明年谱,北京,中华书局,1986

  ⑷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03

  ——这是我的毕业论文了。

  论文答辩题目:

  请简明扼要地谈谈道家思想对陶渊明的影响。

  答:陶渊明的一生,大部分的时间是在退隐或半退隐中度过。避世隐居,为要洁净心灵,远离烦嚣,本就与道家的思想代表——“老庄”哲学算得上了一脉相承。虽然老庄更多是主动地追求的“消极避世”,而陶渊明的避世,则有点不得已,且退隐了,也不无积极的一面。陶渊明对道家思想的接受,大可以将之“一分为二”。因为他不但继承了正始以后道家精神批判现实、敢于否定现实的一面,又有老庄的清静无为、顺适自然的思想。

  譬如他晚年写的散文《桃花源记》,我们能在老子早年所形容过的“小国寡民”思想里找到影子。陶氏在文中如此写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些简单的描写,勾勒出了一片与世隔绝、战祸不生、人人安居乐业的“净土”来。但这毕竟只是个幻想,连作者都感觉到了这样的一个世界,实在不合现实。所以在《桃》的结尾处,我们还能发现这么一句看似“自圆其说”般的话:“(武陵人)乃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无论是“不复得路”还是“遂无问津者”,都隐隐透露出了陶渊明写作此文的真正目的。作者并不奢求得到这一种“人间仙境”——陶渊明就是食尽了“人间烟火”而选择弃官隐退的不归路,当然不可能天真到了这种地步。他只是通过创造“桃花源”的理想境界 顺带来寄托一下自己的理想。明末陈子龙认为《诗三百》里的赞歌是:“虽颂皆刺”。这句话同样适用于陶渊明的身上。对桃花源的美化,正是表明他对现实不满的反映。

  另一方面,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思想,对陶渊明的影响过深了,甚至深到有点不能自拔,这就是他最终产生“宿命思想”的原因。听任命运的安排,讲究随遇而安,无疑成为了他生命后期的主旋律。在《自祭文》里尝将自己形容为“心有常闲”、“乐天委分”、“识运知命”、“从老得终,奚复所恋”。这种“顺命”心态,岂不也与道家的“复归于朴”(《老子》),“天道无为而自然”(《庄子》)暗合?

  陈寅恪《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中说陶渊明的思想“承袭魏、晋清谈演变之结果”,又说这属于“依据其家世信仰道教之自然说而创改”的“新自然说”。且这种“新自然说不似旧自然说之养此有形之生命,或别学神仙,惟求融合精神于运化之中,即与大自然为一体……”我们在陶诗中可以轻易为陈氏的说法找到佐证。与自然的融合,或达到“无我之境”(王国维语),是陶诗历来受到称道的原因。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何等境界!“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则是诗人阐述要想保持人的天性,途径只有回归自然之道。也正是这种思想,教他后来得以尽可能解除名缰利锁的束缚,抽身官场,投入自然的怀抱,愿意“结庐在人境”,在“而无车马喧”环境下安度余生。

  道家的思想,与陶渊明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或间接或直接影响着他的一生。“儒道互补”的价值观在他身上有很深的烙印,但从他最终也选择了避世隐居作为归宿,就可见道家的那一套,对他的影响更为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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